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香音
他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觉得有点无法直视这样的生存环境。
“你就打算一辈子当个公寓管理员?”
他扭过头去看着叼着青菜的江成路:“你才几岁啊,总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吧?”
江成路咀嚼的动作应声而止。
“不行……吗?”他狐疑地反问:“小东家难道你不让我继续留在这里了?”
“不是让不让的问题。”白秀麒皱眉:“难道你自己不觉得这种生活条件很简陋?”
“还好……吧。”江成路依旧是狐疑的试探口吻,好像他真的不明白白秀麒为什么会有这一番感叹。
“你真是……!!”
这下轮到白秀麒语塞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即便发型杂乱,衣着随意,但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自然天成的英俊和气质。
要是换在模特或者演艺界,这就是所谓的“老天爷赏饭吃”,可恨眼前的这个人非但不好好享用这个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金饭碗,好像根本就没有自觉……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白秀麒笑自己干嘛这么激动,抓起抹布就要回去洗碗,可是一不留神却撞到了床边的墙壁上。
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墙上钉着一个木质支架,放着几个小碗,装着糖果、金橘等几样供品,两头还有两个插着米兰的小瓷瓶,看起来正儿八经地是一个佛龛。
但是佛龛上供着的应该是佛像或者排位,可那个木架子上供着的却是一个用红色绸缎紧紧裹住的方形匣子,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究竟是做什么的。
“这什么?”
“没什么。”江成路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紧张:“别管。”
可白秀麒却好像没听见这声回答,还是仰头怔怔地看着那个匣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它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我能看看吗?”他提出了一个有点出格的要求:“我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不行。”江成路的拒绝斩钉截铁,甚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里面的东西很老了,见了光就会被破坏,我自己都没打开过几次。”
“你打开过?”白秀麒追问道:“那你告诉我,里面是什么?”
“……”
江成路一手按在额头上,显然在懊悔自己干嘛要多说那一句话。
他沉默了一阵,还是回答道:“那是一件对别人来说可能一文不值,甚至有点可怕的东西,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无价之宝?”
白秀麒咀嚼着这三个字忽然又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正犹豫着能不能再追问下去,就看见江成路背后的窗户外面,隔着整一个大院的西栋二层走廊上,有一抹红色的人影飘然走了过去。
那是……!?!
白秀麒瞬间瞠目结舌,甚至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确认是否出现了幻觉。紧接着他忽然撇下了江成路,朝着走廊外面跑了过去。
“干嘛啊这是,一惊一乍的。”江成路不敢怠慢,也放下碗筷跟了过去。
第六章 阴阳花开
弄清楚了玄井公寓的构造之后,地方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找。花了五六分钟的时间,白秀麒就顺利地从东栋到达了西栋的二层。
刚才他看见的那个红衣人影,就消失在与淘宝店老板家相隔不远的木门里。
一直到走到近处他才发现,原来这里经过了装修改造。原本厚重压抑的墙壁被敲掉了许多,安装上了颇具古典风情的木窗,窗户的里面垂着红色的纱帘,因此看不清楚内部的情况。
在同样经过改造的木门边上,白秀麒看见了一个湘西的木质傩面具,一半被涂黑,一半被涂白,而面具的嘴里巧妙地安装着一个电子门铃。
“阴阳面具……一定就是这里没错了!”
白秀麒自言自语,眼睛里难掩兴奋的光亮。
尾随他而来的江成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追问:“怎么了?你找谁?”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白秀麒反问:“这里是不是人偶师花阴阳的工作室?!”
白秀麒印象中的“花阴阳”,首先应该是一位青年雕塑师,他很有才华,但行事低调,不太喜欢抛头露面。
知道花阴阳这个名字,还得往前倒数六七年。
当时白秀麒在首都参观一场雕塑作品的双年展。展厅刚进门之后不久就看见一大群男女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堵白墙,也引得不少后来者驻足观看。
后来大家才发现,所谓的“白墙”其实没有半点玄机,真正的艺术品是那群男女本身——他们都是木雕的人像,甚至连身上的衣物材质都是靠雕塑师的手还原出来的。
这就是花阴阳早期的作品。
那天白秀麒在雕塑旁边等了很久,也问询了展会的主办方,却还是没能与花阴阳见上一面。
不过后来,他逐渐逐渐熟悉了花阴阳的作品,以人像为主,但材质并不仅限于木雕。他也利用铜、铁、瓷土乃至树脂制作艺术品。
不过这几年来,比起“雕塑师”,花阴阳似乎更喜欢被人称为“人偶师”。他开始对制作可动的关节人偶发生兴趣。
经他之手创造出的作品栩栩如生,却又怪诞神奇,每一尊都能够夺取观众的心神。
近三年来,每年的秋季花阴阳都会拿出几尊人偶作品进行拍卖,落锤的价格一年比一年咋舌。高昂的价格固然使得一些收藏者望而却步,然而对于白秀麒而言,最大的遗憾还在于他最中意的那尊作品,始终没有被拿出来拍卖过。
红拂女是那尊作品的名字。
那真是一件美丽到令人心头滴血的作品——乌发如云,白瓷质地的皮肤光滑而细腻,似乎带有体温。黑曜石镶嵌的双眸沉着地半敛,凝视着手中的红色拂尘。
红衣的少女像是在沉思,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只一眼就夺取了白秀麒全部的注意力。
红拂女只展出过一次,随后销声匿迹。花阴阳将她收藏了起来,从此踪迹不明。
可白秀麒却万万没想到,就在几分钟之前,他却仿佛看见红拂女穿着那条标志性的红色长裙,在这条走廊上一闪而过。
那是不是红拂女?但一具人偶又怎么可能自己移动起来?
也许是搬动它的那个人正好被人偶的身影给阻挡住了……白秀麒习惯性地用最通俗的解释说服自己。
不管怎么样,真相就在这扇薄薄的木门后头。他做好了准备,按动门铃。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过了一会儿里头有了动静,木门很快被打开。
出现在白秀麒眼前的那张脸,将他惊得倒退了一大步。
“红……红拂?!”
绝对没有错的。此时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活人,就是他曾经向往已久的红拂女。
一样的红裙,一样的花容月貌,那具人偶它变成真人了!
觉察到了白秀麒的惊愕,江成路上前一步托住他的脊背。那红拂女一看见江成路,忽然就眉开眼笑,甜甜地叫了一声:“阿江!”
江成路也冲着她呵呵一笑,又问:“怎么回来了也不通知一声?”
“这不就是刚才的事儿吗?我们给你带了点礼物,一会儿拿给你。”
“这么客气哈。”
江成路挠了挠头发,接着想起了身旁的白秀麒。他正准备介绍,就听见白秀麒主动问道:“请问……你为什么长得和红拂女一模一样?”
“红拂”也不回答,她紧盯着白秀麒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你长得可真好看,但我好像不认识你……”
说到这里,她又扭头去看江成路:“阿江,说过不要带陌生人到这儿来,你给我惹麻烦了。”
江成路搂了搂白秀麒的肩膀:“他不是外人,是白老先生的孙子。以后咱们住这人还得仰赖小东家高抬贵手。”
“仰赖他?”
花阴阳瞪大了桃花眼:“有没有搞错?这里可是……”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江成路眼疾手快地拉到了边上,低声解释道:“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会慢慢地和他说。”
一边的白秀麒明摆着知道他们两个有事瞒着自己,却也不好意思追问,只能轻咳两声,江成路很快就笑眯眯地转过身来。
“没事,没事,小花刚才一时间没明白情况,现在都说清楚了。”
配合着他的话,美丽的少女也勉强点了点头。
“先说清楚喽,我的名字不是花阴阳,那是我们兄妹两个人共用的化名。”
原来花阴阳是两个人,哥哥花阳和妹妹花阴。兄妹两人分工合作,各有特长——花阳擅长人体造型,花阴则对衣物装饰有着独到的手法。阴阳相济,作品自然灵动鲜活。
更难得可贵的是,这两位兄妹容貌俊美,而且驻颜有术。所谓的“红拂女”,正是他们一时兴起,对着镜子制作的复刻版,也难怪不可能拿去拍卖会上出售了。
白秀麒恍然大悟,又问面前的少女:“这么说,你是花阴,还有一个哥哥叫花阳?”
“不好意思了,我才是花阳。”
红拂笑得有点得意:“至于穿成这个样子嘛……只是想要吓一吓隔壁那个家伙。”
说着他比了比右边,淘宝老板商斗星的房间。白秀麒这才发现那边的门开着一道缝儿,很明显的有人正在偷听。
“喂,想听就过来啊。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花阳冲着那边喊话,没有任何回答,一秒钟后门缝“啪”地一下关紧了。
“商老板怒了。”江成路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道:“他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哼。”花阳冷笑:“轮不到他来挑。”
这时候白秀麒也终于缓了过来。虽然自己一度“魂牵梦萦”的红衣少女居然是个男人,但对于艺术的喜爱毕竟与爱恋之情有所不同,他也没有什么可以纠结的。
只不过,他还有一个心愿。
“里面就是人偶工作室吧,请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花阳愣了愣:“可以啊,这栋楼不是你的吗?而且我看你好像还挺熟悉我们的作品……”
白秀麒简单讲述了自己与“花阴阳”结缘的前后过程,听到一半,花阳也记起了什么。
“白秀麒……我也知道你!真没想到原来白老先生的孙子就是如今赫赫有名的青年画家,还真是家学渊源,那就快点进去吧。”
白秀麒道了声谢,却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我爷爷他没提到过我的事?”
“提过,但是不太多,也就是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孙子的程度。”
江成路拍了拍白秀麒的肩膀:“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说不定他根本就不希望你到这里来。”
花阴阳的工作室很宽敞,从格局上看,以前应该也是一间牲口房。然而,在经过彻底的装修之后,这里与其说是工作室,不如说是一间古代风格的陈列室。
做工精致的雕花落地罩将整个房间分隔成了三个不同的区域,罩上垂挂着珠帘障目。进门后最醒目的是顶天立地的一幅挂画,海外仙山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而花阴阳名下的好几个人偶作品就在画中或坐或立。
“凡是我们觉得满意的作品,都会添笔到这幅画作中。”
花阳介绍,翻模的场地不在这里,这个房间主要用于起稿和制作泥样,也存放着一些比较喜欢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