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浔ensy
“那日我没有留下,我深知妖留在人界的后果,故而半夜就离开了。后来我辗转从柏树树林口中得知,青辞已经回到了阎君身边,便知他并无大碍,也就放心了。”
那日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阎酆琅甚至还能记得那时自己的心境,他知道玄青辞不会轻易离开自己,所以也就没有追上前去,只是没想到竟被曼殊记着。
“后来我便一直留在柏树林,再后来……沙华找到了我。”
曼殊在柏树林里修炼,沙华就这么闯了进来,只一眼就记起了八年前的曼殊。曼殊本不想与一个凡人有过多的交集,于是直言身份,想要就此吓退沙华,哪知道这人死皮赖脸地一屁股坐在花丛里不走了。
曼殊拿他没办法,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偷偷告诉柏树树灵,于是一根树杈把沙华倒吊在树上,吊了一晚上。
她心想,如此总能把这人给吓坏了吧。
“有句话说得好,报恩当以身相报,花仙姐姐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什么都会,真的!”
曼殊看他吊在树上摇来晃去,凶巴巴说:“我要吸你的精气修炼,你会死,这样你也想以身相报?”
沙华笑得一脸灿烂:“花仙姐姐心地善良,舍不得我死的。”
曼殊在柏树林待了一百年,哪里遇到过这样不要脸的人,一句话塞得她哑口无言,一巴掌挥了过去,直把人打得原地转圈。
于是沙华又被吊了一上午。
曼殊是妖,沙华是人,等曼殊回过头想起沙华的时候,这人已经晕死了过去。曼殊看见他一动不动地吊在树上,自是吓坏了,她长这么大都没杀过人,要是手上沾了人血,还如何飞仙。
被放下来的沙华没过多久就清醒了,看见曼殊第一眼,又嬉皮笑脸地贴了过去。
一来二往,曼殊被带出了柏树林。
阎酆琅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冷不丁地发问:“那后来你又是如何和他分开的?怎么只有你一人?”
曼殊突然被这么一问,脸上的神情果然变了,咬牙略微愤恨道:“天有星君,妖有玄武王,人界……有大司马。”
此话一出,阎酆琅的脸瞬间阴沉。
“尉迟大人以窥视天机为生,沙华上任少府后,便一直被那尉迟大人说是家中有妖人,祸乱朝纲,危及北隍子民。”
沙华一直隐瞒此事,却终究被曼殊察觉。曼殊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沙华,便决心离开,却不想当夜轩辕帝下令,要将沙华关入天牢。
曼殊心知只要自己离开人界,那尉迟大人自会发现妖气不再,于是狠心弃了沙华回到柏树林,然而她在柏树林待了几日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心性动摇,又折了回去。
这一回头,犹如坠入深渊。
她没有见到沙华的最后一面,沙华在被关入天牢的第二个晚上,就身死牢中,他连曼殊怀有身孕都不知道。
“我太想为他报仇了,可我也知道……仅凭我一人之力,什么都做不到。”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想起了二十年前的楚玉绫。
“如果他还在,应是不愿我为他报仇的。”
阎酆琅低头思索了一下,问:“你可还想见他?”
曼殊一下子抬起了头,惊喜道:“上神能让我见他?”
“听你一言,他应是身死了,若是被收入鬼门,你尚且还能见到他,只是……”阎酆琅停顿了一下,“只是倘若沙华已身入忘川,那你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曼殊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站在一边的范无救说道:“一入忘川,前尘过往一笔勾销。他是人魂,自是要淌过忘川水,去往轮回道,而你是妖魂,只能留在酆都城。”
“即便是上神也不能……”
“这规矩是我定下的,我身为阎君,再如何帮你,也不能破了自己的规矩。还有,我说了,我不是为了你。”阎酆琅沉声说道,说完心中暗自叹气,他又何尝不想破了规矩,让他们再见上一面。
曼殊颇为失望地垂下了头,半晌后说:“还劳烦上神安排,若我当真见不到他,那我便在忘川边等他,一生再过一生,总能见到他。”
第八十二章 回到鬼门忘川河
阎酆琅听着这话,暗自叹了一口气,在忘川边徘徊的人数不甚数,曼殊又如何能刚好等到那一个沙华?但他既然已经应下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他将此事交予鬼厉,划去了曼殊的路程,安排至忘川。
可当曼殊真要离开旅店的时候,掌柜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惊天消息。
“尉迟府倒了!”
阎酆琅蓦地想起什么,尉迟府不正是楚玉绫家么。
鬼厉催促曼殊快点离开,鬼门一旦开启,便不容许多留于世,避免横生祸端。然则曼殊在听见尉迟府倒台后,挣脱了鬼厉,冲出了旅店。
那旅店的大门被她撞开,闯进来一股生人气息,鬼门上的牌匾瞬间多出了一道裂痕。
阎酆琅心头一疼,微皱眉头,迅速将鬼门收回。
尉迟倒台的消息蜂涌挤入旅店,那些本在用餐的客人丢下筷子就往外面跑。
阎酆琅不明所以地抓住掌柜,问:“尉迟府倒了是什么意思?”
掌柜愤恨地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精光,说:“客官随我去法场就知道了。”
新春不过一月,理应不该有处死死刑犯的事,不仅不合乎礼法,甚至有损国家气运。可如今皇帝逆天而行,在这寒冬末尾,新春刚过的日子,要车裂一个死刑犯。
阎酆琅把玄青辞和沙重锦护在结界里,跟着掌柜一起去了法场。
这天天降大雪,北隍城南门集聚了很多人,密密麻麻得看得人头皮发麻,原本积了一尺雪也被踏得徒留冰水。
阎酆琅隔着老远都没能看见法场,只好就近找了一家酒馆,打算去酒馆的二楼,谁知道刚踏入酒馆的二楼,他连脚都无处安放,于是穿过人群前往三楼,挤进一个角落里,这才看见被捆在半空中的人。
那人的四肢皆被绳索牵住,脖颈处也被绳索套住,绳索的另一头是无匹精壮的马,正不耐烦地跺着马蹄准备拉扯。
阎酆琅没见过车裂,但脑海中尽是四肢被拉断的画面,不禁皱起了眉头。
“杀了他——!”
法场底下百姓高声嘶喊,阎酆琅发现在法台的中央还站了一个人,那人一身明黄,看着略微眼熟。
谢必安抱着拂尘飘在半空中,说:“这人应该是轩辕松的……孙子?”
被苍云柏瞪了一眼:“侄子。”
阎酆琅见周围百姓毅然愤慨的样子,不禁对一个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激动的中年男子问:“这尉迟……究竟是何人?”
那中年男子奇怪地看着他,冷笑:“你是外乡人吧,这尉迟凌作恶多端,如今终于得了报应,真叫人痛快!”
阎酆琅似乎在人群中看见了曼殊,她扎入人群,一个劲地往前挤,恨不得直逼法台,那掌柜被挡在人群后面,伸长了脖子往法场上瞅。
“不知这尉迟凌究竟做了些什么,竟引得全城人来。”阎酆琅淡淡地说道,盯着那五匹马中间的人,发现他并没有求生的欲望,一副听天由命,理应命绝如此的样子。
中年男子正要回答,只听阎酆琅又说:“不仅全城百姓观看,连皇帝也来了。”
“哼,若非他识人不明,那千龙将军……他若不是皇帝,我早就掀了他了!”
“诶哟诶哟,这话可说不得啊!”
中年男子话音刚落就被一老妪给捂住了嘴。
“纵使皇上有再多的错,他也是皇上!何况千龙将军的事情,并非是当今皇上的错啊!”老妪低声说道。
阎酆琅听着一头雾水,看向了苍云柏。
“子鋈传位于其皇叔轩辕明,轩辕明在位十六年,死后传位于其第二子轩辕玄。”
“你可知那尉迟一事?”阎酆琅又问。
苍云柏摇摇头,谢必安说:“这人就要死了,到时候阎君亲自问他不就好了?”
阎酆琅不说话,心想自己哪来这闲情逸致去审问一个万人唾弃的恶人。
忽然,法场外一阵骚动,阎酆琅望向法场,只见那五匹马开始往前走动,站在马匹旁边的壮汉光着膀子,手里拿着一根马鞭。
“行刑——”
一声高喊,五个壮汉同时挥下马鞭,马屁股上挨了一鞭,撒开了腿往前跑,被捆在中间的人,没有丝毫挣扎,任由马匹撕裂自己。
“好啊!杀了他!杀了他!”
“皇上万岁!皇上英明!”
“天佑我朝——老天开眼啊——!”
阎酆琅盯着那被行刑的人,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出了一丝释然。
一瞬间,血渐三尺,天方仿佛降下红雪。
阎酆琅站在原地又看了一会儿,看见那魂灵从尸体里飘出来后转身下楼。
曼殊是在后半夜里回到旅店的,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因为那人的死亡而释怀,反而更加郁结。
阎酆琅好不容易把沙重锦哄睡,不想再吵醒她,于是和曼殊互视一眼后,来到庭院里。
谢必安跟在曼殊身后,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那魂灵呢?”阎酆琅问。
曼殊愤愤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谢必安上前一步道:“那人盘旋在皇宫上空久久不去,似是被一股力量牵制住。”
阎酆琅大手一伸,收回了之前放在谢必安身上的竹简,念了一道诀后,神色复杂道:“事关人皇,恐不能轻易下手,你把范无救叫回来吧。”
“阎君要亲自动手?”谢必安问。
人皇乃是三界之主之一,想要在他的手底下收回魂灵,势必要破除在人皇身上的结界,谢必安与范无救不过只是普通凡人的魂灵,无论如何都是破除不了人皇的结界的。
阎酆琅唤出苍云柏,将此事交由他。
“如今尉迟凌死了,我也算是心愿已了。”曼殊突然说道。
阎酆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方才回来时还一脸愤怒,怎么现在又……”
“就算我再不满这结局,他如今也成了孤魂野鬼,再也做不了恶了。”曼殊回道。
尉迟凌被车裂后,法场上本已经离开的轩辕玄却突然折了回来,大手一挥命人把他那几个残尸给收走了。
曼殊气得跟了上去,想毁了那尸首,却被轩辕玄身上的结界给抵挡住,根本近不了他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尉迟凌的尸身被轩辕玄送进寝宫,于是她就在宫外等了整整两个时辰。
却一无所获。
谢必安和范无救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甚至乞求过他们,把那杀千刀的尉迟凌给带出来,她要亲自毁了这魂灵,要他魂飞魄散,永无轮回。只是没想到,纵使拥有阎酆琅的法令,谢必安和范无救依旧无法进入轩辕玄的寝宫。
两个时辰后,曼殊看见轩辕玄换了一身黑衣出现了,怀里抱着一个盒子,一步一步地踩在草地上,进了一道石门后消失了踪迹。
谢必安和范无救本以为那魂灵应是跟在轩辕玄而去了,却没想到那魂灵一直徘徊在皇宫上空,想到种种缘由,决定回来禀报阎酆琅。
阎酆琅听完这些,只是说了一句“姑且如此,你二人看着即可”,便不再有任何命令,带着曼殊回了鬼门。
曼殊在人界的时间太长,对阎酆琅而言终究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