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大一卷卫生纸
他摇着扇子问:“孟长老是来取灵石,还是需要法器、丹药?”
孟雪里坐下,状似无意地扫过霁霄:“我们来看私库,现在方便打开吗?”
霁霄轻轻咳嗽,他原本以为,小道侣下山进城,只想取几件法器,毕竟做了师父,赠徒弟拜师礼很正常。
“‘私库’只是一个概念。”钱誉之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又不敢笑,“剑尊名下产业,商行、钱庄不可计数,且不算人间之外,单是这样规模的典当行,足有六百余家……孟长老如果想看看‘亨通聚源’的储物仓库,倒是可以打开。”
孟雪里意识到自己好像闹了笑话:“这样啊。”
钱誉之以为他年幼无知,耐心解释道:“剑尊证道成圣后,各门派上寒山送礼拜访。恰好南北交界处,开出一座无主的灵石脉矿,修行界便以此为‘祥瑞’,贺他成圣之喜,他无心俗物,不想接手脉矿,我便替他打理钱财,每年收他五成利,作为打理资费。
“钱生钱,利滚利。开了当铺又开商行,如此已有百余年。他从不理会生意如何,是赔是赚,每次缺什么,想要什么,只管来这里寻我。目前最大一笔开支,是建造长春峰。”
孟雪里只知道霁霄做过哪些轰动大事,却不了解霁霄从前的生活,听这些觉得挺有趣,眼神发亮,连连点头。
钱誉之心想,这分明还是个小孩,合籍时才十六岁,霁霄师兄也好意思下手。
他打开身后书架暗格,取出一本轻薄册子:“这是百年前的初始账册。”
然后指着直通房顶的高大书架:“这些是近年账目。”
最后折扇敲敲桌案上堆积的账本:“这是最新的总账,昨夜除夕刚算完。请孟长老过目。”
孟雪里愣怔片刻:“……您辛苦了。”
钱誉之说:“不辛苦,我是监工。看那些账房先生打算盘,真的挺有意思。”
孟雪里不理解这种趣味,翻开一本账册,只见字迹工整,格式清晰。
但他看过几页便觉头昏脑涨,两耳嗡嗡作响。他不知道上下品法器如何区分、奇珍异草具体有多少价值、一间典当行每年多少流水才正常。
让我去比剑吧,他想。
钱誉之见他脸色不对,便开始沏茶。霁霄接过茶盏,递给孟雪里:“别急。”
孟雪里想了想,索性彻底放弃,术业有专攻,说不定霁霄也看不懂。
孟雪里问:“如果将私库中所有法器、丹药、灵草换成灵石,我是说不管什么东西,统统都换成灵石,总共能有多少。几百万、几千万?”
钱誉之摇头笑笑:“你未学过经算之道,我与你说数字,你也无甚概念。不如打个比方,‘万古长春阵’每年耗费三万灵石,若有三百万,够供养阵法一百年,对吧?”
孟雪里点头,心想三百万,好多啊。
钱誉之:“从现在起,我每天送你三百万灵石,要送一千五百年,才能掏空私库。一千五百年是多久呢?足够再建一个寒山剑派。”
孟雪里微微张嘴,半晌吐出一个字:“啊?”
霁霄轻拍他手背,略作安慰。
孟雪里缓过神,轻咳两声:“失态了,我只是不知道,我道侣有这么多钱。”
霁霄心想,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有这么多钱。
钱誉之摇着‘和气生财’的折扇,微笑道:“当一个人很强大,名声很高,世上所有最好的资源,都会有意或无意地向他倾斜,这就是人间的规则。似剑尊这般人物,他想没钱?那更难。”
孟雪里琢磨不明白,无语片刻:“不对,这是因为你,是你打理得好!难道他不许你修行,只让你做这些事?”
钱誉之一怔:“我就喜欢做这些事,整个寒山只有霁霄师兄和胡肆师兄理解我,所以我才能当‘私库管事’!孟长老,你不会想罢免我,又让我回去练剑吧?”
孟雪里听他说寒山,又称霁霄、胡肆为师兄,急忙解释:“不不,是我误会了,你出身寒山剑派?”不知与霁霄有何关系。
霁霄心中轻叹,当年寒山那些荒唐旧事,要被道侣知晓了。
果然,钱誉之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孟雪里为他倒茶:“没事,从头慢慢说。”
钱誉之面露怀念之色:“我小时候家里开当铺,我从小就会算账数钱,会招待客人,我爹娘都说,我是做生意的好材料。十二岁那年,我遇见寒山收徒的长老,被测出习剑根骨,稀里糊涂进了寒山剑派。
“人人都说修行好。长命百岁少不了。师父说我天资聪颖,对我寄予厚望,我不忍辜负,也拼命练剑。后来剑尊要扶立新的峰主,他想将重璧峰交给我……那时我师父已逝,没有人再督促我练剑,我突然开始想,修道为了什么?长生不老,白日飞升?如果不开心,长命百岁只是痛苦煎熬。我不想做峰主,也不喜欢练剑,可惜旁人都不理解。”
倘若孟雪里还是雪山大王,听到此处,必然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妖界弱肉强食,强者为王。但他重活一次,更懂得接纳不同,他问:“旁人不理解你,霁霄真人理解你?”
钱誉之拿折扇敲桌子:“他当然理解,他师兄就不喜欢练剑!”
霁霄心想,不一样,胡肆只是沉迷杂学,不喜欢练剑,你是不喜欢修行。
仿佛一个孩童喜欢读书,却不喜欢上私塾,另一个连读书都不喜欢。
但是强扭的瓜不甜,你不想做峰主,我能把剑架在你脖子上?
钱誉之道:“当我提出下山,整个人豁然开朗。我就是喜欢挣钱数钱、打理生意,这没有错。哪怕短短几十年,也要过自己喜欢的日子。谁要笑话,由他们笑话去。”
他不想将一片湖水升至天空,超脱人世;也不想兼济天下,制定规则改变世界。他只想接纳自己。
孟雪里听故事入迷:“然后呢?”
“然后剑尊扶我师弟做重璧峰主,他做得很好。我也如愿以偿,每天心情舒畅,心头百年郁结之气消散,修为莫名其妙涨得很快。皆大欢喜!”
霁霄无奈地想,胡编乱造,你师弟哪里做得好?
他伪造我字迹,拿来你这儿拍卖。以为我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钱真人:谢邀。无心练剑,只想搞钱。
第31章 一件礼物
重璧峰主不承认模仿别人字迹是造假, 他坚持说这是‘手艺’。
凭手艺挣钱, 怎么能是骗呢?
在钱誉之的造势运作下, 收藏一幅‘剑尊墨宝’已经变成人间修士身份、地位的证明,也是中小规模的门派、世家迈入修行界上层的准入门槛之一。
“你家里连幅剑尊墨宝都没有,也好意思大宴宾客?”
“什么, 我手里的墨宝是赝品?快来人,再去买幅真迹!”
到了拍卖会上,‘亨通聚源’只管放出风声, 说这幅书画‘疑似’剑尊墨宝, 请众位贵客自辨真假,谨慎拍价。然而从未拍过真货, 全部出自现任重璧峰主之手。
其实稍想就能明白,霁霄整日闭关练剑、或为人间大事奔走战斗, 哪有闲情逸致铺纸研墨、写字作画?
要说真迹到底在何处,恐怕应数霁霄写给孟雪里的修行启蒙读物——《初入道》, 内页还有霁霄绘制的彩色插图,飞禽走兽、名山大川应有尽有,栩栩如生, 尽显人间百态。
但孟雪里本人并不知道, 听完钱誉之讲故事,当即拍手叫好:“对,皆大欢喜!”
霁霄无奈扶额。
钱誉之见孟雪里反应积极,谈兴更浓:“你不愧是霁霄师兄的道侣,其他修行者不理解我弃剑从商的妙处, 只骂我玩物丧志、浪费天赋,你却能理解!”
他不像修行界大多数人,认为剑尊被孟雪里迷惑,娶了个俗物,两人极不般配。反而觉得孟雪里不惧外界批判,敢设下‘发财、转运、求桃花’的风水阵,最起码是个实在人,不是伪君子。
孟雪里笑道:“先贤说‘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钱师兄人如其名,已经达到这种境界了。”受到所有人夸赞时,不因此更加勤勉,受到所有人非议时,也不沮丧。
两人互相赞美,霁霄实在听不下去。他低咳一声,桌案下的手轻拉孟雪里衣袖:“师父……”他现在身份是弟子,长辈叙话不好多嘴,只希望小道侣明白他的意思。
孟雪里拍拍少年手背,以为他深有体会:“你钱师伯不容易。停云,守业更比创业难。”你将来要守住你爹的偌大家业。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清楚,相信徒弟肯定能意会。
霁霄:“……”
钱誉之却道:“对,守业更比创业难。如今这些生意看似发展顺利,实则危机四伏。一步不慎,则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孟雪里惊道:“为何?”
钱誉之道:“孟长老,你要当心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是剑尊遗产唯一继承者,世人皆知你占着‘名正言顺’的道理。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这些产业归谁呢?我是吃不下,或许归在寒山剑派,或许归在寒山辈分最高、境界最深的太上长老手里,那就等于归他身后家族。毕竟淮水周家家大业大,要养活几百口人,钱再多也不够。”
孟雪里听着,神色渐渐严肃,又轻拍霁霄手臂。他要为徒弟遮风挡雨,直到徒弟成长起来。
钱誉之折扇一展:“它像块肥肉,别人看得到吃不到,垂涎三尺,又不舍得毁掉这块肉。”
孟雪里看他扇面变化:“咦?”
钱誉之低头一看,急忙转过来:“不好意思,拿错了。前阵子年底事忙,脾气暴躁了些。”
原来这扇子双面,正面写着‘和气生财’,反面却写着‘关你屁事’。
还真挺极端的,孟雪里想。
孟雪里道:“如此庞大的产业,换作别人恐怕打理不好,你是真心喜欢,才不觉得辛苦疲惫。他们拿去有何用?”
钱誉之笑道:“钱多到一定程度,增长的只是数字,但与之而来的影响越来越大。我坐在北方寒门城发一张传讯符,能让万里之外的永安城聚气丹断货,能让南边清河城的兽皮连夜涨价,他们或许不喜欢挣钱、数钱的简单乐趣,却很喜欢这种‘掌控感’,你明白吗?”
孟雪里一怔,心想你说的每个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好像比打打杀杀复杂得多。
霁霄见小道侣目光呆滞,陷入认知盲区,低声道:“师父,日落之后山路不好走。”我们是时候该告辞了。
这是他进门之后,第一次说长句。钱誉之目光转向他,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发亮:
“你这位大弟子,是先天剑灵之体,本该做掌门真人或太上长老的徒弟,却得到胡肆师兄批命,拜你为师,入住长春峰,对吧?”
孟雪里想,在外人眼中确实如此,于是点点头。
“你知道寒山之外如何说你吗?他们私底下称你‘天道私生子’,因为你独一无二的好运!”——前半辈子靠道侣,后半辈子靠徒弟。
孟雪里摸摸鼻子:“否极泰来罢了。”与霁霄合籍之前,他命途多舛,大起大落,实在不能说‘好运’。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孟长老,明人不说暗话。我想在‘亨通聚源’里,卖长春峰中的金丝桃花树!”
钱誉之笑容热情,仿佛面对送财童子:“每株细枝树苗,我先付你六十上品灵石购入,然后以二百上品灵石为底价卖出去。等赚了钱,咱们三七分账,我三,你七,怎么样?”他怜剑尊道侣幼弱,还要带徒弟,让利很实惠。
孟雪里吓了一跳:“不行,大家都说这个俗气,到时候你卖不出去,要亏死了!”
钱誉之哈哈大笑:“他们嘴上骂你俗,其实心里羡慕你,不过恨人有、笑人无罢了。”
孟雪里:“我记得金丝桃花虽然娇贵,市价也不过十块上品灵石。你要卖那么贵,谁肯买?”
“不一样,这可是长春峰的金丝桃花树苗,剑尊道侣亲手栽种。在庭院里种上它,就像住在长春峰,让你感受到最温暖、甜美的春天……”钱誉之星眸闪亮,“最重要的是,若诚心诚意地祈愿,可以求得几分孟雪里的‘好运’,从此不劳而获,在漫天桃花中,成就一段倾城倾国的旷世情缘。当你听了这些,你买不买?!”
我不买!霁霄想,这太荒唐了。
他感到忧虑,怕钱师弟带坏小道侣。
只听孟雪里实诚地说:“可是‘气运’之事玄妙难言,如何求得‘好运’?人家花大价钱买回去,若发现受骗……”会来砸店吧?
钱誉之震惊地看着他:“不是骗,我们不会保证一定能转运。心诚则灵嘛,你看看庙里上香的人,也不全是佛修,有人只是求点安慰。一样的道理,买过桃花树的客人,无非碰上两种可能:转运了,或者没转运,各占五成。转运的人,就会说这东西灵验。你仔细琢磨一下?”
孟雪里想了想,点头答应:“既然如此,有劳钱师兄了。我门下二弟子名作虞绮疏,三日之后,我让他送树苗过来。先送二十株吧,如果卖得出去……”正好虞绮疏要在桃花林中练习战斗技法,顺便砍些细枝。
虽然霁霄留下的金山银山几辈子吃不完,但他也想靠自己赚钱养家养徒弟!
此时的孟雪里并不知道,很多年后,长春峰的金丝桃花被修行界奉若至宝,千金难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