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清椒
陆攸契看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瞳孔,试探的问道:“那我直说吧,这个问题我憋了很久了,我们以前认识吗?”
病人 第一
“认识。”沉虔没有继续别扭, 直接开口道,“像我这种人,除非有要事,一般不会和不认识的人走这么近。”
陆攸契点点头,心想肯定是这样:“所以我才会在返回的第一天晚上就被你带回了酒吧,对吧?”
“对。”沉虔回答道, “但不仅仅是因为认识你这么简单的。”
陆攸契:“难道还需要什么其他原因吗?”
“……”
这一次, 沉虔沉默了比以往都长的时间, 他抬头直视着陆攸契的眼睛, 眼睛突然眯成一条缝,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五十蹲在沙发边来回望了望,似乎没有意识到这凝固的气氛, 徘徊在他们二人间嗅了嗅,果断抛弃陆攸契, 跑到沉虔的大腿上蹲着, 将下巴放在他的手上闭眼睡觉。
“是因为你, 只是你, 不是什么恰好认识,而是因为我一直在找你,想尽快接到你。”
“噗——!”
陆攸契喝水的动作一顿, 差点喷了出来,怀疑这家伙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
事到如今,沉虔一点也不关注自己说的话有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了,手上捏着喵咪肉呼呼的爪子, 视线定格在了陆攸契的脸上:“那天在你家楼下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感到很害怕,因为你伴随着你回来的,除了你的灵魂,还有你的人格分裂——也就是那片漆黑。我不断地向你跑来,但却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到了最后,我只能遥望你的背影。”
陆攸契感觉有些别扭。
“我当时一直叫着你的名字,试图去抓住那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沉虔说道,“我看到那些那些脏东西不断向你靠近,心里面很是害怕,那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无可奈何,但幸好,你回头看了我一眼。”
就是这个姿势。
沉虔看着陆攸契看向自己的表情,心里想到:就是这个回头的姿势。
那是一个很清澈的眼神,它没有被任何肮脏的东西玷污,甚至会让人害怕去直视,它太过明亮了,你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捕捉到许多自己的不堪,然后深深地陷入泥沼之中。
因为光明,往往需要黑暗来衬托。
“抱歉。”陆攸契笑了笑,“对于以前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着残缺的记忆,可我不记得有你,很感谢你最近照顾还活着的我,说实话,我这个人活得很邋遢,搞死自己很容易的,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沉虔:“你想来都是这么悲观的吗?”
陆攸契耸了耸肩,不肯定,也不否定。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说点其他的,和你相处这些天,你让我想起一件事。”陆攸契道,“按照我平时的生活作息,我要么在医院,要么就在学校,不过非要说的话,还是医院居多,因为不是本地读书爸妈离得太远,我又没有什么朋友,我住院的时候,除了电视,就只能护士小姐姐和隔壁床的老大妈聊聊天,他们的家属也会经常来探望,你也知道,上了年纪的人聚在一起,就喜欢谈论社会事件,在那几天,有个问题让我很是关注。”
沉虔没插嘴,就在身旁坐着安静的听。
“我不知道你对绝症有没有概念,那是一种无法医治的病,这东西和死亡通知单没什么两样,它除了会把大多数人家里半辈子的财产吞噬掉,还会把人折磨得不成人样。可谓是人才两空,卖力不讨好。”陆攸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一个说法,这些病人在后期治疗中,其实很多是自己把自己吓死,放弃生的希望的。”
“但你不可能不去治疗,必须让自己处于整天面对着刺鼻的消毒水和憔悴的人脸之中,昏黄的灯光和发白的墙壁,他们会在你面前摇摇晃晃不止步,无情地针管安插在皮囊之下,冰凉的液体来来往往,亲人说着一些毫无作用的安慰话,以为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但你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清楚死亡,清楚结束,清楚永远地离开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条裹着刀片和荆棘的道路,是唯一一条道路,还是通往死亡的道路,无人救赎。”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攸契顿了顿,偏头看着着沉虔,沉虔此时也对视着他。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不过,活着的人永远不知道,死神的存在,更不会知道,死神存在的意义。
可能是盯着的时间太长了,陆攸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把头扭回来对着水杯,里面剩下的半杯蜂蜜水已经平静了下来,却突然在这时候跳动了一下。
沉虔:“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攸契:“先把故事听完,别急躁。”
“在治疗前期,这些病人其实和普通病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被分别穿插在各个病房内,用着毫无作用的治疗方法,直到病情恶化之后,才会被逐渐转移,没钱和放弃治疗的就回家,有钱的傻子就死赖着,选择在重症监护室里叫专业人员照顾,然后拖延死亡。”
沉虔问道:“专业人员?”
“那是专门筛选出来的医生和护士,他们每天都会去接触记录这些病人,因为多年的工作性质,让他们看惯了人的生老病死,便不会浪费任何一丝多的感情去劝解和感叹,而是全身心地投入病情专研中,因此也会有更高的效率。”
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在医院的昏暗角落,大门紧闭,一百米内不会有人露出真实的笑容。
“但有一件事情很奇怪,某一天的下午,一个医生突然跑了出来,他的样子看上去已经吓慌了神,还是靠着保安用蛮力才控制住,带回了办公室——里面的监控很正常,没有什么意外,但这件事情却就这么荒诞地发生了。”
“然后第二天,里面的病人全部病情急速好转,没再等到三天,已经全体出院回归正常社会生活了。”
这话听得让人背后一凉,沉虔也不知道原因到底是什么,不过他拍拍陆攸契的背,语言有些轻蔑:“你放心,这估计不是替死鬼热的锅,他们没这种能耐,更不可能影响还活着的人。”
陆攸契一把拍开他的咸猪手:“这还没完,随后,凡是和这些病人沾边的护士医生,每一个人都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亡,恐慌立马席卷了整个医院,院长立马给这些专业人员放了一个长假,再由警方涉入保护,让他们出去旅游或者安分地待在家内,取消一切社交活动……可惜,死亡还在继续,并且死亡的方式也越来越出乎意料。”
“相比之下,那个失了神的医生已经算是很好的下场了。”
说道这儿,陆攸契长抒一口气:“当时,我只是把它当成一个灵异故事在听,警方不会明面公开这些消息,我也没有想过去深入,都是大家在私下流传,更不知道被以讹传讹添加润色修改了多少,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那些护士的下场也没有多问,不知道有没有人活下来。”
“现在呢?”
“现在感觉有些真实了,毕竟我已经经历过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估计我下辈子都还会记得,已经不算是平凡的人生了,对吧死神老大?”
陆攸契:“你刚刚的话让我想起了这个事件,我们这些灵魂就是那些病人,你是医生,你不断地送我们复活,但你的结果又会是什么呢?是好,还是不好?”
沉虔听了这个都市传说没有多大的动容,就连陆攸契最后那句匪夷所思的话也没让他皱一皱眉头,只是揉着五十的肚子问道:“你想多了,我没有这么无能,也不会这么智商着急。”
“……你这个人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听呢?委婉一点会死吗?”
沉虔挑眉一笑。
“有些东西不是你该想的就别想太多,有时间思考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把自己的屋子收拾干净,别乱得跟个狗窝似的,然后闷死在里面。”沉虔道,“对了,我能把他带去酒吧吗?正好店长缺个玩伴。”
五十已经完全黏上了他,想把自己的味道留在沉虔身上,活脱脱的一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模样,软着声音喵喵叫,拼命讨好。
陆攸契看他的坐姿十分轻松,翘着二郎腿陷进沙发上,抬头微微后仰,刚才那紧张的模样仿佛只是一个幻觉,在这一瞬间,脑袋内只飘过四个字来形容这一人一猫:
臭不要脸!
带五十回家的时候,陆攸契足足用了一箱小鱼干和若干猫罐头,再加上各种逆来顺受的容忍才换来这个主子的半丝亲热,剩下的全是靠岁月的积淀,结果被这半路杀出的沉咬虔给抢去了全部功劳,现在主子不仅因为看不到而不搭理他,还当着他的面讨好别的男人!
“带带带!你带吧!!你们最好在一起吧!!!”
陆攸契不仅仅是咆哮了一通,还跟个小媳妇似的起身就跑,结果因为用力过猛,小腿碰到了桌角,当下失去平衡,以一个“狗啃屎”的模样趴在地上,活生生地疼出几滴眼泪,再次爬起后,没等到三秒又扑到了鞋柜边。
沉虔在原地哈哈大笑起来。
收拾了一下五十的日常玩具,至于猫粮和猫砂盆这些东西,凑合着用店长便成,关门后,二人便往酒吧的方向赶去。
一波事情结束了,就会有另外一波事情紧接着赶上,根本不给留给人喘息的时间。
不过,至少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算是画上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句号。
大中午的路上人不多,空气还混杂着未干透的雨水味道,天气越来越热了,一辆救护车的蓝色回转式标志灯具被打开,伴随着高低起伏的警笛,在大马路上呼啸而过,直奔市中心医院。
沉虔走在陆攸契身前,他的左边肩膀上挂着一直发福的黑猫,他心里清楚,关于最开始的话题,是陆攸契在主动拒绝回想起某些东西。
病人 第二
五月底, 再过不了多久就是儿童节了。
街边的各个商店把握着这个节日,开始加班加点地不断做活动推销商品,类似唐老鸭和Katty猫的标志随处可见,到了晚上,更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小朋友手中的甜筒还没来得及吃干净,就热化掉了, 然后很狠狠地砸在地上, 溅起一潭小小坑洼, 吸引了周边觅食的蚂蚁。
与此同时, 还吸引了一个人偶的眼神。
石磊没有跨过自己的100天,和活着的自己一起彻底死在了周业楼的那枚子弹下,在这千钧一发间, 他还是把自己妹妹推了出去,而Alice的倒计时100却还未到来, 现在的她, 只能作为一个孤零零的灵魂流游荡在街头上, 与人偶作伴。
自始至终, 陪伴她的,都只有人偶,和无尽的黑暗。
“妈!有一个人偶抢我的冰淇淋!”一个小孩子尖锐的声音传来, 不过话没有说完,就被自己的母亲拉走了。
“自己弄掉了就别吃了,一天只知道瞎说,以后长大了准备去当骗子吗!?”
Alice拿着人偶递给自己甜筒, 她明明没有眼球,却用漆黑的眼睛目送着那对母子走远,直到消失在街边上,才低头添了一下,一阵冰凉的感觉传到了舌尖,苦涩的味道,她皱了皱眉眉头,扔进了垃圾桶内。
明明一点也不好吃……
她转身离开了这条繁华的街道,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小巷子,然后让人偶们赶跑了那些反垃圾的野猫野狗,原地而坐,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等到街边的玩具服装店都关门了,Alice也浑浑噩噩地睡了几觉,突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从这条小道上缓缓行驶而过,巨大的车前灯从眼前一晃而过,让人很是不爽。
他刚刚行驶过Alice的身旁,却突然停了下来,司机好像找不着路,踌躇一阵后,开始调档缓缓倒退,轰鸣声不断,直到退到她身侧的时候,居然停了下来。
“咔嚓”一声。
车门对她打开了一条缝隙,里面的冷气立马就肆意在了她的身体,灯光在脏兮兮的脸上撒下一条光带。
“你一个人多久了?”
.
自从沉虔抱五十回到酒吧以来,连续三天,他们就跟炸开了锅似的,气氛持续膨胀,陆攸契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是集体猫奴,以至于让自己的地位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说不上话,直到最后彻底失去存在。
在这中间,由林海媛最为突出。
大总管左手抱着店长,尽管搂不到五十,却还是发出了不似人般娇滴滴的声音:“你们的毛都好软呀!!!”
众人背后一片发麻。
果然,人不如猫!
陆攸契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窒息了:“大姐,你能别这样对着我儿子叫吗?他还没有做绝育呢,万,万一那个啥……”
林海媛拖拉一声:“啊——!?”
“算了当我没说,您请。”
陆攸契赶忙弯腰双手伸出,端正坐下,乖巧闭嘴,不发一言,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头顶上口水瀑布成河,心里犹如万马奔腾,悲痛万分。
看着沉虔笑眯眯地坐在陆攸契身边,笑道:“你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说实话,我一直都活得很无可奈何。”
沉虔挑眉:“哦?谁欺负你吗?给我说说。”
“少跟我来这一套,这种烂功夫也就骗骗齐运那小屁孩还行。”陆攸契伸手往他头上拍去,却在半途中被拦截住:“我和我儿子的身家性命全在你手上,你不参与他们的集体欺负工作我就要烧香上佛谢天谢地了。还有,手拿开,捏痛了!”
沉虔单手撑着脑袋,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歪在沙发椅上,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说话也慢吞吞:“你叫他儿子?”
因为酒吧内的灯光比较昏暗,所以看人也是模模糊糊的,空气中弥漫着上好佳酿的味道,丝丝环绕,让人有些迷醉,再加上说话打闹的声音,仿佛身处梦境之中。
陆攸契感觉有些闷:“个人癖好,我喜欢这样叫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