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歌夜月华
幕后黑手贼喊捉贼,受害人则走投无路求助无门。多蒙·蒙布朗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他虽以万贯家财为代价投靠了魔法联邦势力最大、实力最为雄厚的老牌家族菲利兹洛克,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并顺利地在魔法联邦扎根求学,却从此只能将家乡惨剧的真相埋藏于心底。
与这个‘不幸事件’直接相关的绝大多数受害者与他们的家属们都消逝在了风中,不明真相的人们被早已倒戈的叛徒哄骗,成为了光明教会教国的皈依者。
蒙布朗自治联邦的事情在不相干的陌生人脑中的记忆随着时间不断消退,而那些失去家园、家人,历经多年终于得知了真相的遗民之中也产生了分裂:有的已经被光明教会的说辞洗脑、不再相信多蒙的真相;有的已经认命,不再想翻动那些被深埋在时间长河中的遗骨,只想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
只有少数的那一批最执着的人,成立、加入了山铜血盟,眼看在自己的时代无法复仇,洗刷加诸于死者身上的不白之冤、让加害者付出代价,便只能一代一代地把仇恨传给自己的子孙,叮嘱着他们要为自己的先祖复仇。
他们只有心中的怒火与仇恨可以依靠,只有多蒙的证言可以信赖,没有证据,没有支持,真正经历过风雨与痛苦的人都已经逝去,只有他们的后人还在勉励坚持,蛰伏、等待着真相可以被大白的那一天,寻找着能够痛击光明教会的机会。
——可这种无望的坚持,又能持续多久呢?
找上了宁静之海的便是山铜血盟目前的主事人之一,皮德森·诺菲里克。
皮德森·诺菲里克是一名商人,他和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乃至于曾祖们一样,都是一名商人。也正是因为他的先祖在外行商,才躲过惨剧,活了下来。
可是他先祖的母亲、尚在襁褓中的小妹妹、以及暗生情愫却尚未告白的青梅竹马,全都与陷落的城邦一起,消逝在了幻境之中。
——这一笔笔血仇都不会被忘记。
在很多、很多年前,他的曾曾祖父就带着家人从光明教会本土迁移至南洲,而他的爷爷又带着家人从南洲迁移到魔法联邦,从此在科伦塞尔定居了下来。
绕了半个世界,又无数次改换名姓,他们一家才安稳地活了下来。
这其中发生过无数故事,愤怒的先祖试图讨回公道结果却惨遭杀害,留下孤儿寡母凄惨求生,无知的姻亲被牵连迫害……
有些仇恨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特别是加害者仍在执着地隐瞒着当年的真相,试图将所有遗民赶尽杀绝。
这不是什么与他们无关的、先祖的仇恨,这是他们代代相传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抗争。
皮德森·诺菲里克很早就注意到了这群突然出现在科伦塞尔的冒险者们。
来自阿姆特郡的冒险者,菲利兹洛克家族那位一度被逐出家门又重磅回归的大魔法师的手下,他们都是一些古怪的超凡者,实力不俗,还不惧污染,其中德鲁伊甚至能够净化污染。
更重要的是,菲利兹洛克家族常年来一直与光明教会抗衡,如果说早期还是虚与委蛇的暧昧,那么在莫伊乌·菲利兹洛克收留了叛教圣子伊亚利恩并赐予了他自己的姓氏、菲利兹洛克家主与魔法联邦议长莎尔洛莉雅在魔法联邦全境驱逐光明教会之后,这种虚假的暧昧就被完全的撕破。
现在双方已经是公然的敌对,虽然还没有爆发全面的战争,但皮德森听说双方之间的神战已经悄然打响,只是丝毫没有波及人民而已。
潜伏在圣城的血盟之人发来了圣城粮仓失窃的消息,而扎根于光明教会其他地区、或与之仍保有联系的血盟成员们也陆陆续续地传来了关于‘面点之神’、‘毛茸茸信徒’和古怪的冒险者的消息。
皮德森没有证据,同时也觉得自己的联想过于跳脱实际,可他就是隐隐觉得,这些针对光明教会的怪人都是同一波人。
——是阿姆特郡的冒险者们。
在与多蒙取得联系之后,皮德森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趁一名冒险者的魔术表演散场之时,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提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认为十分疯狂的请求——调查蒙布朗自治联邦的血案。
第1032章
出乎皮德森·诺菲里克意料的是,那位魔术师非常干脆——甚至可以说是异常兴奋——地接下了他这一时心血来潮的委托。
蒙布朗自治联邦被掩盖的惨案真相,一直是山铜血盟所有人心中不可磨灭的痛。
亲历者几乎都已死绝,而唯一活着的多蒙却因为利益相关而被当做罪人和骗子,真相被当做谎言,受害者遭受迫害,无知之人被误导欺骗,无人能伸张正义。
就算这是个能够读取记忆、回溯历史的魔法世界,要查证那么久远的真相,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这需要近似神明的力量,更别说同时还得对抗另一位心怀不轨的神明。
可那位魔术师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干脆利落地同意了……皮德森浑浑噩噩地走回家,一直到夜深后来到位于某家小剧院地下室的聚会场地,与血盟中的其他人分享此事的时候,才有了一些实感。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别人不答应帮忙的时候,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求人答应,可要是答应得过于果断、甚至到了一种完全忽视困难与麻烦的地步,他们又会担心对方是不是心不在焉地敷衍自己。
“真的靠谱吗?”另一位成员安吉丽娜·卡拉拉忧心忡忡地道,“你甚至不确定对方的身份。”
她是一位面容温柔的中年妇人,穿着一身非常适合夜晚在剧院看戏的晚礼服,裹着毛皮披肩,一看就是出身于富裕良好的中上层家庭,褐色的头发烫着大大的卷,被精致地打理过,丝毫‘不刻意’地披散在肩头。
“他是阿姆特郡的冒险者,这一点我很确定。”皮德森比划道,“他身上戴着那种徽章呢。”
“所以你许诺了对方什么?名誉,金钱?你的灵魂和全部家当?”另一位托着烟斗的男士,卡尔洛夫·森德瑞调侃地问。
卡尔洛夫是魔法联邦公民法院的一名书记员。他总是喜欢用烟斗和高脚礼帽以及三件套西装提升自己的档次和格调,以便更好地混入上层阶级……不管他成功与否,他确实总能弄到一些特别的情报。
“什么都没有……”皮德森纠结地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他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就好像在我说完委托的那一刹那聆听到了神谕、某种存在给了他接受我委托的理由……也有可能是我被骗了,他只是胡乱的答应下来,然后就将这个承诺抛之脑后。”
众人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一位胖胖的女士莫莉·汉德森太太忽地开口:“我觉得可以相信那些冒险者们。我也曾委托过他们帮忙,尽管只是一些简单的跑腿送货和临时救急的工作,与这种对抗神明级别的任务无法比拟,但每一次他们都能很好地完成委托。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冒险者问我擅不擅长家务魔法,还老是把我错叫成韦斯莱太太。”
莫莉·汉德森太太经营着一家花店,售卖鲜花、变异植物与魔法药草,她有着一头乱糟糟的红铜色头发,看起来就像是某位焦头烂额但和蔼可亲的家庭主妇。
“反正相信他们对我们而言也并没有什么损失。”她补充道。
“你没有给他们你的真名或者暴露一些不该暴露的事情吧?”卡尔洛夫确认道。
“什么?当然没有,我又不是傻子!”皮德森怒道,“我做了伪装,保护了自己的身份——当然,我是以山铜血盟的名义和他联络的,也只给了他一个投放信件的邮箱地址,就是34街口、我们很少使用的那一个信箱!
这不会也不可能给我们带来任何麻烦!
而且老多蒙也说了,我们可以相信阿姆特郡的冒险者!”
“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安吉丽娜温柔地笑笑,似在安抚双方,“这事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们任务失败,我们可以当做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继续过着我们的日子。
可若是他们真的成功了,那么,我们就能获得我们梦寐以求的正义与复仇。”
“难道我们不该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吗?”莫莉问,“不是我说你,皮德森,你这事做得确实糙了点。报酬这事没说好、问题倒不大,事成之后我们多凑点钱也就是了,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只要先祖的仇怨能被洗清,我们身上的靶子可以彻底祛除,这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多年的心愿一朝了结,我相信大家都会愿意多付点酬金。
可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把所有事情丢给陌生人去处理,我觉得有些不妥。”
“那我们又能帮到什么呢?”皮德森问,“我们不是什么强大的超凡者,充其量算是一些会点魔法的半吊子;对于当年的真相也是一知半解,我们谁都没有亲眼见证一切,甚至我们的先祖也没有亲眼见证一切。
多蒙只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幕后的主使,可也不知道当年城邦之中到底经历过什么。
一直以来支撑我们向前的,是我们心中的信念,是我们祖先的恨,是我们隐姓埋名的痛,是我们身上那始终摘不掉的标靶!
与其对冒险者们指手画脚,提供一些实际上不起任何作用的‘帮助’,不如完全放手信任他们。”
“我们帮不了他们,但是‘山铜血盟’却可以。”安吉丽娜思索道,“冒险者们总是要前往蒙布朗自治联邦的遗址才能查证当年的真相,而我们有不少人仍在西大陆,或许,我们可以明里暗里给那些冒险者们提供帮助。”
“那我们又要怎样联系上那位冒险者?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他可没法从我们的邮箱里取得信件。”卡尔洛夫道。
皮德森一愣:“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觉得这样更安全。”
“我们不需要单独联系那位冒险者。”安吉丽娜笑笑,“我们只需要联系菲利兹洛克家的那位,阿姆特郡的领主大人。”
第1033章
莫驭收到了一封由莎尔洛莉雅亲自递交的,来自魔法联邦贵族们的舞会邀请。
莫驭:“舞会?”
他疑惑地接过请柬,暗影小龙则从他的影子里跳出,一路噌噌爬上他的肩头,努力探着脑袋试图分辨请柬上的文字。
莎尔洛莉雅笑道:“不过是魔法联邦的传统社交活动罢了,男男女女打扮的花枝招展,借着花哨的舞蹈与吵闹的音乐的遮掩商谈一些不适合公开谈论的事情……
你们俩不要用那种奇怪又八卦的眼神看我,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讨论都不涉及任何花边内容。”
她在沙发上坐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红茶:“更何况,你与伊亚利恩的那些粉红色小传闻已经在你和你的冒险者们有意无意的操作下传遍了整个魔法联邦,如今不会有人比光明教会还要头铁地想要与菲利兹洛克家族对着干。”
莫驭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这次舞会的组局者你也认识——是洛夫特·修斯议员。
只是我听说,真正想要通过舞会见你一面的不是他,而是安吉丽娜·卡拉拉,一位名声不显的小贵族所娶的第二任夫人。
据说她与多蒙爷爷那边有些沾亲带故。”
莎尔洛莉雅说着,意有所指地对着莫驭眨了眨眼。
作为魔法联邦议长与菲利兹洛克家族的家主,莎尔洛莉雅对于这些烦人的人际关系问题简直是如数家珍,莫驭觉得这些琐事要是真的让莫伊乌来经手,那位大魔法师恐怕连一个小时都撑不过去。
也难怪莫伊乌当初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家主之位,这事他是真干不了。当然,莫驭觉得自己也干不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莫驭的特长是游戏策划,至于外联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异世界的姐姐比较好。
“沾亲带故……我还以为蒙布朗自治联邦已经没有多少幸存者了……”莫驭挠挠下巴,“看来这只是我的误解。
她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姐你知道吗?”
“多蒙爷爷或许给了我一点提示。”莎尔洛莉雅笑道,“是好事。”
她大略地将山铜血盟的事情简要地介绍了一遍:“这些人虽然只是一群心怀仇恨的普通人组成的草台班子,可他们在光明教会那边仍有不少资源与脉络,要是用得好,却时能成为一支奇兵……最起码,也是一群相当好用的、渗透于各行各业之中的密探。
光明教会曾利用孤儿作为密探渗透到各大势力之中,如今也该是他们尝尝这种苦果的时候了。”
“因果相报,轮回不停。”莫驭笑着摇了摇头,“命运总是有着她独特的恶趣味。”
“说起来,光明教会圣城似乎出了大乱子。”莎尔洛莉雅的笑容直达眼底,根本止不住,“听说他们的粮仓被某种章鱼邪神袭击,在一夜之间完全清空。现在那些教会高层都快断粮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自然是玩家的杰作,但光明教会自始至终就没弄懂过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
光明神和奈亚拉托提普或许知道一点内情。可是光明神并不会对着自己的教会大肆宣扬说:“对,我们的敌人就是这个星球的世界意识!我们要对付的是全世界!”
莫驭估计,光明神可能隐晦地将一些情况告知了自己的亲信,比如说教皇之类的高层,但从目前光明教会手忙脚乱的反应来看,祂也未必会将所有情报和盘托出。
就算教皇等教会高层知道光明神想要成为世界之上的至高神明的意图,他们也未必知道莫驭和冒险者们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这种情报缺失,与光明神被德雷克封印了近一百七十余年也脱不了干系。
这一百七十多年中,光明神被封印在泡泡制作的独立空间之中,而一部分的奈亚与光明神一起被封印,另外一部分的投影则在世间游荡……这一部分的奈亚子大概率伪装成了光明神,借由自己的另一半半身与光明神缠缠绵绵融为一体的契机,盗取了光明神的身份、形象甚至是信徒的祷告接口。
这就是为什么自从一百七十多年前光明神就不再正面回应光明教会与信徒们的祈祷,也不再公开地给予神谕,只与教皇或者密探进行联系。
与教皇、密探们进行联系的‘光明神’实际上是奈亚拉托提普,不在众人面前出现也是为了减少扮演失败、暴露自己身份的可能性。毕竟比起自己演砸一个角色,在暗中操控着对手神明的教会要更为有趣得多。
奈亚拉托提普或许还在暗中尝试着污染教皇等教会高层,当然,以光明教会那群人的邪恶程度来说,这种事情估计并不需要奈亚子付出太多努力。
这就意味着,光明教会最引以为傲的间谍情报系统,直接向奈亚拉托提普这位邪神汇报,而这位乐子邪神大概率不会将情报分享给光明教会的手下们——纯粹是因为这样子更好玩更有乐子。
而光明教会用来观测世界的窥秘人,无法直视神明、幻境和世界意识……这就意味着在窥秘人的眼里,有着世界意识锚点的玩家们全是一团团刺眼的白光。就算玩家们身上的世界意识体量较小、远不如莉亚本体能对窥秘人直接造成永久伤害,但看得越久、映入视野范围的玩家越多、造成的伤害就越重。
莫驭相信,没有几个窥秘人会在看不到什么有用信息的情况下,还傻傻地对着能够伤害到自己的白光(玩家)猛瞧。
而玩家们每一次的大型行动,莫驭都会让他们假扮成其他势力,把水彻底搅浑。因此,在光明教会的眼中,总在反复横跳的永远是一直跟他们争斗多年的魔族、邪神克苏鲁、莎布·尼古拉斯乃至于万灵地母,而不是什么阿姆特郡的那些格外活跃的冒险者们。
人总是会先入为主地从自己熟悉的、已知的信息出发去理解新事物,要是他们始终都未曾知悉、注意到新事物的存在,就会不断地用老规则来解释新现象,哪怕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