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祁十二
没等几人从痴愣中回神,院内便走来一白衣身影。沈桉容衣摆微动,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大门。这天月看人这么多年,自然一眼就猜出了门外几人是来找的谁。她仰着头看向来人,笑着开玩笑道,“今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出门了?”
“您就不用损我了。这些都是我的一些故友,进京途中路过此地,特来与我相会。”
“他们来见你,我就要放他们进去不成?”
沈桉容丝毫没有因被顶头上司威胁而产生惧意,“就是不知月娘愿不愿给这个面子了。”
天月不怒反笑,随意地招了招手。似是站累了,她头也不回地绕开他朝里走去了,离开时还不忘把手里的小钱袋给丢回去,“逗你们玩的。”
“……”
沈桉容顶着人设,硬是摆出了风雅端庄的姿态,含笑将几人往楼上带。整座楼阁的梯子都是木质的,看上去也有些年头,走上去虽不至于摇晃,但也吱呀作响。许可可一边跟着他往上走,一边小声嘀咕着,“沈桉容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我总觉得你从楼上下来不需要这么久。”
沈桉容牵住颜元,宽大的袖口遮去了两人相握的手。他听见许可可的话后没怎么停顿,恶劣地承认了,“是啊,本来想快一点下来,但是老远看见你在被耍……我昨天到现在一整日都无聊,就当是解个闷?”
阁中居住的地方并不简陋。一路上看下来所有的房间虽说不上奢华,但也不离“典雅”二字,不少房门紧闭着,可门里皆透出一些诵读或乐器弹奏的声响,偶有路过客人也面色红润、器宇轩昂,眉目间并不见想象中的猥琐之气。
沈桉容住的高,楼梯直上了三层,老远就能看见楼梯口处站着两个气场不太一样的人,其中一人长相还颇为眼熟。姜裁惊喜地唤了一声,“涟涟?”
涟涟原本还在和人对话,听见声音后眨了眨眼,随后毫不迟疑地扑进对方怀里——或者可以说把他半抱在了怀里,额头抵在他肩上娇嗔着,“你怎么来的这么慢呀,我好怕!”
多出的那个陌生人也是名女孩子,但个子却并不矮。从侧面深邃的五官看去还是个混血,身上穿着桃粉色的襦裙,金色的头发挽在脑后,耳旁恰有两颗浅绿色的圆珠垂下。她表情还有些刚交谈过的欢喜,却在转向楼梯的一瞬间变了神色。颜元从一开始注意力就没有放在涟涟身上,而是都看向了这位玩家,目睹了她脸色由喜转惊的过程,那种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理解的事物,又像是在迟疑、在慌乱。
可这名女玩家表情收敛得非常迅速,只是嘴角那抹回不去的弧度彰显了她内心的不平静,“你们好,初次见面,我叫薛颖。”
虽觉古怪,但颜元还是礼貌地笑了笑,并且朝她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江博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个新露面的玩家,明芜也只是冲她点了头。涟涟黏腻地贴着姜裁,撒娇卖萌看上去已经得心应手,可姜裁这木头脑袋一直不敢直视对方,总是红着脸摸摸鼻子,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
既然人到齐了,那自然是要交换一下这一天双方获得的所有线索。沈桉容在前头带着路,“这里过往人多,去我房间说。”
进房间时大伙特地抬眼看了看他门前挂着的精雕木牌,却顿时觉得有些失望。没有想象中那些蕴含秋冬的艺名,只有单调的“桉容”二字。门被从里面扣上。沈桉容表面那张儒雅面具瞬间被撕碎,他抱着颜元自顾自在床上坐下,没有丝毫停顿地问道,“昨天怎么样?”
在大庭广众下被抱在怀里让颜元感觉有些别扭。他挣了挣,但身后的人并没如他所愿,也就只能打消了念头,“不算好,有人死了。”
沈桉容闻言皱了皱眉,“第一天就死人了?”
“嗯,大概原因知道了,我们在的宅子有问题……可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副本事件与天月阁脱不了关系。”沈桉容瞥了眼房间内的柜子,想取东西却又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人。薛颖倒是反应很快,她几步上前拉开闭合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木质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这里全是门前挂着的名牌,我把我们三人房间里所有的历代名牌都收集过来了。”沈桉容三两下开了盒子上的盖,被放在最顶端的木牌上刻着的两个字颜元吸引了颜元的所有注意力。
秋钰,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桉容没有停顿,将木牌哗哗全都倒在地上后,从底部取出一根缠绕起的红绳。这根红绳并不短,不像是戴在手腕或者脚踝上的,上面坠着一些细薄的碎玉,看上去不足一米长。“我刚来房间时找到的便是这根红绳,它掉在房间门口,并且是被特地剪断的。”
颜元伸手将绳子接了过来。这根绳很细,但专门经过精心编制而成。其中一段上有被火烤过粘合的痕迹,唯一拴着的金片只剩下一半,露出一个“秋”字。
不用多想,八成所缺的另一半上正是“钰”。
沈桉容见他看的入迷,忽然抬眼问其他人,“你们知道这红绳是什么作用吗?”
许可可猜,“都穿玉片了……我觉着这应该是装饰品?”
姜裁冥思苦想,“这是不是和那种孩子身上带的小银锁一样可以保平安啊?古代红色不是驱邪的意思么。”
“我在书上看见过。”在旁人三言两语后,涟涟忽然开了口。他见周围人目光齐齐集聚过来,腼腆地缩在姜裁身后,只露出半张脸,“古代青楼女子会戴这个。”
许可可觉得奇怪,“可这里又不算是青楼吧,我觉得古代不会冒出个这样高雅的青楼……”
“天月阁曾经就是青楼,只不过换了个名字。”沈桉容说,“天月是当时楼内的红倌,后来努力成了清倌,又当上了花魁,赞了一笔钱。正值那时老板想要转让,便将它给买了下来,才渐渐有了今日的天月阁。”
“所以那这根线……”
沈桉容笑了笑,说:“青楼女子会在自己腰上绑一根红绳,就是证明她们是光着身子的,这是在青楼出卖肉体做生意的证明。一是为了让客人更有兴致,二呢就是为了让她们自己更能放得开。这绳子是她们最后的心理防线,也是自己留下的最后尊严。一旦赎身或者被别人买了去,离开这里的时候就会把这根红绳剪断,从那以后开始好好过日子。当然,装饰的作用是没有的,因为她们身份特殊,不能像其他女子一样挂在手腕或者能给外人看见的地方,就只能系在腰上。若说装饰……那也就只能给那些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看一看了。
“现在虽然规矩改了,剃掉了第一个卖身证明的规矩,不过辟邪的作用还是有的。古人很讲究这些,认为红色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驱逐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靠近。并且红线也寓意着爱情。虽然从事着见不得光的工作,但说到底她们终归还是女人,没有女人是不渴望一段爱情的。所以这根绳子就是因它主人被买走,或者自己赎身后剪断而留下的。”
颜元一想到手中的绳子是女人的贴身物品,没忍住把它丢到了一床的另一边去,“这天月的人设倒是还不错。”
“毕竟是天月阁的现老板,若是这次副本事件的确和天月阁里的姑娘有关,那从她入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昨天到现在我也在努力与她交流,她的确是个好老板,或者换个说法……的确是个好人,对那些离开后的月倌只字不提,摆明了是要替她们保密。”沈桉容表情看上去有些遗憾,“所以也就只问出了一些皮毛,可能是好感度不够。”
天月阁将所有侍者称为“月倌”,取义明月皎洁。曾经一个烟花场所被她逐步变成今日这番田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筛选月倌也并不容易,需要经过多重考试才能入职。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青楼早在它成为当今的天月阁时便远近闻名,不仅吸引了进京赶考的文人书生,还引起了不少世家公子的兴趣,很多人不惜万里远道而来,就是为了一睹这天月阁的真容。
阁中有各种乐室茶室,也在多处备了案台和纸墨,客人可以品茶赏诗畅谈歌赋,但只要做出任何出格有失风雅的事,当下就会被暴力请出。
颜元这时终于想起了在哪里看过“秋钰”这两个字,他立马看向了一直站在后方靠着墙的江博。江博注意到他的目光,挑着眉鼻腔里发出疑问的单音,“嗯?”
“那把簪子可以借我用用吗?”
“怎么了?当时给你你还不肯接,现在又来朝我要了?”江博笑吟吟地看着他,将那把刻着名字的发簪取出,“既然你主动开了口,那我怎么能拒绝?”
颜元拍了拍沈桉容的手臂,这男人终于舍得放开他。江博的确没有逗耍他的意思,说给就给了,也没多添一句什么惹人厌的附加条件。颜元接过后道了声谢,转身时余光略过窗边,站在那儿的薛颖正警惕地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但又好似并不是在看他。
沈桉容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就是你们在宅子里得到的道具?”
“对,我想再去试一试。”颜元向他展示了发簪上刻着的“秋钰”二字,“我觉得……可能会起到点作用。”
颜元拒绝了沈桉容的陪同要求。他知沈桉容是在担忧自己,但沈桉容毕竟现在身份特别,更何况自己看上去年龄小,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两人僵持了不下五分钟,沈桉容这才勉强妥协,只再三强调有什么意外一定要弄出声响,而后优先逃走。
天月的房间在天月阁的顶楼,也就是四楼的最里面。颜元上来敲门时,天月刚好在房间里,见到来人后也不怎么意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是来与旧友碰面么,怎么又我这儿做客了?是嫌月倌房内茶水味道不佳?”
“早就听闻天月阁老板处世精明,今日一见更是名不虚传。既然您有一双慧眼,我也不在这里多绕弯了。”颜元快速扫了眼房间内的布局,强行让自己保持平静,在她对面坐了下。
通往阳台的帘幕映出两个壮硕的身影,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善茬,多半是这天月之前提到可以将人胳膊作废的“保镖”。
天月将面前那杯茶贴着桌面推出,“正巧我此时无事,倒不妨听你讲讲。我看你品相不错,若是想来我这儿做个月倌我倒是可以多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