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痴嗔本真
“我站在三娘的门口许久,我总觉得要是推开那扇门,走进去,我与三娘就彻底断了情分,或许过了一晚,等三娘冷静下来,一切又有转机。”
“我这么想着,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后又转身离开。我酒喝了不少,大脑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间,就听见外头忽然吵嚷起来,有人喊走水了,我连忙起来,就见三娘的屋子燃起了大火。”
“我当时就蒙了,闷头就要往里头冲,被采薇拦了下来。火烧得很旺,眨眼功夫房梁就断裂开来,整个屋子轰隆一声坍塌下去。”
应辞闻言微顿,打断问道,“采薇把你拦下来的?”
恐怕谁都没法忘记先前那个女人凄厉的尖叫和什么也顾不上的逃窜。
“采薇说没得救了,火那么大,人肯定烧死在里头了……”石四珏说道,“但是旧四合院用的是老橡木搭起来的,怎么会莫名其妙烧起那么大的火?这火一烧,火势发展得又那么快……不该啊……”
石四珏眼里闪过疑惑,显然这个问题一度困扰了他很久,只是每一次他提出来,都被采薇转了话题,又或者是推了回去,没有人愿意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石四珏抿了抿嘴,继续往下说道:“有人从屋里拖出了我爹,后来又拖出了五具焦黑的尸体,三娘随身戴着我曾经送给她的一小枚金锁片,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深吸了口气,声音里发抖,他稳了稳情绪才又开口。
“我爹呛了几口烟,可能是身体底子亏损了,后来过了没多久也死了。”
“你爹就是戏台的班长?可茶客们都以为……”方拾一有些意外石四珏的父亲死了,不仅是茶客,就连他,都以为老班长一直活着,一直坐在茶楼亭子里收票售票,他自己都和老班长有过几次接触。
石四珏点了点头,捂着脸无声笑了一声,“看来我画的妆足以以假乱真了……”
“那是你?”方拾一顿了顿,意外地挑起眉头。
“那场大火几乎把整个戏班的人都带走了,我爹、三娘、还有戏班里其他的兄弟姐妹,活下来的人也走了,最后只剩下我和采薇两个。我受不了这样……”石四珏话没有说尽,但是方拾一和应辞都明白他剩下的意思。
老班长、四合院里那些仿佛还有其他人居住的迹象,都是石四珏给自己制造出来的假象。
“我听茶客说,你爹把那些杖头木偶一把火都烧了?”方拾一问。
“我爹说,杖头木偶是三娘的东西,三娘死了,这些东西留着也只是徒增悲伤,不如随着三娘一道去。”石四珏说道。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些他亲眼看着火化成灰烬的东西,又再一次出现了呢?
石四珏微微发抖,他沉默了几秒后又开口:“虽然爹是这样说的,但是我记得,在三娘刚死后的那几天,我爹并没有提起这样的打算。”
“直到三娘头七那晚,我路过爹的屋子,听见里头忽然传出一声大叫。”
“我连忙撞门进去,就看见我爹跌坐在地上,正面着挂在墙上的那一排杖头木偶。”
“采薇也听见动静过来,帮着我把爹扶起来。我们看着那排杖头木偶,都不清楚我爹到底看见了什么。隔天,我就听见爹说,要把这些全烧了,一个都不能留。”
石四珏深吸了口气,慢慢转向方拾一和应辞,“我爹是不是……也看见了刚才的那些东西?”
方拾一和应辞都没有应话。
石四珏却也不太在意,好像也习惯了自己提出的问题总是没人回答。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为什么三娘和其他人又回来了?他们回来却想杀我……他们也许也想杀死我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老橡木搭的屋子会着火?为什么我救不了他们……”
他紧紧抱住头,似乎陷入了某种怪圈里,一个接一个的自问几乎要把自己逼疯。
方拾一沉默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悲悯。
应辞上前一步,手掌覆在石四珏的头顶上,掌心一道细白色的闪电倏地钻入其中,石四珏闷哼一声,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方拾一瞪大眼睛看着应辞:“……你这是?”
“寻常人不需要知道卞城王是什么人,他也不需要有今晚的记忆。”应辞淡淡说道,那枚细白色的小闪电不消片刻钻了出来,似乎又大了一圈,只不过颜色变得有些暗淡。
应辞看向方拾一,“何况这一晚的记忆对他来说,也许又是另一场梦魇。”
方拾一皱紧眉头,不赞同地看着应辞:“这是他的一部分,你不该替他决定,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梦魇、是不是他的一个解脱,谁也说不准。”
他顿了顿补充:“如果能找出当年沈三娘死去的真相,这就不是梦魇。”
“当年的真相?”应辞眉眼稍显疑惑,“捉拿了兴风作浪的孤魂野鬼,平定百姓安稳日子,这不就够了?”
还要找真相?应辞觉得,结果最重要。追溯到源头去?没有必要。
方拾一:“……”
第206章 秀恩爱的第十六天
秀恩爱的第十六天·【戏台旧案05·完】
那天晚上过去后, 方拾一没再去过茶楼, 也没再见过石四珏, 更不知道对方在那一夜过后,没了那晚的记忆, 是不是像应辞说的那样,过得更好。
采薇大概是在那天晚上过去后的第三天找上来的,是在傍晚, 太阳还没落山。
方拾一在书房里看书, 就听见窗户外传来悉索的动静, 他看过去, 就见书房的窗户纸被人捅破了一个洞,一只眼睛从洞外往书房里鬼鬼祟祟地打量。
方拾一立即起身出来, 就看见采薇弓着腰背趴在书房的窗户外。
她看上去和三天前大不一样, 整个人憔悴消瘦了不少, 脸上的皮肤像是皲裂了一般,要是面部表情幅度稍大些, 就会有皮屑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身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像是身上长了脓包又溃烂掉的样子。
她跌跌撞撞地跑向方拾一,噗通一声跪下, 抱着方拾一的长袍颤颤巍巍地又哭又求, 声音轻细得像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
方拾一皱眉看着女人这幅模样, 将她一把扶起问道, “采薇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好痒, 好痒啊!”采薇哭得脸上皮屑直往下掉,掉了方拾一衣裳上一撮,看得方拾一眉头都能拧成一个死结了。
“我的油没了,全没了,是你们把它弄翻了的,你们要赔我,没了油我还不如死了……求求你们给我,给我!”女人扯着哭腔戚戚地喊。
方拾一立马想到那天夜里藏在衣柜里的那桶东西,他眉毛挑了挑,问女人:“赔你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那是什么油,我才好给你搞来。”
女人一听,脸上的表情忽地变了,她神情恍惚,不自然地侧着脑袋看方拾一:“你答应了?你答应我了?”
“你先说说那是什么东西。”方拾一留了一嘴,微有所察地皱起眉头。
女人迟疑地沉默了几秒,见方拾一似有些不耐地要甩袖离开,才慌忙地又扯住方拾一的袖子,连忙说道:“别,别!可你不能告诉珏爷,珏爷要是知道了,定会讨厌我的。”
方拾一微点头应下。
“那是人油。”采薇说道,她抬起衣袖半掩着嘴脸,声音里似乎带上了几分娇羞,却听得方拾一直恶心。
“我把人的皮剥开,刮下一层脂肪,再丢进锅子里小火慢慢的熬。人油最好,最能修复皮肤,动物的油太油,用久了还会生斑。”女人细声慢气地说道,“决不能用大火,大火刺啦一下,脂肪全化了,什么都不剩。”
方拾一忍下厌恶,缓缓问道,“那人油,是从哪来的?”
采薇听见问话微微瑟缩了一下,她看向方拾一,“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看见它了。”
“你不知道它哪来,却知道怎么做人油,你当我如此好戏弄哄骗?”方拾一冷声低喝,猛地拽住女人的手腕,一张白皙又俊俏的面容霎时阴沉下来,看得女人顿时惊慌得不知道往哪儿躲开,手腕像是被一只铁镣铐铐住似的,挣脱不得。
“我真不知道!我只是……只是脑子里有那样一副场面,我看见我手里捏着小刀,剥开人皮,贴着那些脂肪一点点剜下,再盛进碗里……”
“我一碗一碗地剜,装满了一碗又一碗,剥完了一具又一具……”
“我感觉到仿佛有一股热浪卷着我,烤着我,寒毛都卷了起来……”
“但是等我猛地清醒过来时,我又在床上了,我听见外头传出哭丧的声儿,我从窗户往外看,就见珏爷哭得眼都肿了,趴在地上抱着什么东西痛哭。我还看见小六儿走哪儿都揣着的一袋鹅卵石掉在边上,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炭灰。”
女人环抱着自己,慢慢蹲了下来,小声地絮絮叨叨。
“我才知道他们死了,被一把火烧死了。”采薇看向方拾一,嘴角却是扬着的,“他们死了,真可惜,真可怜,是么?”
方拾一皱起眉。
“可是我一点也不伤心,他们从不带我玩,总是他们几个人开开心心地上街、踏春,总落下我。”采薇小声地说。
“我可听见了,有回小六儿和三娘说,说我身上长脓包,又臭有恶心,还说我身上结了痂的地方总掉皮,掉在菜里,让他都没法下筷。”
“三娘还在笑,我以为三娘对我是最好的,再之后是珏爷。三娘会送我胭脂,会送我唇脂,还替我描眉……可她听见小六儿那样说我,不帮着我,还在笑!”
“只有珏爷对我最好了……”
“其实我也很漂亮的啊,只要我身上的皮好了,不长脓包,不掉皮屑,我也是很漂亮的姑娘。是不是啊?”采薇看着方拾一。
方拾一没说话。
女人脸上表情立马就变了,变得凶狠又狰狞,她猝不及防地扑上来,“你说我漂不漂亮!你说啊!”
方拾一猛地向后一仰,一个下腰躲开,手掌巧力一推,将女人的力道全都卸下,轻轻松松反扣住女人的双手。
“你恨上了三娘。”方拾一微眯起眼,冷不丁地开口叱问,“你对三娘做过什么?”
采薇一顿,“你怎么知道……我没做什么,我只是骗她,骗她老班长要把她嫁给乡绅,骗她珏爷也不是真的对她好,只是想要她手上那舞偶的手艺。”
“三娘真是傻,比我以为的傻太多了,她居然就这么信了,我什么证据都没呢,她便信了,还去找班长对质,质问他是不是要把自己卖了,质问他是不是觊觎自己的手艺。”
“老班长当然觊觎了,不然她当她爹是怎么死的?”采薇掩嘴娇声笑起来,“老班长就是为了舞偶的事情,和沈思起了口角冲突,被老班长一下推倒,摔在那只最大的杖头木偶上,脑袋磕在木偶削尖了的胳膊上,捅了个大窟窿。”
“我都看见了呢,老班长还求我别说出去。”采薇偏头,“那傻三娘一问,我就知道要出事儿了,我看见老班长眼里冒出暗沉沉的打量,就和当初他琢磨着要把沈思的尸体抛进水渠之前一样。”
“可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为什么要提醒她呢。”
方拾一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看着女人狰狞中又带着无辜单纯的面容,缓缓开口,“我问你,是老班长放的火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记得。”女人摇头,“我只记得我睡了一觉,像是做了一场梦,从梦里醒来,我就找到了那桶油,那油熬出来可香了,抹在痛痒的地方,不消片刻就舒坦了。”
她说完,忽然又抓起自己的胳膊。
她身上的皮肤又薄又软,指甲一挠,就是一块皮肉掉下来,她又痛又痒,着了迷似的抓,嘴里不断地喃喃,“好痒好痛,好痒好痛啊……你得给我油,你得赔我一桶油……”
方拾一垂下眼,一对眼瞳渐渐转出细长的瞳仁,瞳孔深处渐渐透出点点深红来,这双眼能看清世间一切真实。
在他眼里,此时此刻的采薇身上染上了一片猩红的血气,那些血气就像是油层覆在她的身上,将她紧紧裹了起来。
而她的身上,那些被她抓挠烂开的皮肉,则散出沉沉的死气来,不断往里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你身上血气冲天,手上沾了许多无辜枉死之人的血。死气四通筋络,已是活死人的身躯,人油不过是保鲜你的肉体,却没法缓解死气侵蚀的脚步,你亦时日无多,哪怕有再多人油,也逃不掉活死人的结局。”方拾一说道。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年轻女孩身上会沾上那么多死气,这样的死气,只有墓里才有。
采薇瞪大眼睛,不信方拾一的话,她拼命摇头,“不可能,我要是快死了,我怎么会没感觉?我只是烂了皮肉,只要有人油,你给我人油,我就什么都好了!”
“我知道了,那就是不舍得给我人油罢了……”女人喃喃,她蓦地瞪向方拾一,冷不丁两只手抓向方拾一的胸膛,“你不给我,那我就自己来取!”
她手指刚碰上方拾一的胸膛,就听她一声尖利的惨叫,触碰到方拾一胸膛的两只手爪登时如同被烈火炙烤一般,从指尖起飞快变成了黑炭。
她不敢相信地抱着自己的手,瞪圆了眼睛。
方拾一目光清冷地看着她,任何带着邪念妄念的邪物想取他性命,都会自食苦果。
女人踉跄着往后退,那簇从指尖起蔓延的黑炭渐渐延至胳膊,又爬上她的头颈。
应辞几乎在女人抓来的同时从屋檐上跳下,他目睹了这一切,微讶地看向方拾一,顿了顿开口:“看来你不需要我多少帮忙。”
“不需要。”方拾一看了他一眼,冷淡回道。
女人在他们两人的视线里飞快地炭化起来,最后碎成了一滩炭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