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猫白袜子
他已经不太敢想象今天晚上的他究竟能吃到什么了:在他这个破破烂烂的厨房里做石蟹?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甚至连锅都没有。
……希斯图弯下腰,他在牛皮纸袋里掏了掏,最后抱出了一只黝黑发亮的黑色铁锅来。
加尔文:“……”
老实说,一直到坐到餐桌前的那一秒,加尔文对自己能够吃到的东西都不抱任何希望。他的胃已经被强烈的后悔灌成了沉甸甸的一团,十分痛恨自己在之前那一秒钟的心软。
而与此同时,希斯图将浆成雪白的桌布铺在了加尔文的茶几上(那歪歪斜斜的茶几同时也是他们今天的餐桌),随后他殷切地示意加尔文坐到了沙发上。
茶几硬邦邦的边缘抵着加尔文的膝盖,加尔文愈发感到僵硬。
“……其实我真的不是很饿。”
他低声说道。
希斯图甜蜜地眯了眯眼。
首先上桌的是一道沙拉——与加尔文之前吃过的任何一道都截然不同。
装在雪白骨瓷盘子里的沙拉由意大利小黄瓜,罗勒叶和被烤制过的鲜嫩芦笋组成,上面点缀着被烘焙后散发出奇妙脂香的碎松子和黑胡椒。
加尔文绝对不是那种热爱有机黄瓜,罗勒和芦笋的人,然而用海盐和橄榄油调制的沙拉酱却有一种非常惊人的美味(或许是由于那里头还放了适量的罗勒松子酱的缘故),被带皮一起烤到表皮干瘪内部却充满酸甜汁水的小番茄被切开拌到了沙拉中,带来了丰润多汁的口感。
接下来希斯图端上的是水波蛋,对于加尔文来说只应该是出现在早餐上的食物,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却跟普通的水波蛋有着非常多的差别。
略有深度的浅盘中盛着乳白色的奶酪汁,里头混合着奇妙的芬芳香料气息。将鼠尾草用牛油炸到发脆之后捞出,再在乳酪里搅入新鲜研磨的蒜蓉。将颤巍巍的水波蛋推入奶酪液中,撒上被切得薄如蝉翼的松露片。将带有依然滚烫的牛油淋在水波蛋上的瞬间可以听到吱吱作响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强烈的香气腾然涌起。用勺子拨开颤抖的半透明的蛋白后,金黄粘稠的蛋液徐徐涌出。
而在这个时候,希斯图恰到好处地给加尔文送上了一片烤到金黄焦脆的吐司。加尔文半信半疑都将那半凝固的奶酪蛋盛放在吐司上,希斯图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出手,为加尔文淋上浓郁的荷兰汁。
“嗬……”
他期盼地看着加尔文,喉咙里滚落出一连串粗糙的气音,然后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加尔文吃下那份吐司。
加尔文有些迟疑地咬下那块吐司,在咀嚼的时候,可以感到那松脆的吐司在牙齿之间咯吱作响,他的舌头被奶酪的丰腴的口感和鸡蛋的柔滑香甜所包裹着,松露和奶酪的香气透过舌头涌入大脑,最后融合成了惊人的美味。
最后送上桌的是那只石蟹。
与加尔文预想得不一样的是,石蟹的做法意外的朴素——被完全擦干水分后埋入粗糙的海盐之中烘烤。端上桌的时候,滚烫的石蟹的鲜红斑驳的表面残留有细小的雪白盐粒。
希斯图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一趟厨房,当他再次出现在加尔文的身边时,他手上端着一杯淡金色的白色葡萄酒。
“不……”
加尔文冲着他摇了摇手,他并不希望在一个陌生的人……或者说,陌生的人格面前喝酒。可奇怪的事情是,当他对上希斯图的眼睛后,他内心的坚持又一次的变得脆弱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的灯光有一些昏暗,让希斯图的眼睛看起来有那么一些暗沉。
“我真的不……”
还没有等加尔文把话说完,希斯图已经伸手将酒杯递到了加尔文的手里,他用手捧着加尔文的手掌,捏着加尔文的手指,一根一根贴在了冰冷的酒杯上。
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沙哑的喘息声,他有点恍惚,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舌头已经浸在了甘美的酒液之中。
那是比想象的要轻盈很多的酒体,甜美的滋味与其说像是葡萄酒不如说更像是某种果汁,这种想法让加尔文隐约的担忧逐渐褪去,尽管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正处于一种轻微的晕眩之中。
希斯图的指尖慢慢滑过加尔文的手指,然后他抽开了手。他为加尔文敲下了一只蟹钳放在盘中,破碎的蟹壳已经被细心的拨开,雪白结实的蟹肉从红色的硬壳中挤出来。没有任何酱汁,但是蟹肉本身已经足够甜美——烤制时海盐的味道已经渗到了洁白的肌理之中,与蟹肉本身的鲜甜味道结合在一起,而且更加奇妙的是,这份石蟹在烘烤后蟹肉依然汁水充盈,那美妙的蟹肉因为醇厚汁液的缘故有着结实却又柔软的口感,每一口都能品尝到鲜明的海洋的味道,而希斯图为加尔文准备的葡萄酒让这份美味变得更加鲜明和独特起来。
轻飘飘的感觉慢慢地充满了加尔文的身体,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希斯图为他准备的食物和酒,嘴角泛起一丝单纯的愉快笑容来。
希斯图一直站在加尔文的旁边,他深深地看着后者的身体——从漂亮的下颚到锁骨,还有单薄的肩膀,纤细的腰部……
他脸上始终带着那种温和的,无害的笑容。
然而他的瞳孔却呈现出一种深深的蓝黑色——那种在最深最黑的冰冷海底才会有的颜色。
第47章
“我不得不……承认。”加尔文将最后一口螃蟹咽下,他转向希斯图然后开口道,“……不管你是一个怎样的变态,你做的螃蟹确实十分美味。”
他的语气有那么一些轻飘飘的的,被酒液浸润的嗓音带着甜润的沙哑——足以证明这个时候的加尔文已经醉得不轻。
在清醒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这样说话的,无论是对于男人和女人,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实在是太过于有诱惑力。
“希斯图”的呼吸快了那么一点,他瞳孔的颜色变得更深了。
“我很高兴你喜欢我的晚餐。”
他缓慢地,轻声对加尔文说道。
然而加尔文却像是压根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年轻的天使正困惑地眯起眼睛,他的身体摇晃了起来,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头。
“老天……我的头好晕……”
他断断续续地嘀咕道。
世界正在他的眼前融化,金色的光点在他的视野里快活地跳着踢踏舞。
加尔文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妙,可是他的大脑就像是被一团粘稠的蜂蜜包裹住了一样,哪怕是最细微的思考都变得那么得艰难。
加尔文拼命睁大眼睛,他企图看清楚他面前的那个……那个……人……
(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想起对方的名字)
但是他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那个人的眼睛,那对瞳孔深得就像是直通地狱。
哦,不——
这是最后残留在加尔文意识中的虚弱呼唤。
在现实中,加尔文甚至连话都还没有说完,他的身体已经慢慢都不受控制地倾倒向了一边。他的手肘滑过了茶几,几乎将茶几上的盘子弄翻,吃剩下的螃蟹壳掉在了地上,发出了细小的响声。而就在加尔文即将滑下沙发的瞬间,“希斯图”伸出手,将那具消瘦而滚烫的身体纳入自己的怀抱。
“看样子他的身体相当的敏感……好像有点过于敏感了?”
“希斯图”的胳膊死死地夹住了加尔文的肩膀。他低下头,将鼻子埋在加尔文的头发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瞥了一眼茶几上的酒瓶,在那里依然残留着大半瓶酒液——当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也可以将它形容为某种掺杂了药物的镇定酒精类液体。
【那只是一些让他可以好好睡一觉的东西,那些药物不会对他的身体有任何伤害。】
片刻之后,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了带着英国口音的声音。
那是芙格在解释。尽管这位英国医生努力想要维持自己的镇定,可是他的声音依然在微微发抖。作为主要人格的红鹿一旦清醒过来便会完全地占据主导地位,并且非常不符合常识的,他可以在自己的思想中对另外的人格进行残忍的折磨。
而现在,显而易见正在经受这种酷刑的正是芙格……他唯一被允许保持清醒的人格,因为那瓶葡萄酒里放置的药剂的缘故,红鹿让芙格漂浮在有意识的上层以更好地观察加尔文对那些药物的反应。
在面对加尔文的时候,红鹿就像是一位得了紧张症的母亲一样有些过于神经质和小心。当然,芙格是不会把这些话告诉红鹿的。不管怎么说,红鹿对他至少没有像是对待真正的希斯图,那个倒霉蛋一样残忍——后者做完晚饭后的瞬间被红鹿啃食了一半,随后被随意地塞到了意识的角落中去,而理由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在红鹿清醒的时候浮上意识表层并且跟加尔文有了那么一小段相处的时光。
而红鹿俨然对这一点嫉妒得发狂。
“可是……我真希望能够多听一会儿他的声音。”
“希斯图”貌似苦恼地皱起了眉头,他低下头,在加尔文的喉咙上轻轻舔了一口。
年轻男人的喉结在他鲜红冰冷的舌尖下颤动了一下,他的皮肤上有薄薄的汗意和潮湿的酒气——那是他意识不太清醒的时喝酒从嘴唇边溢出的酒液带来的气息。他尝起来是微咸的,芬芳的……红鹿闭上了眼睛,满足地回味着加尔文皮肤的味道。
“我真的很喜欢他的声音……你能够感受到这一点对吧,亲爱的医生。”
他沙哑地对芙格说道。
【在我的设想中你应该更加冷静一点,我尊敬的红鹿“陛下”。】
哪怕这一刻的红鹿看上去几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变态,感受到他真实想法的芙格却在一瞬间焦躁了起来,而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直接点出了红鹿的真实身份,最后更是在话语的最后强烈地讽刺起红鹿来。
“而在我的设想中你不应该对他有这样深厚的关心。你正在企图激怒我好让我转移注意力呢……这种可笑的把戏可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红鹿轻声地对自己脑海中的芙格说道,他语气中嫉妒让他说话时的声音像是淬上了毒药。
在这一刹那,芙格在他的意识中几乎快要尖叫起来。
红鹿的嫉妒和独占欲是十分直接的——在芙格表现出对加尔文担忧的瞬间,红鹿便做出了反应。
芙格可以感受到那种或许应该叫做灵魂的东西正在被一张无形而冰冷的大嘴吞噬着,被另外一个人格啃食的感觉实在说不上美妙。他应该直接潜入到这具身体的意识深处去,就像是其他人格一样,但是他没有办法就这样离开。
红鹿的情绪就像是奔腾的岩浆一样在这具身体里流淌,芙格完全没有办法无视红鹿灵魂中最本质的饥渴和贪婪——对于加尔文的饥渴和贪婪。
【你应该搞清楚你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芙格尖叫了起来。
若是他拥有身体,这一刻他应该已经快要因为痛苦而晕厥过去。
【加尔文需要你的保护——在他的身边有人打开了“门”——】
芙格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冰冷的火焰灼烧,没错他也觉得这形容很奇怪,但这确实就是被红鹿吞噬灵魂的感觉,你会痛苦得发狂却依然保持绝对的清醒。
【你当然可以吃了我,吃了希斯图,吃了维吉利还有这该死脑子里的所有人格,但是不要忘记了,没有我们,在你陷入那该死的睡眠中时这具身体还需要动起来好守在加尔文的身边……】
“哦,老天,我之前可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吵。”
红鹿面无表情地说道。
而在意识中,那吞噬芙格的火焰熄灭了。
“……很抱歉,医生,我想我对你有点粗暴。”红鹿抱着加尔文来到了床边,然后将那个已经陷入昏睡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他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有些担心他,你知道的,他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他是我的天使,我的光明,我的爱和生命……”
红鹿伸出手指,将加尔文散乱在额面的头发梳理整齐。
“我是因为他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而这个世界也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存在的——”
加尔文在红鹿冰冷苍白的指尖下不自觉地轻轻皱着眉头,即便在睡梦中他依然显得有一些不安。
红鹿停止了自己的喃喃自语,他脑海中的芙格已经因为过度的虚弱而回到了深层意识中,整个房间在这一刻显得那样的安静……也就让他的喘息声变得有些过于明显。
第48章
红鹿的视线粘稠地划过加尔文的每一寸肌肤。他手指从加尔文的头发上移到了青年的脸颊和嘴唇上,然后慢慢往下,顺着颈部一直落到加尔文凌乱衣领中露出的那一小块胸口上。
红鹿的碰触甚至比一只蝴蝶落在玫瑰上还要轻,但是加尔文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发出了一声有些痛苦的呻吟,缓慢地移动着胳膊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起来。
一些更深,更危险的气息浮现在了红鹿的眼睛里,他将胳膊撑在加尔文的旁边,慢慢朝着加尔文俯下身去……
“咔嚓——”
一玻璃破碎的声音忽然突兀地响起来。
红鹿猛地抬起身,他凶狠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然后皱了皱眉。
加尔文公寓的一扇窗子,那是位于客厅一侧的窗户,肮脏的玻璃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狭长的裂纹。
“咔嚓……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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