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世间 第81章

作者:楚氏十六戒 标签: 推理悬疑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他们还在哄笑,笑得前仰后合,根本停不下来,好像遇到了天底下最令人快活的事情。

然后他们又说起了他漫画里的剧情,说他莫名其妙,满脑子都是神经质一般的想法。他们高声对他喊,你别画漫画啦,画得太烂了,人体比例好奇怪啊。不如改行画人像吧,给一人画一张肖像画送给我们怎么样?要是画得好,我们可以把亲戚朋友都推荐过来给你画,一块钱一张,你还能赚点零花钱!

他觉得自己应该非常愤怒,但是整个人忽然特别麻木,脑袋里耳边都嗡嗡作响,没有了任何感觉。

男生们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变成了一片白噪音,嗡——平稳地持续着,眼前的景象模糊发花,手脚和脸都发麻。

他们还在笑啊闹啊。

“哎呀,你看他气哭了。”

“别哭啊,我们不就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嘛。”

“你画画那么快,我们撕几张有什么关系?撕了你重新画就是了,反正很快就能画回来的嘛。”

“诶不是,你们怎么还安慰起他来了,不是说好给他一个教训的吗?”

“行了人家都气哭了……噗,撕几张纸就哭了,怎么这么娘们啊。算了,我们也都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这就算扯平了吧。”

“你以后少管闲事。不然我们对你,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他们似乎达成了目的,百无聊赖地丢下了手里的垃圾,朝他嬉笑。

他忽然也朝他们笑了笑,然后向他们走过去。

他笑起来,他们反而不笑了,表情困惑,面面相觑。

“他该不会气傻了吧?”

“还笑什么笑,我看是教训没给够他吧!”

“这狗娘养的……”

他的步速很快,还喘着气,肺叶因为刚才经历过长跑,一呼一吸间撕裂地疼。几步从高中生们之间穿过,他来到自己的座位前,将手伸进书包里,快速地掏弄了一下。

“……他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满脸泪水的少年猛然转身,面带微笑,抓住刚刚在他漫画稿纸上涂画的男生的手,使了死劲按在桌面上。

在尖声惊叫中。

他高高举起用来削笔的裁纸刀,一刀扎穿了那只手。

第98章 剧本六·隐鬼·二十

“我终于明白,我和这些一般人类,始终是没有办法共处的。即使在同一屋檐下,我们也已经身处不同的世界中。他们的言行我不屑理解,我说的话,他们也一个字都懒得去懂。”

两行字,像刀刻一样,深深地被刻在日记本中。

过于用力的笔画,在纸上刻下了凹痕。这一页日记纸张几乎被划破,以至于接下来连续两三页纸,都印下了他写这两行独白时的痕迹。

“我不奢望赞美,但偶尔还是会想要被人认同。后来我觉得认同也很奢侈,可至少,得到一些尊重应该不难吧?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尊重在这个世界上,也是这么稀罕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就各过各的日子。我不会搭理你们,你们也别来烦我。”

高二男生用裁纸刀将同班同学手捅穿一事,在校内引起了剧烈的轰动,甚至于惊动了校外的媒体。

出于对未成年人的保护,老寒的个人信息没有被曝光,但是学校对他的处理,程度明显比之前对待那些校园霸凌的学生更重。

受伤学生的家长闹到学校来要说法,女人又哭又闹,男人言辞愤慨,叫嚣自己儿子受了委屈,不叫老寒家赔到倾家荡产绝不罢休。老寒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命令他给受伤学生的家长道歉。

他已经懒得朝这些人摆出好脸,不咸不淡地说:“是他活该。我不道歉又怎样,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噎得众人哑口无言。

班主任厉声责怪说再是这样的态度学校会让你退学,他也是一脸无所谓,说退吧,我很稀罕你们学校吗?

他油盐不进,发起狠来又吓人,也没人真的敢逼他什么。说要请他家长,他家长也联系不上。最后只能让他记大过,赔偿医药费,停课一周自己在家反省,这事就算是不了了之。

等老寒结束了停课反省期,重回校园时,很明显地能够感觉到,班上的气氛变了。

当他走进课室的一瞬间,所有人怪异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然后一瞬间,强行转移开。

然后该聊天的聊天,该赶作业的赶作业,该整理文具的整理文具。硬是装作一幅没看见他的样子。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问同桌今天要交那些作业,同桌却只顾着和他前桌说话,完全不理会他。他耐心地又问了几遍,同桌都对此毫无反应,直到他听见有人在角落里憋不住地偷笑,然后又强行忍住,才意识到,这可能是怎么一回事。

他彻彻底底地,被孤立了。

同学们早就以为他过去种种不合群的言行举止,看他不顺眼,认为他和自己这些人不是一国的。一开始或许还有人想过给他贴纸条,课桌上画大便,或者趁他回答问题时抽走凳子什么的,用一些低级的恶趣味骚扰他。但在他捅伤同学手的事情传开之后,大家的态度变了。

风言风语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里流传。

“你知道那件事吗,就是隔壁班有个人,拿刀捅了别人。”

“真的假的?太吓人了吧。为什么要捅人,他是不是有神经病啊?”

“卧草,还好我不是他们班的,不然得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这种人,大家都小心一些,离他远点吧。不要和他说话,也别总是盯着他看。万一他受刺激了,说不定就会杀人。神经病杀人,是不犯法的!”

大家不喜欢他,听说到他曾经犯下的事,又害怕他,不敢招惹,于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他们十分默契,齐心协力地约定好,都要把他当做透明人,像对空气一样对他。

他们装作没有看见他,听不见他说的话,不理会他的所有举动,完全忽视他。

但这对老寒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可以不用再费尽心力地考虑如何对同学们客气,怎样做不会让他们尴尬了。他省下了大笔用在无效交际上的时间,拿来画画、画画、画画。

课代表不会收他的作业本,因此他也不用再花课后的时间,去做那些他们本来就是靠抄答案完成的作业。他甚至开始翘课,最开始只是在自习课和午休的时候去美术活动室画自己的画,后来美术课、音乐课、体育课这样的辅课,他统统都不参加了。甚至早操和升旗礼也不再出席。

班主任找过他几次,都找不到他人在哪里。即使找到了,软硬兼施,也不能让他有分毫的改变。拿他没办法,于是只好彻底放弃他,随他去了。

老寒渐渐淡出了同学们的视线。

他的位置总是空着,桌面上甚至落了一层灰。他也从来不交作业,班主任把他的名字从花名册里划掉了,任课老师也不会点到他的名字。一开始大家是刻意地忽视他,但是半个多学年过去,他们逐渐真正地把他忘记了。当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他们露出困惑的表情,反问一句:“我们班有这个人吗?那个位置,不是一直空着的吗?”

他像一个幽灵,真正变成了一个不存在于班级中的人。

当众人将他遗忘时,他正在地下室最深处的美术社团活动室里,创作他自己的作品。

老寒这一届学生,只有他一个美术特长生。前一届的美术特长生都已经离校,开始参加封闭式的集训了,因此美术活动室成为了他一个人的地盘。老师将唯一一把可以开启美术活动室的钥匙交给了他,方便他自由进出活动室,做基础绘画练习。

但凡不在教室的时候,他都会去美术活动室待着。

偌大一个美术室,足足两三间课室那么宽敞。有明亮的灯光和宜凉宜暖的空调,各种品类各种牌子的颜料、画笔,以及应有尽有的静物道具。这一切都只属于老寒一个人,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堂。

他可以待在美术室从早画到晚,甚至不介意盖一块衬布在这里过夜。每当进入美术室,他就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纯粹、美好、安全的,只属于他的,没有任何干扰的永无乡。

他和美术室外的世界彼此相安无事,一直到了学期末。

高一学年已经接近尾声了,暑假马上就要开始。学期最后一天散学之后,学校保安会将校内所有建筑的房门全部上锁,学校从此禁止任何人进入,直到新的学期开始为止。

临封校的最后一天,老寒将所有的静物全部收拾整理好,丢掉放了太久已经干瘪坏掉的苹果和梨,把石膏像全都摆放整齐。然后他把颜料一盒盒叠好,准备带回家去。水粉的颜料放置太久,会干裂乃至发霉,所以他假期要将它们带回家去用。

收拾完这一切,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他把东西放好,就躺在沙发上,准备小睡一会儿,等午觉睡醒就离开学校。

只是很短的一觉。他醒来的时候,钟表才刚刚走过一刻钟。

他将颜料盒都搬到门边,将钥匙插进门锁孔里,转手拧动。

——门打不开了。

美术室的门锁很特别,只要关上,就会被锁死。无论是从里面还是从外面,都必须要用钥匙才能打开。钥匙可以在锁孔里转动,老寒也听见了锁扣打开的咔哒声,这说明门锁没有坏。

老寒用力地撞门,但是撞不开。把画架折起来用力砸门,门也纹丝不动。他找遍了整间美术室,可以用的工具都翻出来试了一遍,全都是做无用功。

美术室的门虽然漆成旧木板的颜色,实际上是不锈钢材质的。以老寒的力气,最多将它砸出一些凹坑,却绝无可能将它砸开或者砸破。

他以为所有人都会像忽视空气一样忽视他,像他无视他们一样将他遗忘,但其实并非如此。有人对他怀恨在心,嘴上说着不要理他,当他不存在,实际上心中一直记恨着,时刻准备向他复仇。

被他捅穿了手掌的男生一直心中愤愤,在学期的最后一天尾随他,看着他进了美术室。然后趁老寒午睡的时候,那个人用什么东西堵住了门,或者把门给焊死了。

也许他只是想做一场恶作剧而已,把老寒困在美术室里一段时间,让老寒感受一下惊慌和恐惧。毕竟等到晚上八点,学校封校的时候,保安会来检查所有的房门是否锁好,那时候老寒就可以被发现,然后放出去了。

但是他不知道,美术室是全校唯一一间,只有一把钥匙的活动室,而这把钥匙在老寒手里。

因此,这间活动室,也是唯一一间,不会被保安检查到的房间。

老寒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他尝试了砸门、大声呼救、寻找通风管道或者其他出口,但是都没有成功。

晚上八点,保安开始巡逻,校园中年复一年的平静和安逸让他们松懈了检查,他们也很坚信急着回家享受假期的学生们不可能无故滞留在校园里。于是他们没有深入地下室检查,只是锁上了最外层的几间活动室的门,以及体育馆通向地下室的大门。

因此也错过了,地下室最深处的美术室里传来的求救声。

晚上十点,老寒靠在门板上,抱着膝盖喘气。

也不知道那个人是用什么办法将门堵死的,总之,他已经用尽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方法,都没能将门打开。

现在巡逻的时间已经过了,保安不会再来。他家里人没有给他配备手机,因此他也无法和外界联络,通过电话或者网络传达求救的信息。他的同学、老师,全都视他为无物,不会有一个人想起他,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已经失踪了。

喉咙被过度使用,撕裂般地剧痛。浑身肌肉酸疼,难以动弹。

美术室里没有任何食物,仅有一个用来洗笔的洗手池。但是在学校封闭之后,水闸和电闸都被关闭了。

没有水和食物,任何人在密室里,都很难生存超过三天。

他逐渐平静下来,从柜子里找到了用来做写生静物的蜡烛和火柴,将蜡烛插在烛台上点燃。

他知道这样做会加剧氧气的消耗,但是他更需要光。

他拿出了自己的日记本。

“假如一个人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三天,应该把它们用来做什么事情?”

“我的人生或许只剩下七十二个小时。我已经花了四个小时用来呼救,两个小时用来思考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剩下的全部六十六个小时……”

“我还是想画画。我还想继续,讲自己没有说完的故事。”

第99章 剧本六·隐鬼·二十一

“今天是我被关在美术室里的第一天。我重新将美术室里的东西整理了一遍,确实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手边还剩下两小桶赶在水闸关闭之前接蓄的自来水,不过比起饮用,我更愿意拿它们来洗笔。”

“我开始后悔自己打扫卫生打扫得那么勤快了。假如我没有把那些快要放坏的静物水果丢掉,我应该还能吃上一口苹果或者梨。”

“事不宜迟,我的时间非常紧迫,不能再浪费任何一秒。我要从现在开始画画了,今天至少要把草稿打完……我真的能画完这个故事吗?算了,不要紧了。能画多少是多少吧,至少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担心画室里剩余的画纸不足以供他完成作品,老寒开始在墙上起稿。不见寒抬头望向四周时,看到美术室的四面墙壁,被人画满了密密麻麻的草稿。有人物动态的速写,有简单的配色尝试,也有一些大透视场景的概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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