作者:matthia
她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和丈夫尼克还未结婚的时候,两人在约会时有过一次闲聊。他们两个都是求生题材和科幻题材的爱好者,聊天内容也多半都是关于这些东西。
当时,尼克说过这么一段话:哪怕环境再恐怖,怪物再多,即使人会被变成丧尸,地球也不会变成地狱,地狱是什么呢,是你身边的人变成恶魔了,而且他们是清醒且自愿的。
当时塞西与他深入探讨这个观点,尼克举了一个很恐怖的例子,他说:你想象一下两种情况。第一种,我和你住在一起,我们的房子外面来了一群丧尸,我们得堵住门,拿上枪,只靠两个人对付它们全部;第二种,某天早晨你醒过来,一切如常,但我用手枪顶着你的头。
——你觉得哪种更恐怖,更像下了地狱。
当时塞西确实被吓到了,但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继续与尼克谈天说地,这个话题就被揭过去了。
今天塞西意识到,自己是亲眼见识到了这种地狱。
她想闭上眼,又忍不住要盯着一直看。血沿着地砖的缝隙蔓延到她脚边,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让她开始干呕……最后,她不再挣扎尖叫,只是低着头哭泣。
莱尔德的声音也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房间里仿佛只剩下一种声音,就是追踪终端发出的警报声。
它保持着急促而尖锐的状态,通常这样的声音会令人焦躁不安,但这里的每个人都无比沉静,几乎完全忽视了它的存在。
莱尔德眼前出现了高频闪烁的光。
他看不见列维·卡拉泽了,只能看见身边聚集着某种庞大的实体。它的形态实在难以描述,莱尔德无法用任何他已知的事物来比喻它。
他见过这个东西,十几岁的时候就见过。不久前也刚刚才见过几次。
曾经,他会因为面对它而陷入疯狂的惊恐,但现在他不会了,他没有力气去害怕。
他执着地盯着光源,试图从那看出点什么来。渐渐地他发现,那不是光源,只是他自己的生理原因造成的幻象,而他真正要寻找的东西在幻象之外。
幻象引领着他。他既要抓住幻象,作为保持专注的锚点,又要屏蔽幻象,去观察那些闪光后面的物体。
光源四散开来,形成了一片薄幕,幕布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不,它比这更近,近得就像盖在身体上的毯子,就像布满污渍的裹尸布,就像放大无数倍的皮肤。
每一个皱褶与毛孔都是一颗星辰,星辰洒满视野,向上升起,从肌肤一直升入深空。
莱尔德慢慢举起一只手,徒劳地跟随着星辰远去的方向。人的手臂这么短,怎么可能抓住大气之外、宇宙之外的光芒,但他好像真的抓住了什么。
一开始是细细的丝线,后来好像是绳子,草编的绳子……不,又好像是柳条?藤蔓?树枝?他摸到了植物特有的枝节,还摸到了带着潮湿气息的树叶。
“我看见了。”他带着血迹的嘴唇露出微笑,眼睛睁得越来越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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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列维顺着莱尔德的视线望去,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一道爬满了植物的矮墙。
肖恩放开了杰里,轻轻走到莱尔德身边,望着同一个画面。
“这是爱芙太太家外面。”肖恩说。
列维不认识什么爱芙太太。肖恩微笑着解释:“她的院子里有个小果园,种了好多种东西。小时候,我和杰里经常去她家偷草莓。”
他顺着矮墙走了几步,绕到了指着转角后面,看到了熟悉的木板墙:“这里有个狗洞,小孩能勉强钻进去,大人不行。爱芙太太有三只小狗,别看小,但是特别凶,我和杰里都要被吓死了。”
他又回到正面院墙,墙上垂下来绿油油的茂密枝叶,枝叶间还开着不同颜色的小花。
肖恩摸到了树叶,满意地笑了笑。他回头看看莱尔德:“你也来过这里吗?”
莱尔德确实去过爱芙太太的家,但他没偷过草莓,也没面对过院子里的三只狗。
他不记得自己第一次拜访爱芙太太的经历,那时他太小了,根本不记事,这些都是后来爱芙太太告诉他的。那时他母亲佐伊还没离婚,她经常带着莱尔德来找爱芙太太。在松鼠镇,爱芙是佐伊唯一的朋友。佐伊母子是从正门进去的,他们没有被狗凶过,当年爱芙太太的狗也不是三只吉娃娃,而是一只白色的长毛梗犬。
后来,父母离婚,莱尔德离开了松鼠镇一段日子,接着,母亲佐伊失踪了,他又回到了父亲的家里。这之后,他又去过爱芙太太家一次,爱芙太太给他讲了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
他对爱芙太太的印象并不深,长大之后,他已经不太能想起那个人的长相了。
他确实还记得那个精致的小院落。但是每当回忆起它,他能够首先想起来的并不是爱芙太太,而是母亲佐伊的模样。
佐伊的相貌永远定格在三十岁左右,金发,瘦高,戴着框架眼镜。莱尔德对她的印象大部分都来自照片,只有小部分来自记忆,所以他的母亲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她永远只会远远地看着他,笑容中有一种疲倦的疏离感。
莱尔德盯着爱芙太太的院墙,突然有种想要走过去的冲动。
也许只要走过去,他就会看到一只白色的长毛梗犬,它懒洋洋地趴在房子门口的木头楼梯上,佐伊会直接从它身上迈过去。
屋里的爱芙太太还很年轻,也就比佐伊大个两三岁,佐伊和她的聊天内容十分无趣,莱尔德根本听不懂,他只是在一旁看着她们,度过一个令人瞌睡的下午……
莱尔德想,我好想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们。
列维握住了他伸向前方的手,让它轻轻放下来。
“我们不过去。”列维揽着他的肩,在他耳边说,“我们还要去找伊莲娜。”
莱尔德清醒过来,咬着牙点了点头。
“你怎么样,还受得了吗?”列维问。
莱尔德想回答,但他说不出话。列维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就像对待小时候的莱尔德一样,摸上去之后,列维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沾满了莱尔德的血,这样一来,他把血又抹到了莱尔德的头发上。
他抓起莱尔德长衫的下摆,用它来擦拭手上的血,没想到越擦越多。那片布料已经被彻底浸湿了,因为它是黑色,所以猛一看不太明显。
列维发现莱尔德竟然在笑,也不知是不是在笑他的这一串动作。
“亏你还笑得出来。”列维说。
忽然,他感觉到了莱尔德的回答,不是听见,而是直接感知到他想说的话。
莱尔德看着他,没出声,语言浮现在他心中:“你还记得四年前那天,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列维抬头看了一眼房间高处,雷诺兹的面具挂在那,眼孔对着他,形成一个倾斜的角度。他这才意识到,是雷诺兹接收到莱尔德的思维,又把这思维传递给了他。
莱尔德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在说话,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没有发出声音。
列维感慨着:雷诺兹是个信使,信使们负责在导师和猎犬之间传递信息,也负责建立起学会成员与一般人员的情报联系,从这一点来看,此时雷诺兹的“中转”能力也是信使工作的一部分。雷诺兹实在是十分敬业,而且还挺像个路由器。
列维看着莱尔德:“你说什么四年前?四年前我们查那个鬼屋的时候吗?”
莱尔德回答:“对,就是那次。出了那栋房子之后,你对我说‘滚,我才不信什么灵媒’。然后我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列维还真记得一点:“你对我说……‘你怎么这么凶,一定是个假的地产中介’?”
“不是这个,下一句。”
列维说:“然后我直接上车把车门关上了,你在外面还说了什么吗?我没听见。”
“你竟然没听见!当时我说了,你不会后悔和我做搭档的,你早晚有非常需要我的时候。”
莱尔德脸色苍白,表情呆滞,眼睛里倒是氤氲着柔和的笑意。列维也笑了笑,说:“我真的没听见。我怎么知道你当时说了没有?也许你是现在编出来说着玩的,好显得你多么有先见之明似的。”
“我都这么惨了,哪还有力气撒这种无聊的谎。”
“那可不一定,你小时候还故意骗我说歌词里的‘蒂凡尼’是个几十年前的好莱坞女演员呢。那时候的你不惨吗?还不照样是个小骗子。”
在他们俩自然而然地对话时,被铐在墙角的塞西一手捂着嘴,拼命忍耐着大哭的冲动。
在她眼中,列维刚刚对莱尔德造成了任何人都无法原谅的伤害,她甚至都不敢直视那过程。现在,列维微笑着地自言自语,莱尔德虽不说话,但同样满脸笑意……
刚才肖恩把她铐在水管上,还用电击器攻击杰里,他冷漠地看着所有恐怖的私刑,现在还双眼发直地盯着莱尔德和列维,似乎是在观察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一系列诡异扭曲的画面冲击着塞西的神经,她明知道这一切都不对劲,又说不出到底错在哪里。
这些事好像都特别顺理成章,理所当然,没人提出任何质疑,也没有一个中立方可供求助。塞西简直怀疑这些都是自己的幻觉,是不是他们都没事?其实疯掉的是我自己?所以我才会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合情理……
肖恩向杰里伸出手:“杰里,过来。”
杰里刚才是爬不起来,现在他即使能动了也不敢乱动。肖恩干脆去把他扶了起来,半拖半抱地拖到了爱芙太太的院墙边。
“看到了吗?”肖恩抓着杰里的双肩,用力让他站直,“我们能回去了。你看你,其实一切并不复杂,对吧?”
杰里怯生生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肖恩一手揽着他,另一手触摸到院墙上的树叶,他甚至都闻到了植物散发的清香:“就是这个。你吓傻了吗?你看,这里眼熟不眼熟?”
杰里看不见。
他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肖恩伸出手,摸着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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