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yzo
房间内外的空气流动消失了,就连空气中落下的叶子,都停在了半空。
庄衍抱着手里的人,眼睛是骇人的红,却没有一滴泪水,他看着眼前这难以理解的一切也毫无震惊,只是忍耐着崩溃的情绪,极力保持镇静,“你能……救他?你要我做什么?”
“我即将给你展现一个你从没见过的世界,在这个时空里,身体可以跨越空间和时间,就像刚才的时桓那样在空气中自由出入……这个世界真实而荒谬,你可以选择睁开眼睛面对真相,也可以在短暂的悲痛后回到江北继续做你的侯爷,我会消除你的记忆,让你在至权至贵的愚昧无知中,度过剩余的人生。”
庄衍的选择没有停顿,“……我要真相。”
“时桓曾经和小池私下有过交集,他有一句话,让我想了很久——他说,他自己从来不曾存在过,这倒让我对时桓的目的和来处,有了个到目前为止最有说服力的猜测……我有一个十分冒险的想法,或许可以救他,但是你要放弃你现在拥有的身份和全部的富贵荣华,无论我的要求多么荒诞,你都必须照做。”
在那一个暂停的、不会被发现的时间点里,沐北熙对庄衍坦承的展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那一天,他们两个人,各自分别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那是第一次,沐北熙在别人面前把砂石拿了出来,“沐砂,出来和庄衍打个招呼。”
砂石虚影一晃出现在面前,“……北熙,你要干啥?”
沐北熙拉开看不见的控制台,“你一向都觉得小池长得好看,很喜欢待在他身边,是不是?”
“是啊,可是你把我在别人面前显出来做什么?”砂石傻乎乎的问,“咦,你在给我增加什么设置?”
“你去救他,就像前两天我们做的那样,通过基因手术,让他所有的细胞再生……只是这一次消耗更大,因为他已经死了。但唯一庆幸的是,我们这一次不用再控制恢复速度了,时桓已暂时离开了这个截点,我们又身处时之狭间,应该不会被发现。”
砂石雀跃道:“好啊,我这就去救救他!”
那是一场无法用语言解释的神迹,庄衍看着小池被穿透的心脏重新归位,断裂的骨头自发长好,血肉迅速再生,将一切无法挽回的伤口,收缩到那一剑的平整创口上。
庄衍靠近小池的胸膛,屏住呼吸等着那个位置之下的心脏重新跳动,近乎虔诚的等待它第一下跳动的声音,如天籁降临人间。
“不行,我无法完全消除时桓的痕迹……”砂石露出了吃力的表情,“他那个伤害,是一个存在的逻辑,前两天咱们修复小池的身体时我耗尽的能量还没有恢复,现在若是强行修复,我可能会耗尽全部的能量……”
沐北熙突然问:“沐砂,还记得咱们前天晚上讨论过的那件事吗?”
“什么……啊,你放心,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死的!我会修复你所有老化的细胞,让你长长久久活下去。”
“我不需要长生不老,”沐北熙语气温柔,“我只需要送你回家。时桓同样追踪了我的身体变化,我是必须要死的,若是不在合理的时间里死去,定会引起他的注意,引他重新来调查截点里的异常,那样就会暴露你……宝宝,我不能陪你了。”
砂石懵了,“你什么意思?”
沐北熙不再抬头看砂石,他手指的动作越来越快,“更改你的绑定权限,绑定小池……尉迟望,对不起沐砂,我要暂时格式化你的记忆存储,未来的你若是与他相处,单纯如你,定然是瞒不过他那个人精的,不让他套出今天发生的事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你完全一无所知。”
砂石最后的力量耗尽,身体逐渐消失,他终于在小池被时桓割开的心脏上勉强合上了伤口,却仍然留下了两道嫩红的伤疤。
在他被沐北熙关闭后,砂石不知道北熙和当年的庄衍两个人商议了什么。只知道七百年后他再一次睁眼时,是在畔山的山头上,终于和当年那个好看的小池黏在了一起。
远处的薇塔已经不再说话了,她在空中的散开的金色光雾,开始出现红光,陷入了严重的瘫痪。
而现在的砂石,面临着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
他能以放弃自己、放弃北熙的牺牲为代价,相信零零二的提议吗?这本该和他站在同一个立场、无需任何质疑的战友,却也被鸡爪子污染。
如今北熙已经不在了,但那个和庄衍一模一样的秃驴却抱着他的朋友,在他面前提出了让他难以拒绝的请求,“沐砂,你愿意再救一次小池吗?现在只有你……能做得到了。”
第133章
砂石没有立刻作出选择, 因为他接下来即将做出的决定,会影响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命运。
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以前有家人在身边时,大家都照顾着还是孩子的他, 在沐北熙身边时,有北熙来替他操劳, 和小池在一起的这些年,更是只指望着池罔来做所有需要动脑子的活。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 从来不胡乱插手添乱, 只舒舒服服躺在角落里,等着队友带他。
如今轮到他独自一人面对这样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秃驴,凭他的能力,实在是很难通过理性推理, 来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
时间一点一点的从指缝间溜走, 子安愈发焦急不安,“小池的心脏随时会停跳,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告诉你沐北熙当年的预测, 包括他说出来的、和他不曾说出口却被我猜出来的。”
砂石不信任的看着和尚,子安因为心急如焚,语速快到几乎字与字粘在一起都让人听不清,“沐北熙从一开始会选择小池, 并不是因为你喜欢他的缘故……沐北熙是一个理智的人, 他是根据时桓对小池的异常关注, 做出了一个现在看来十分准确的猜测,这个截点产生的异常已经被时桓察觉了,但是他也不完全清楚诱因,所以还在调查和观测,七百年前,你和沐北熙得到了隐藏在幕后的机会,而小池则被你们推到了明面上,他替你们做了替罪羊,几次成为众矢之的,果然最后时桓动手除掉了小池,他没有发现你这个‘异常’的存在,以为已经清楚了所有‘异常’,于是就封锁并离开了这个截点,这七百年他再没有亲至,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样的说法砂石无法反驳,他是最熟悉沐北熙的人,明白秃驴的说法确实合乎逻辑。
“沐北熙救小池,是破釜沉舟之举。他所求的不是让你提心吊胆的苟且偷生,而是要送你‘回家’,他的目的一直不曾变过。所以对于小池,他也留了一手……如果有朝一日这个截点的异常被再次发现,那么面对这样悬殊的实力差距,他选择的是将已经上过时桓名单的小池再一次推出来,牺牲他来保全你躲过一劫,然后放弃‘回家’计划,在这个截点让你一直隐蔽的苟活下去。”
子安神色深邃,隐藏着看不出的情绪,“为了保你,沐北熙弃卒保车,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小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偏心……可就算是他,也无法准确预料到七百年后今天的局面,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原因……薇塔已经发现了你,虽然我们的短暂击溃了她,但等到桥梁搭建后时桓亲自过来,那么我们现在所取得的一切暂时的优势,都会荡然无存。”
“时桓是安塔文明中等级极高的生命体,等他到来后,我们现在的这些小计策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他的,就算你现在不救小池,保全了自己,却也不过是多活个两三天的功夫……时桓是不会放过你的。”
池罔的脸色惨白,心脏跳动的力度越发微弱,砂石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做出了决定,“我知道了。”
砂石身体最后的能量散发出来,轻盈的蓝光在池罔的身体上均匀流动,开始进行基因手术。那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医学科技,也是唯一能救活池罔的办法。
亲眼看着池罔的身体被修复,外露的血肉重新长好,子安高悬心头上的这口气终于落了下来,他额头上冷汗涔涔,郑重致谢:“谢谢你,沐砂。”
“其实你就算不和我讲道理,我过一会也还是会救他,哪怕明知这是陷阱。”砂石神色十分认真,“因为我知道,我不出手的话,小池一定会死,我没法看着他死……我若是出手了,或许池霸霸还能带我躺赢。唉,我唯一害怕的,就是怕我做错选择,会辜负了北熙的牺牲……或许我当时死了就继续死着,不应该以另一种形式复活,我本来就是个‘异常’。”
子安立刻反驳,“不要站在安塔文明的角度,被它们畸形的价值观影响,他们的想法是错的。你的存在,在所有的截点和时间线里都有不可替代的意义……哪怕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你存在的本身,就是安塔文明是否值得存活的最大反例。”
“你……似乎对鸡爪子和时桓他们,有很多的了解。”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零零二吗?我甚至在刚醒来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子安露出一个短促的笑,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别有深意,“是我封锁了自己的记忆,我从来没有被薇塔感染,而是我在迷惑她接纳我,才能执行我最后一个不到不得已时不会启动的计划……薇塔还有可以欺骗的余地,我们必须在时桓来之前,抓紧每一刻时间。”
砂石的虚影消失了,他已经维持不住自己的身体,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这是我第二次为小池进行修复了,他曾经在暂停的时间里重获新生,也早已就不是常规人类的身体……这一次的伤比上一次还要棘手许多,我耗尽全部能量,也只能够复原他的伤口,他被抽走的内力我没有办法了……你告诉小池,让他去‘无正谷’找找我,若是我能活下来,我会在……”
话没说完,砂石的声音消失了。
子安低头亲吻池罔的唇,那失血过多的苍白唇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只是最后的话,消失在子安的唇齿间,“对不起,沐砂,我也是有私心的……若我真的能走到最后一步 ,我定会兑现我的承诺。”
他抱着池罔,静静的守在他的身边,他终于再也不需要顾忌自己的身份,仔细摸索着池罔的眉眼,感受那细腻冰冷的皮肤,重新恢复活人的温度。
远处有人策马奔至,迅速的靠近了他们的方向。子安抬头去看,见到了来人正是追随之前被薇塔控制的风云铮,而迟来一步的房薰和步染。
这是最后一步至关重要的棋子了,她们能主动到来,正好节约了宝贵的时间。
两人走到近前,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血泊中的和尚,都是异常警惕。
房薰抓着长枪跳下马,立刻去探风云铮的鼻息,转头戒备的质问道:“我风大哥怎么了?……还有小池大夫的衣服上,怎么有那么多血?还有满地的尸体,你这个和尚做了什么?”
子安很平静,“之前薇塔控制了风庄主,我想你们应该都很清楚。后来发生了一些事……简短来说,就是小池设法让风庄主停了下来,自己却被风庄主砍成重伤。至于地上的人,有些是重伤昏迷,有些是被我杀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平常得就像日常闲聊,若不仔细听,没人能相信他用这样轻松的神情,说出口的却是“我杀了许多人”这样惊心的内容。
这个反差愈发让人不寒而栗,两个姑娘都心中发凉,步染被房薰护在身后,警觉道:“薇塔又出了问题,我们现在都联系不上她,我想在这其中定然有你的手笔吧?”
子安没有否认,“这个截点中有太多的逻辑错误,导致了薇塔的崩溃,不过不用担心,薇塔这次的崩溃只是暂时的,根据桥梁的搭建速度……大概在三天后的酉时,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一刻,沾着半身鲜血的和尚笑容莫测,“因为我来自和薇塔最相近的时空,我们的科技水平,遥遥领先与来自地球纪年二十一世纪初期的你们。现在请查看你们的控制台,我刚刚为你们解锁了薇塔为你们制定的最终任务。”
她们立刻拉开控制台,却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像潮水一样流过,最后的画面,果真定在了子安说的条件上。
迎着房薰步染震惊的神色,子安字字清晰的说道:“请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不惜一切代价将你们在江湖、朝堂和商业的影响力提高至75%以上,薇塔会在桥梁修复后的瞬间进行最后的结算,若你们满足了任务条件,将会搭乘能量桥梁安全返回你们原来的世界,如果不满足……那么薇塔主体在回收这个截点的薇塔备份后,将不会耗费额外的能量对你们继续提供保护,你们会立刻死在这里。”
房薰依然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不是……这才不到三天时间,我们怎么可能做到好几年都做不到的任务!?”
子安几近冷酷道:“做得到。朝廷上一直被步染控制,问题应该不大。至于江湖势力……房薰,你可以在风云铮昏迷不醒的这个时机,强行接管风云山庄在江北全境的布置经营,你与他交好多年,山庄中人都信服你,你身份又贵至长公主,风云山庄你是能暂时拿得下来的,这样,你们会重新拥有至少30%的江湖影响力。”
“至于剩余的江湖比重和民间商界的影响力……”子安嘴角冰冷的勾出弧度,“房流昏迷多日,小池身受重伤,如今无正门群龙无首,正好可以通过薇塔的备档,解锁无正门的全部人员配置和地理情报,所有秘密和防守都将一览无余……此时正是一网打尽前朝余孽的最好时机,两位姑娘,你们说是吗?”
步染手拉住了房薰,颤声道:“他的提议虽有风险,但理论上……确实可行,薰姐,或许……我们真的做得到。”
“时间已经只剩不到三天,如今的每一秒都浪费不得。你们做完一切后,还要赶回畔山脚下与我会和,时间不等人……两位姑娘,请吧。”
两人心知时间紧迫,只得当机立断的议定各自分工,重新上马便立刻各奔东西。
在房薰和步染离开后,子安感觉到了怀里的动静,他连忙低头看去,只见池罔的长睫轻颤,于片刻后睁开了眼睛,重新露出里面清亮的眸子。
终于确定他活过来的子安,总算是感受到了一点安心,只是端详池罔的神色,子安肯定道:“……你刚刚听到了多少?”
池罔是从房薰和步染来到后,才缓缓恢复意识的。他立刻挣开子安的怀抱,向后缓缓退去,同时冷静的发问:“你曾经说过,你来到这里也有一个任务。”
子安陷入沉默。
“她俩的任务是从朝堂、江湖、和商界三个领域里,清除我和无正门七百年来根植于世间的影响,目的不外乎在我死后,不至于使这世界、这截点的秩序轰然崩塌。”
池罔看了一眼自己胸前带血的衣裳,神色极为镇定冷漠,“而你的任务,却从来只和我有关……你其实不是来渡我出家的,你是来清除我的,就像鸡爪子一直想对我做的事一样,对吗?”
第134章
子安从来就知道, 只要给小池一点线索,他就能摸到距离真相最近的地方,因此他从来不敢小瞧他。
面对池罔对房薰、步染和自己任务的准确判断,子安无从反驳, 便只得默认。
池罔记得自己身体之前的状况,他被风云铮迎面砍了一斧, 除非是神迹,否则不可能会在这样短的数息间恢复成全然无恙。
“砂石呢?他去哪里了?”
池罔问起砂石的下落, 却许久听不见砂石的应答, 就连以往砂石被迫离开时,会给他留下的简短解释都消失了。
子安也不说话,他便在沉默中猜出了个大概。
“……傻孩子,早就告诉你保护自己的。”
虽然不知道砂石是如何做到的,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救他的, 能确定的人只有砂石了。池罔站起身体,声音颤得厉害, “救我做什么?就算你把我救起来, 他还是要杀我。”
子安皱眉道:“小池, 我……”
池罔打断了他的话,“七百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武功全废到与常人无异……你又精通医毒,我没有办法害你, 如今的我, 已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 若你的任务要求是必须亲手杀了我,请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地面,似乎是一眼都不愿看面前这个人,失去武功后的身体十分虚弱,他脚步虚浮的向身后畔山前行。
子安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了他想做什么,牙齿咯咯作响,却无法去阻止他,只得立刻跟在了他后面。
在漫长的七百多年里,池罔来过畔山无数次,却只是站在山脚下眺望。他一共只真正走上去过两次,第一次是鸡爪子要杀他,他便在死前去祭拜庄衍的墓,却意外激活了砂石陪伴他度过了三四年偷来的时光。
这一次他失去了砂石,身旁跟随的这个,是他此时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可池罔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去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做违背和尚意愿的决定,他的身体失去全部的武功,如一个寻常普通的人一样,从山脚向上艰难的行走。
畔山几百年罕无人迹,那山路草蔓丛生,早年里铺成的石板路已经多有破碎,石板时不时的从山上滑落,这样上山的道路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来说,不仅难走,还异常危险。
可是池罔一声不吭,控制着这虚弱到让他难以习惯的身体,一点点向上走去。
子安不知如何阻拦,只得默不作声的在后面随行保护,以防止他意外摔落。
天色阴阴的十分昏暗,那乌云盘恒于天边,却迟迟不落下雨来,空气又湿又闷,就连呼吸间都充满了压抑的感觉。
池罔爬到山顶时,额头已经挂了一层细密晶莹的薄汗,他气息不匀的微微喘着气,脸上现出不健康的红晕。
刚刚上山的路上,他有两次踩偏差点掉下去,虽然抓住了旁边的树枝稳住了身体,但手掌却被粗糙的树枝磨出血痕。
可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他依然拒绝了子安的保护,固执的独自登山。事实上,他不仅拒绝了子安的帮助,他甚至是连多看子安一眼、多和他说一句话也不愿意。
他已经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愿再去听外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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