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大一卷卫生纸
“不劳烦!等它大卖,只怕我还要给孟长老送礼,请你独供我一家呢。”钱誉之若有所思,“说起送礼,剑尊寄存在‘亨通聚源’的玉匣,说是送你的礼物,孟长老想什么时候取回去?”
孟雪里惊道:“什么?我道侣怎么了?”
钱誉之更惊:“你竟不知道?东西一直放在这里。”
孟雪里福至心灵,怔怔道:“没错,他说过。”
他好像回到霁霄离开那天。天空没有月亮,夜色笼罩长春峰。霁霄来池塘边寻他,黑色大氅在风中浮动,容色如冰雪。
“我有一物赠你,且等我回来。”
然后他再没回来。
钱誉之:“稍等。”
他出去了片刻。不多时,方才引路的管事叩门,捧来一方铁盒,又恭敬告退。
霁霄见此,再次扶额,这一天下来,他已数不清心中有多少无奈。
三年前胡肆说,道侣合籍要送合籍礼物。他便亲手做了这件,但孟雪里当年重伤初愈,身体虚弱,不适合取用。所以寄存在山下,想来等孟雪里能下山,自然是时候用了。
至于孟雪里以为的,临行前他说的礼物,则是另一件未完成品。两件东西完全不同。
霁霄转念一想,倒也不算坏事,小道侣现在得到眼前这件,时机正好。
铁盒打开,孟雪里捧出长约三尺的白玉匣子。触手细腻温暖,是块暖玉。
他抚摸匣上精细水云纹:“这里面是什么?”
钱誉之促狭笑笑,低声答:“道侣之间的礼物,我怎么会打开。孟长老回峰再拆吧,别让我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咳咳咳咳。”霁霄剧烈咳嗽起来,脸颊微微泛红。
孟雪里急忙起身为他拍背:“停云,慢点。”
说罢捧起玉匣:“钱师兄,天色不早,多谢款待,我们先告辞了。”
钱誉之摇着‘和气生财’的扇子:“慢走、慢走。”
第32章 不用回避
“孟雪里和肖停云进入寒门城。”
“他们进入‘亨通聚源’, 被请上楼, 应该是来和钱誉之见面。”
“交谈内容不详, 钱誉之送他们出来,肖停云怀抱一只白玉匣,三尺长, 不知是何物。”
“……”
三年来,孟雪里第一次离开寒山。此行虽不张扬,也没有刻意伪装、隐藏踪迹, 自然落在有心人眼中。
寒门城内的确安全, 但人多眼杂,又和寒山剑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孟雪里与霁霄可以察觉强者的危险气息, 却不会提防混在人群中,修为低微的眼线探子。那些人经过苛刻训练, 观察时不动声色,甚至谨慎地与他们保持距离。
自两人下山, 无数条消息悄然传递,从寒门城到寒山后山,最终抵达幽寂的山谷深处。
山谷名叫‘静思’, 谷中白雪覆盖, 空寂无声。
再安静的山间,总有林海波涛、溪水潺潺、虫鸣鸟叫声,但这里不同,什么都没有,好像一切都是无生机的、静止的。名副其实的寒山最静之地。
霁霄剑尊证道成圣那年, 谷口两侧山崖巨石崩落,几乎将谷内通向外界的道路封死,只余一线狭窄、幽长的通道,一次仅容一人通过。
走在这条通道中,仰望头顶细细一线的天空碎片,难免心生恐惧。只怕千斤巨石突然倾塌,使人葬身谷底,不见天日。
当霁霄成圣的天象照耀寒山上空,太上长老从此久居‘静思谷’内,开始漫长的隐居避世。他不出谷,偶尔指派座下大弟子周易对外传讯,或召来掌门真人、众峰主训话。
他以神通手段造就‘一线天’通道,提醒家族后辈务必奋勉:霁霄就像悬在头顶的巨石,尔等性命危在旦夕,需时时警惕。
掌门真人虽期望寒山团结稳定,但太上长老一脉,与霁霄之间的嫌隙不可消弭,除非时间倒流、覆水重收,那一年胡肆没有骂人,也没有走。
静思谷内,白雪与山水之间,不见寒山惯用的白墙黑瓦建筑,所有楼阁殿宇尽数被漆为朱红色。远远望去,就像白色画布上一块块陈旧的斑驳朱漆。
因为此地主人年纪大了,最忌讳白色配黑色。
那会让他联想到‘发丧’。
太上长老忌讳多,侍奉他的人们日常说话时,甚至不敢提“死”、“陨落”、“祭奠”“短寿”等等不吉利的字眼。
唯一例外是剑尊仙逝那日,报丧人奔进谷中,一时情急,直言道:“道尊,变天了,剑尊陨落了。”
众人大骇,以为此人必死无疑。谁知帘幕后,传出泰珩道尊平静、沙哑的声音:“我已知晓,下去吧。”
太上长老道号‘泰珩’,活了五百六十余年,见遍修行者沉浮起落,数不清已熬死多少伟大人物。
很多时候,熬死别人,就是成全自己。
谁也不知他还剩多少寿元,有没有更进一步突破的可能。
霁霄虽然笑称他‘老而不死’,但只有霁霄,或现在的胡肆敢这样说。寒山众人、乃至别派修行者,对这种活过很久、底蕴深厚的强者,依然心存敬畏。
……
幽暗冷寂的殿宇内,点着一盏盏长明灯,烛火跳跃。
周易立在厚重帘幕外行礼,将寒门城、亨通聚源传来的消息一一禀告。
半晌,只有更漏滴答声回荡殿内,周遭静得可怕。周易心神不安,努力反省哪里说错了,连忙补充道:
“那孟雪里与肖停云,不过两只炼气期的蝼蚁,自然不值得道尊费心。但钱誉之此人狡诈无耻,屡次拒绝我周家示好,今日却与那两人勾连……弟子斗胆猜测其中有蹊跷,才来禀告剑尊。”
他心里清楚,泰珩道尊厌恶钱誉之。
钱誉之弃剑从商离开寒山,是寒山的一桩丑事。泰珩道尊下令,淮水周家上下不得与钱誉之交易,一分钱也不让他赚。
然而百余年过去,‘亨通聚源’的分店遍地开花,又物美价廉、名声响亮。这条禁令被人有意无意、不知不觉地破除了。
但太上长老愈发看不惯钱誉之。
其实这种看不惯很没道理,毕竟钱誉之不是他的徒弟或子侄,他却以长辈自居。
总有些人上了年纪,就见不得年轻人生活舒坦,恨不得他们吃些苦头,起码要比自己当年练剑吃得苦头多,才算正常的苦难教育。
如果不按他的想法去吃苦,偏偏又过得很好,那一定不正常、有问题。
霁霄陨落后,长春峰只余他遗孀。寒山中太上长老一派认为,每年三万上品灵石,供养无用的孟雪里,实在是极度浪费,暴殄天物。掌门与五峰峰主一派不肯妥协,声称他既然是霁霄道侣,那便是他应得的。
于是泰珩道尊派遣座下大弟子,与管理霁霄私库的钱誉之私下接触。
周易本来认为万无一失。强者才有权力制定规则,当年霁霄最强,所以得到一切最好的东西,寒山也由他摆布。现在霁霄死了,寒山该听谁的,不是显而易见吗?
但那次谈话极度不愉快。
他来到亨通聚源,被管事请上楼,钱誉之差人沏茶倒水,态度礼貌。
他给钱誉之指了两条明路,将霁霄私库归于寒山公库,或让淮水周家接手一半产业,另一半归钱誉之个人所有。聪明人会选第二条,但钱誉之一条也不选。满面微笑,口风却很紧。
周易逐渐失去耐心:“泰珩道尊有令,你敢不从?”
钱誉之拿折扇敲桌子:“周师兄莫拿道尊压我,鄙人已经不是剑修了。商人重利,不讲道义,剑尊分我五成利,我当然为剑尊做事。”
周易神情冷漠:“剑尊已然陨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难道不明白吗?”
钱誉之漫不经心地笑笑:“剑尊虽逝,他道侣还在,长春峰还在。世人皆知,夫妻一体。”
“如果他道侣也不在了呢?等到那时,你想另投明主,怕是已经迟了!”
钱誉之微笑摇头,‘哗啦’一声展开手中折扇。只见扇面四个浓墨大字:‘关你屁事’。
周易面色骤变,霍然起身:“你放肆!”
钱誉之摇着写有‘关你屁事’的折扇,压低声音说:
“鄙人虽然修为不济,却不是任人拿捏之辈。我在人间各地的无数商铺、钱庄、典当行内,都留有一盏魂灯。各地掌柜、管事早已背熟我的指令,只要我魂灯一灭,就打开我留下的锦囊,按锦囊中指令办事……
“我若身死道消,不出半个时辰,保证整个人间、乃至三界都知道我是为何而死!因为泰珩道尊贪图剑尊私库,谋财害命、迫害后辈。不信?来试试?”
说罢他不待对方反应,抬高声音喊道:“来人啊!送贵客出门——”
周易听闻此言心思电转,硬生生忍住一口气,回寒山静思谷向泰珩道尊禀报。
以道尊的修为,不是不可强杀此人,但有些人死后带来的麻烦,会比活着时更多。
钱誉之经商极为用心,人间各地开辟的商路四通八达,跨越修行界与凡人俗世,根深叶大,明里暗里传递消息的途径数不胜数。
既然胆敢这般有恃无恐,必然有所依仗、早有布置。
还有那些管事,对钱誉之忠心耿耿。钱誉之可杀,但能同时杀千人、杀万人吗?
何况泰珩道尊并非想此人身死,而是想此人为自家所用。
周易又等了片刻,帘幕后终于响起嘶哑苍老的声音:
“你觉得这二人,去见钱誉之做什么?”
周易谨慎答道:“或与孟雪里瀚海秘境之行有关。”
本来孟雪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在演剑坪当众打伤周武,又收了先天剑体肖停云为徒弟,事情走向便显得诡异了。
帘幕后的声音又问:“你觉得我族为何长久?”
周易答:“因为道尊您屹立不倒,如九天之上的太阳。太阳偶尔被阴云遮蔽,却不会坠落。”
“不!因为我们从不轻视隐患,哪怕弱小如蝼蚁。”
周易赶忙道:“弟子受教!”
帘幕后声音低沉:“他们这是要向我宣战了。”
他们,指的是掌门真人与各峰主。寒山内门弟子之间,两派气氛日渐紧张。
矛盾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掌门在戒律堂重罚三人,只是导火索罢了。
掌门本意想门派团结,但恰逢霁霄逝去不久的特殊时期,在另一派眼中,一举一动都可以解读出其他意味。孟雪里与肖停云恰在此时展露头角,简直像掌门手中的探路前卒。
太上长老道:“那个孟雪里,我看他并不简单。需及早安排。”
周易道:“弟子明白,瀚海秘境,除了安排人手夺得魁首,还要顺便解决此人。”
整个家族,已为这次秘境大比,做下万全计划。
帘幕后的声音缓和些许:“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