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歌夜月华
第1034章
是的，说来奇怪，光明教会从未真正注意到阿姆特郡的冒险者们，以及这些冒险者们所具有的强大而奇特的能力。
他们只知道那个总是与他们作对的、勾引并包庇了他们叛教圣子的讨厌领主、菲利兹洛克家的逆子养了一群好管闲事的冒险者，这些阿姆特郡的冒险者大多是超凡者或职业者，其中还有一群能够净化污染的德鲁伊。
——仅此而已。
诚然，菲利兹洛克家族的确在魔法联邦的领地上驱逐了所有光明教会的势力，也的的确确与光明教会撕破了脸，但光明教会对此并未感到意外。
在光明教会的眼里，魔法联邦的人都是一群野心勃勃、毫无信仰的疯子。
事实上，魔法联邦这个占着东大陆的庞然巨物居然能忍耐光明教会这么多年，已经是一件很令人惊讶的事情——大概和光明教会把握着世上唯一的净化之力脱不了关系——是以在魔法联邦得到了据说可以净化污染的德鲁伊们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将光明教会一脚踢开。
这一点很好理解。
要是光明教会的教皇自己处在同一位置上，他也会这么做。甚至对他来说，他们的势力都不需要真正拥有那些‘净化之力’，只要人们相信他们可以净化，这就足够了。
这也是光明教会上下所有人对那些自称可以‘净化’的魔法联邦的德鲁伊、南洲万灵地母的神使们的看法——骗子。
他们不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净化邪神污染，他们只觉得这些都是一种骗局，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光明教会只觉得疑惑——魔法联邦和万灵地母竟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学会欺骗。
他们甚至还在嘲笑这些神明、势力的实诚与愚笨，丝毫没有想过这些净化可能都是真实有效的。
——对于一群骗子而言，真相往往比他们说惯了的谎言更难以接受。
是的，那位阿姆特郡的领主的确有些能耐，祂是魔法联邦倾尽所有资源所培育出的新生的秩序之神，又有着移山造海的神明之能，或许还有些额外的好运气，但也仅此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
魔法联邦有神明，光明教会也有啊。
光明教会并没有太把这位秩序之神放在心上，顶多会在想起伊亚利恩的背叛之时牙痒痒地骂上几句。
这一年多来，确实发生了很多怪事。
比如伊亚利恩突然莫名其妙地决定要去帮忙解决阿姆特郡的兽潮，然后更加突然地背叛教会——鉴于后来流传甚广的男宠传闻，光明教会深信是那邪恶的魔法师勾引了涉世未深的单纯圣子。
比如说冬神突然发起的神战和祂更加突然的失败，但那是安妮·盖尔玛，黑暗女神的宠儿与新生海神的所作所为。即便听说安妮·盖尔玛的身边有一群不死族牧师与水手，光明教会也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
不死族本就是黑暗女神的眷属，甚至安妮·盖尔玛自己就叫做不死女王，如果她的身边没有不死族，那才是一件怪事。
南洲的魔族蠢蠢欲动，还大张旗鼓地袭击了光明教会的税务官的队伍，抢走了大量的粮食——圣城茹尔兰达的粮仓失窃也极有可能是同一批凶犯所为……
而万灵地母那边也不怎么安分，祂也搞出了‘神使’，甚至骑着黑山羊的子嗣到处行走。这只有一种合理的解答，那就是莎布·尼古拉斯已经成功地控制了万灵地母。
近来光明教会的教国之中也出现了一位新生的“面点之神”和她“毛茸茸的神使们”……毛茸茸神使都是一些半兽人，这意味着这位面点之神很有可能出身北境，光明教会还没弄懂她的来历与动机，不过，新生的神明总是为了抢夺信仰而来。
一切的怪异仿佛都有着合理的理由，而这些都与阿姆特郡的冒险者没有关系。
“我想不通，光明教会怎么会这么笨？！”黑暗女神往椅背上一靠，“这一切难道不是很明显吗？全都是一伙人干的！”
“可光明教会的人并没有我们的神明视角。”詹娜丝笑着解释，“他们无法像我们一样同时获得这么多的信息，也无法实时观看到世上所发生的一切。阿姆特郡的领主偷梁换柱加入这场神明的游戏之时，异瞳还被关在犹格·索托斯的封印时空之中。”
“话是这么说，可是奶牙明明知道一切啊。”
“我倒是挺能理解祂的，不揭穿真相要比直接告知谜底有趣的多。”詹娜丝耸耸肩，“我就喜欢看光明教会跳脚然后完全猜错方向的样子。”
“确实挺好玩的。”黑暗女神承认道，“可我还是觉得教皇那个糟老头子傻的出奇！我是说，他都不觉得南洲和魔法联邦同时出现了可以净化污染的人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如果他真的认为这两处都出现了可以‘真正’净化污染的人，那确实会成为一件很可疑的事情。”詹娜丝再次耸了耸肩，“可如果一个骗子认为一个谎言从他们这儿传到了南洲再传到了魔法联邦，那就只是谎言发生了人传人现象而已。大家都学会了说谎，也不是什么大事。
作为旁观者的我们能看得很清楚，可是身在局中，只能看到眼前那一点碎片化的信息的参与者，总是会像身处迷雾之中，看不见前因后果、过去与未来。”
祂笑道：“毕竟，亲爱的，当年我跟你说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就能掀起一阵风暴的时候，你脸上也是那种完全无法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的表情。”
黑暗女神猛地哽住：“那种黑历史，就不用再提了吧！”
祂催促道：“把视角推到舞会那边，我想看看那位夫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黑暗女神明显有些追剧上头，詹娜丝并没有揭好友的短的意思，祂在简单的复盘之后，便将命运的视角切换回了魔法联邦。
第1035章
姐弟两人在法师塔里促膝长谈了许久，第二天傍晚，莫驭按照莎尔洛莉雅的要求，先回到了菲利兹洛克的主宅。
希德罗戴乌斯笑眯眯地在主宅里等着他，身边还放着一套精致华美的礼服法袍。
“出席这种舞会的讲究可多了，”这位经常流连于各种舞会、酒会、茶话会的魔法联邦的畅销作家道：“穿着我们菲利兹洛克家御用裁缝制作的礼服出席便是其一，我确定外面也有很多技艺高超的裁缝，但如果我们的礼服不出于同一人之手，就显得我们家族不合，或者有些什么未解决的内部矛盾。”
莫驭：“……这还真是非常武断的臆测啊。”
他开始明白之前那些关于莫伊乌与家里不和的流言是哪里冒出来的了。
“菲利兹洛克家族作为魔法联邦最神秘的幕后掌权者之一，自然随时随地都处于人们审视的目光之下。不过，有些事情固然是人们的胡乱猜测，有些事情却是我们故意展露、引导他们做出的解读与判断。”
希德罗戴乌斯打了一个响指，管家便带着男仆女仆一拥而上，将莫驭围了起来，扒拉衣服的扒拉衣服，修剪头发的修剪头发……
倒腾好半晌之后，这些专业的造型师们终于心满意足地退开，光鲜亮丽的一枚领主大人新鲜出炉。
菲利兹洛克家族的御用裁缝的手艺的确精湛，黑色的魔法长袍底布上仔仔细细地绣着菲利兹洛克家族的纹章与阿姆特郡的世界徽章，衣领与下摆处同样少不了魔法联邦的星时徽纹……各种金丝银线与细碎的魔法宝石组成繁复贵气的图案，却能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丝毫不显突兀与眼花缭乱。
从用料到工艺，无一不充分体现着菲利兹洛克家族的老牌底蕴。
——用最通俗的话来讲，就是“看着就很贵”。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未曾修剪过的头发被仆人们好好地打理过——先是被女仆们敷以魔法软膏进行软化、柔顺、呵护并赋予清爽的光泽；再由管家适当地修短了毛躁与分岔的部分，却仍保留了大半的长度，最后用金色的丝绸细带在脑后扎起一个整齐而庄重的小马尾，很有中世纪法式贵族的风范——只是没有两鬓的卷发。
就连他的指甲都被精细地保养过，修剪的整整齐齐，还上了一层透明提亮的甲油。
“用得着如此夸张吗？”莫驭无语道，“我以为这只是一场小舞会。”
“是的，以规模和层级来说，确实是个小舞会。”希德罗戴乌斯毫无心理负担地笑眯眯托着腮看着义兄“受虐”，一点都不打算出手帮忙：“可是，这是‘莫伊乌·菲利兹洛克’被逐出家门又再度回归家族之后，在社交场合的首次公开亮相，如果不严肃对待的话，那些小贵族可是会说闲话的。”
莫驭幽幽地叹了口气：“唉，在大家族活着真累。”
“哈哈哈哈哈哈哈！”希德罗戴乌斯拍手大笑道：“确实如此！这话‘你’以前也经常说。”
他调皮地对莫驭眨眨眼，自己也去换了一套淡紫罗兰色的衣袍，这有些轻佻和骚包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合适：“来吧，老哥，今晚我是你的护花使者。”
莫驭的影子莫名地扭曲了一下。
舞会是在科伦塞尔临近城外的一座庄园中举行。据社交小达人希德罗戴乌斯所说，这庄园是科伦塞尔社交季最受欢迎的场所，大多数有头有脸的人——或者想要显得有头有脸的主办方都会削尖脑袋在这里租用场地。
这里的主人也很会做生意，只要给够了钱，就没有什么不能满足。
菲利兹洛克家族的主宅离这里颇有些距离，他们乘坐着马车来到庄园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来了，可没有人对菲利兹洛克家的人姗姗来迟有任何异议——不如说，所有人都觉得这才是常态。
“莫伊乌！希德罗戴乌斯！”作为这场活动明面上的主办人，洛夫特·修斯议员热情地在门口欢迎着每一位宾客：“感谢两位赏光！说起来，莫伊乌，我得感谢你！你的那些德鲁伊可帮了我的大忙！
我的领地总算摆脱了污染的阴影！充满活力的领民越来越多，最近几家的新生儿也都健健康康毫无污染与畸形！更别说领民们甚至能够尝试在德鲁伊的帮助下种植粮食和蔬菜了！这可都是托了你的福啊！”
或许是为了讨好“莫伊乌”（莫驭）与菲利兹洛克家族，也或许是真的发自心底的感激，修斯议员这话说得特别大声，立刻吸引了舞会大厅中所有人的注意。
兴奋的贵族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其中有不少也是魔法联邦的议员，有的领地上已经建了德鲁伊净化堂，享受到了净化的福利，也有人迟迟还没能排上队，专程想过来攀攀关系加个塞。
希德罗戴乌斯像只边牧一样游刃有余地在莫驭身边打转，三言两语就能把该打发的人打发走，熟练程度简直让莫驭叹为观止，在他的一路护送之下，莫驭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就顺利通过门厅与回廊，成功进入了舞会大厅之中。
舞会大厅内的人更多，可比外面那些迫不及待的小贵族们，这里的人更有分寸，懂得察言观色并寻找最好的时机。
所有人的视线都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这种场合即便是社畜都难免有些怯场，可莫驭的脑内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大堆最近莫名流行的舞会/酒会场景下的小白花/小绿茶等狗血打脸现场，瞬间非但不紧张了还有些想笑场。
不过，这里是魔法联邦的正经社交舞会，并不是什么低智商恋爱脑能够乱入的场合。
在陆陆续续与一群魔法联邦重要或不重要的人寒暄过后，一位身着层层叠叠华美舞裙、温柔婉约的褐发美妇袅袅婷婷走来：“莫伊乌领主，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您跳支舞？”
第1036章
来人正是那位安吉丽娜·卡拉拉。
她打扮的十分雍容华贵端庄婉约，手持一柄遮住半张脸的粉色毛绒绒羽毛扇，很符合魔法联邦舞会一贯的社交礼仪要求。
因着之前莫驭已经被莎尔洛莉雅告知过此人才是今晚真正的组局者，领主大人并没有直接拒绝对方的邀请，只是礼貌而含蓄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并不擅长舞蹈，还请对方多多包容的意思，便跟着那位夫人走入舞池。
舞池里已经有不少人正全神贯注地翩翩起舞。莫驭两人如同游鱼一般滑入舞池，并未掀起太多波澜。
正如莎尔洛莉雅所说，魔法联邦的贵族们举办舞会并不是为了谈情说爱，而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商议事情。
在这种场合中，人们所跳的舞步，是从上古传下的一种咒法：只要按照特定的节拍与韵律踩在特定的位置，就能在身周凝聚起一种魔法屏障，在这魔法屏障之内，一切攻击法术、恶咒都会被无效化，并能构造出一种单向的声音结界，内里的声音无法传出外界，外界的声音却能传达到内里。
舞者的动作也十分特别，女士一手持扇一手提裙，男士则双手背在身后，两者身体没有任何接触，只随着对方动作一进一退一躲一闪、摇摆转圈，可以说将一种彬彬有礼互相防范发挥到了极致。
相传，举办这种舞会来进行谈判是魔法师们从上古就流传下来的习俗，专门为了防范魔法师这种在谈判间随时一言不合就会不声不响地发动法术——甚至是大型禁术——进行袭击的人形兵器。
双方在大庭广众之处、众目睽睽之下踩着持续构建防御阵法的舞步，以一种双方手部都被固定在特定位置、不会碰到对方身体的安全姿势进行谈判，可以有效防止谈判中发生冲突与流血事件，就算双方无法谈拢，也会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友好告别离开——就像是双方只是正常地跳了一支舞那样，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保全双方的面子。
莫驭觉得，想出这个方法的家伙绝对是个天才。
要同时维持防御阵法和进行谈判已经足够耗费心力，难以再分心默诵攻击法术；而防御阵法是由双方的法力与舞步一起构造，一旦出现差错或者法力流动滞涩的情形，另一方绝对能第一时间发现异常从而能加大防御力度做出应对。
而双方如此靠近的距离也会给善于远攻的魔法师们造成一定压力。背着手的男士、持有扇子（武器）的女士……这些场景预设似乎允许魔法师们藏匿近战武器进行防御或攻击，可若是谁真的在一场贵族舞会上动手就会遭受社会性的死亡……
当然，参与舞蹈的双方性别并未受到任何限制，男人可以与男人跳舞，女人也可以与女人共舞。
这种实质上保证了双方地位平等与安全，又留有一定威慑余地的半公开谈判场所，着实是为魔法师们量身打造。若是两位社会地位不相上下，可互不相识的魔法师想要相对公平、安全地进行一场内容敏感的谈判，选择这样一场舞会，远比选择对一方极其有利的封闭法师塔或某个可以预先埋伏的荒郊野外更为适宜。
两人摆好各自的姿势，互相踏出了相反的一步，片刻过后，魔法力场构建完成，莫驭开口道：“卡拉拉夫人，您今晚特意寻我，可是有什么想要商谈的事情？”
安吉丽娜以粉色羽毛扇半遮着脸，轻声笑道：“自然是有的。我受一个民间组织‘山铜血盟’委托，特意来与您谈一笔互惠于双方的生意。”
“山铜血盟……我听说过，由于光明教会的贪婪而遭受无妄之灾，在一代又一代绵延的仇恨中不断挣扎求生，隐姓埋名躲避追杀清扫的人们。”莫驭意有所指地道：“我相信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与一致的利益，合作会使我们如虎添翼。
既是如此，我们便省去那些浪费时间精力的互相试探、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地切入主题吧——山铜血盟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他们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又能够提供些什么？愿意付出多大代价呢？”
安吉丽娜没有料想到这位领主大人竟会如此直接，一瞬间脑内思绪万千，无数念头翻滚而过，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想要夺门而出逃离此处的不切实际的想法，选择了信任：“山铜血盟追求的是正义与复仇！
他们希望将当年惨案真相昭告天下，揭穿光明教会虚伪的面具，让那些被光明教会欺骗的世人认清他们信仰的教会是一个多么丑陋的怪物！”
她的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只要能完成这个愿望，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不论是潜藏在光明教会之中的人脉与势力、积蓄的财富与资源、甚至是他们微不足道的生命，都可以献出！”
她顿了顿，又有些犹犹豫豫地补充道：“……如果能不危及性命，自然是最好的。毕竟他们之中的大部分成员都只是一些有家有室的普通人，参与这个复仇之联盟也不过是为了摆脱被追杀的命运，更好地活下来而已。
为了先祖们的仇恨而毁去现在已有的人生，便有些不大值当。”
莫驭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大概弄明白这些人的立场和目的了，唯一不确定的，就只有山铜血盟成员们的实力：“这点您尽管可以放心，我们不会将山铜血盟的成员牵扯进战斗或危险之中，我甚至不需要山铜血盟的名单或信息……
我与我的冒险者们会想办法挖出光明教会曾经做下的肮脏之事，并将真相公布于天下。
作为代价，我只需要那些想要参与此事的山铜血盟成员做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向世界意识诚挚地进行一次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