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痴嗔本真
只不过世人都把卞城王描绘成一个黑脸蓄髯的壮汉,方拾一也不曾想过卞城王真身竟是一个身形颀长,面容白俊的年轻男人。
方拾一眨眨眼,掩下眼里迸出的惊艳。
在对方抓出孤魂表露身份后,对方气场陡然一变,似乎这才真正让对方变得完整……也更凸显独特的魅力——神秘又危险,锋利且尊贵。
方拾一不自觉地打量着应辞,面容白俊这个形容,放在应辞身上似乎太过平淡了,他开了个小差想道,但是要说俊美无双,似乎又太凡俗。
应辞闻声转向方拾一,那双藏着暗金锋芒的眼睛淡淡扫过方拾一的面庞,将对方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惊艳和诧异尽数收入眼底。
他没有应声,掌心里的黑气愈发浓烈,渐渐将那只孤魂全身裹住,尖叫声、挣扎声渐渐被黑气湮灭,动静渐小。
直到那孤魂被应辞掌中黑气全数裹住,再也看不清一点相貌来,石四珏才像是恍然清醒过来似的,他踉跄一步,颤着声音发问:“三娘?是三娘吗?”
应辞看着那人,淡淡回道:“沈三娘。”
他话音落下,就感到掌中那只孤魂又一次奋力挣扎起来,那点裹住它的黑气隐约散去些许。
“石四珏!石四珏!”
听见女人被烟熏哑的嘶吼尖叫,石四珏脸色蓦地惨白起来,哪怕那道嗓音再不复生时悦耳动听,石四珏依旧辨出那是他情人的声音。
“真是你……你回来了……”
“我日日夜夜都念着你,念你回来,再与我一同在台上……”石四珏话音戛然而止,他瞳孔颤抖,嘴唇一张一合两下,猛地反应过来,“……三娘,你想杀我?”
“可为什么?”石四珏问,两行清泪落下削瘦的脸庞,他似乎对沈三娘的愤懑怨念一无所知。
方拾一注意到那只被丢到一旁的杖头木偶在地上不断地变换面相,赤脸黑脸黄脸蓝脸,喜怒嗔痴怨……
他出声提醒应辞:“应辞,木偶人。”
应辞看过去,面色微变,看来那只木偶人身上不止有沈三娘一人的魂。
石四珏因为自己情人想要刺杀自己的事实而昏昏沉沉,听见方拾一的话,不自觉地看过去,对上那只不断变化面相的杖头木偶,忽地瞪圆了眼睛。
赤脸黑脸黄脸蓝脸……
“它们……它们怎么都在这里?!”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腰抵着橱柜,柜门一碰就开,像只张开的大嘴,石四珏脚后跟一绊,倒栽进去。
石四珏惊得大叫一声,方拾一眼明手快将他一把捞起。
柜门被意外撞开,先前萦绕在屋里的那股难闻气味陡然清晰起来。
方拾一将石四珏捞起,瞳孔微缩,就见石四珏身上、手上全都沾满了胶冻似的东西,颜色黄腻,那股味道似乎就从这些东西上传出。
石四珏似乎被吓懵了,看起来沈三娘回来的意外,远远比不上那只不断变化面相的杖头木偶。
他僵着身体站在原地,两只手沾满了那些黄腻的胶冻,不自然地像爪子般垂着。
方拾一在捞起石四珏的时候,手上也沾上了少许,他捻了捻指尖,放在鼻下轻嗅了嗅,面色微变:“是油脂的味道。”
方拾一皱眉,这股味道又和普通脂肪不太一样,似乎还裹着一股烤木的木香,只是在油脂腐坏的气味混合下,显得更加难闻怪异。
他一把拉开柜门,借着屋内亮堂的烛光,清晰看见偌大一个柜门里,只摆着一个到人小腿高度的木桶。
木桶被石四珏撞翻,那些粘在石四珏身上的黄腻胶冻从木桶里洒出,到处都是。
应辞把沈三娘的魂魄传入地府后,再看那只杖头木偶,光是粗略一数,便有三四只孤魂藏匿在其中。只是先前谁有没想到,小小一只木偶里,居然能藏下那么多只孤魂。
“听闻之前烧死沈三娘的那一场大火里,还有四个工人。”方拾一开口,视线盯着那张不断变换的木偶面孔。
应辞皱起眉头,手掌悬在那只木偶脑袋的上方,“你是说,那些藏身在这只木偶里的孤魂,是那四个工人?”
方拾一微微点头。
那四只孤魂似乎彼此相融相交起来,应辞一掌抓出,便是四只拧成一股的孤魂野鬼。
四只孤魂挤在一张面孔里,彼此拥挤冲撞,无比狰狞,看得石四珏惊恐地直往后退。
那拧成一股的四只孤魂,在方拾一的注视下,蓦地腾出一片血色似的雾气,魂形全都散开。
方拾一惊疑不定地微微放大眼睛,敛起眉头。
这算不算是……自爆?
与此同时,这一团血色的雾气飞向青板墙,没入其中。
就在方拾一惊讶又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墙砖里渐渐有红色的血迹渗出,缓缓浮现出一行潦草的楷书:
是不是庆幸那天夜里没有进屋?
方拾一勉强辨认出那一行字体,他顿了顿,扭头看向石四珏。
只见那个清瘦的男人双眼瞪得如同牛眼外凸,惊恐地大口大口喘息,却仿佛始终缺氧的样子。
这一行字给石四珏带去的冲击不小,方拾一想着。
“那晚指的是哪一晚?就是沈三娘被烧死的那晚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方拾一走到石四珏的面前,低声问道。
石四珏的视线定定地挪到方拾一脸上,却是回答了一句完全不相关又让人猛地生出寒意的话:“屋里有人。”
第205章 秀恩爱的第十五天
秀恩爱的第十五天·【第二更】【戏台旧案04】卞城王的悲悯之心
石四珏说完那句话后, 面上表情变得疑神疑鬼, 他惊慌地四处打量, 那模样,让方拾一都不得不半信半疑起来。
他和应辞把这间闺房里里外外都彻查了一通, 并没有发现任何怪异又或是不对劲的地方,更别说有什么能藏下一个人的暗处了。
石四珏只是蹲在门口,双臂交叉紧紧环抱着自己, 把头压得极低, 藏在腿腹之间, 像是个无措又害怕的赤子幼儿。
方拾一皱眉看向应辞。
他在检查房间的时候, 忽然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其他人去哪儿了?这里发生那么大的动静,怎么不见有其他人过来?
这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四合院, 虽然破旧又不大, 但还是非常标准的四合院格调, 整个院落里的物品摆放,能明显看出这院子里至少还有两户人住着。
但是当方拾一去查看的时候, 却发现另外两间屋子全是空置着,并且看起来屋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
明显截然不同的两种矛盾摆设,让方拾一心里生出警惕来——到底是谁在制造假象, 又是为了什么?
而现在, 石四珏说的“屋里有人”, 到底是他凭空的臆想, 还是确有其人?
屋里青板墙上浮现出来的血字让人毛骨悚然,似乎又和石四珏说的话隐隐相呼应起来。
“或许石四珏指的人, 并不是真正的人。”应辞微眯起眼,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已经四肢分离的杖头木偶,他这么说着,忽然抬起头,看向一旁衣柜的顶端。
衣柜很高,几乎直抵着天花板,根本不可能藏下一个人,因此先前两人都没检查过衣柜上面。
听应辞这么一说,方拾一微皱起眉头,他跃上茶桌,借着茶桌高度,刚刚好能平视见衣柜顶部与天花板之间的夹缝。
“……”方拾一倒吸口气,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蓦地抓紧手里的陈莫扇,强忍着要将那里头的东西割烂的冲动。
只见在夹缝中,又是一只杖头木偶不知何时趴在夹缝里,侧着身脸朝外,那双黑豆似的眼睛无神又麻木。
从方拾一的角度看过去,就是那只杖头木偶侧趴在衣柜顶上,脑袋横卧,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方拾一在心里暗啐一声,脸色微微发白,偏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咽下口水,稳了稳情绪对应辞说道:“你说得对,这上面有一只杖头木偶。”
应辞闻言也一跃跳上茶桌。
茶桌不大,两个成年男人站在桌面上有些挤,应辞的腿隔着布料紧贴着方拾一的屁股,方拾一分了点心思给自己的屁股,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
茶桌重心不稳,随着方拾一的动作,往方拾一那儿微微侧了侧,险些翻车。
方拾一觉出不妙,连忙又扭了回去,才把茶桌稳住,这一下害得他不敢再乱动,并且觉得有些丢人。
他没好意思去看应辞,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大概一两秒左右,又收了回去。
估计是觉得莫名其妙吧,方拾一撇撇嘴,想了想又用余光瞥了眼应辞,见男人目不斜视地看着衣柜上方那只木偶,侧脸轮廓一本正经得像是撰写史册的文官一般无趣。
——当然应辞比那些文官可好看太多了,也许也就显得没那么“无趣”。
方拾一确定自己是有些小题大做了,那么小的一丁点地方,贴着站有什么好躲的?丢人!
“又是一只杖头木偶。”就在方拾一开小差的时候,应辞开口说道,“这只木偶看起来,似乎比先前我们在杂物室那儿看见的一排要旧一些。”
方拾一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小题大做,并且还有些羞愧。
他点点头附和,只不过目光却早早从那只木偶身上挪开了——哪怕多看一眼他都觉得有些发冷。
应辞四处看了看,找了个着力点,三两下跳上衣柜那儿,扒住床架,轻轻松松悬空逗留了几秒,便是把那只藏在衣柜与天花板缝隙间的木偶取了下来。
取下来一看,才发现这只杖头木偶倒是比杂物室里看到的那些都要大,脸上还生出了深青色的霉斑,身上的服装也尽是霉点,不知道在这间屋子里待了多久了。
应辞皱眉摆弄两下,开口说道:“它身上也有孤魂的味道,但是已经离开很久了。”
方拾一微颔首,显然这只木偶与其他那些提供了不同的时间线索。
他出声喊石四珏,问道:“你之前见过这个东西么?”
石四珏抬起头,看向应辞手里那只发霉破旧的木偶,他张了张嘴,惊讶地点头:“这是三娘爹爹曾经做的巨型杖头木偶。”
杖头木偶有不同的大小尺寸,通常都只有三四尺高,方便艺人将手穿进其中舞偶。
三娘父亲沈思做的杖头木偶,却是有五尺高,几乎快要逼近一个普通人的身材大小了。
“我记得当年三娘的爹爹死后,这只木偶作为陪葬,随着岷江水一起飘走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难道是三娘后来又捡回来了?”石四珏呆呆地喃喃道。
应辞翻过那只杖头木偶,在木偶的身后看见两个木刻上去的字:沈思。
石四珏见到那字,眼眶顿时红了起来,他伸手抚过字刻,点头说道:“这是三娘的字,是三娘刻上去的,定是三娘后来又捡回来了。”
“三娘和她爹爹从小相依为命,感情很好,当年又是一齐投靠了我爹的戏班,他们有一手极好的舞偶手艺,给我们的戏班带来了不少生意,但是这一手的手艺却是从不外授,自三娘的爹爹死后,三娘也不肯再独自舞偶了,这手艺也就彻底失传。”石四珏摸着那只巨型木偶,眼里浮上思念。
方拾一见状问道:“沈思是何时去世的?又是因何故?”
“约莫在四年前,失足掉进了水沟里。那水沟其实只是捕鱼挖出的水渠,并不深,只是沈叔摔下去后,嗑了脑袋失去意识,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呛水没了呼吸。”石四珏说道。
“磕了脑袋呛水……”方拾一微眯起眼睛,那么巧?
是磕了脑袋致死,还是呛水致死,这其中或许还有一番可争论的。
“原本我与三娘那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石四珏接着又说道,他脸上浮起淡淡的血色,嘴角微牵起,“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俩的婚嫁事宜才一拖再拖。”
“后来村里一乡绅又下海口,说要重金买下三娘做他的七房姨太……我爹自然是不可能答应下来的,但是三娘却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我爹应下婚事的谣言,大受打击,跑来和我吵了一架。”
石四珏垮下脸,他抬起胳膊半遮住面孔,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大吵了一架,她说要找我爹拿回沈叔的遗物就走,我当她只是气头上随口一说,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那天傍晚,乡里有人说,三娘在我爹房里哭闹,他们隔了一条巷子都听见声音了,我才知道三娘是当真的,连忙赶回去。”
“当我赶回去的时候,就看见三娘从我爹房里气冲冲地出来,看到我就说,让我晚上去她房里,她要与我好好算算这几年的情分,清算她是否亏欠了我,又或是我是否亏欠了她。”
“她还说,要和戏班里所有兄弟姐妹一道算清,走得干干净净,不再和我、和我们有一丝瓜葛。”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外头喝酒,喝到月上柳梢头才晃晃悠悠回去。回去后我就看见三娘的房间里亮着灯,里头有好几个人的身影,看起来三娘的确是真的在和我们清算往日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