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注一掷
光头在他看来就只是一个发型。
不难看。
光头的女孩像个寺庙里的小沙弥,歪着头笑眯眯的,甚至还带着一点心境澄明,宝相庄严的菩萨像。
她戴着普普通通的黑框眼镜,在风里笑着,气场有点说不出的透明的感觉,白开水一样。
或许是因为容念把她内心扫视了一遍,没找到任何阴暗,所以产生的透明感。
他那时候没有在意。
很多事情他都忘记了。
以至于不确定,那些话是他们第一次来这里说的,还是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说的。
她给容念讲了一个故事。
她曾经有一个朋友,普通朋友,她是老师的孩子,朋友也是老师的孩子,因此认识的。
突然有一天,那个朋友从一个楼上跳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她的妈妈又要再婚了。”
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也许就只是因为这个,作为旁观者只能知道这个。
“是从这个天台吗?”
“不是,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久前的事情,但她还是无法抑制的悲伤,自责。
但在悲伤结束以后。
太阳快要落山之前。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她回头微笑但认真地对容念说。
“如果有一天你想跳下去,能不能答应我,不要一个人,记得叫上我一起。”
容念静静地看着她。
不确定,她是怎么知道的。
是寻找同类,死亡邀请吗?
人类有时候是这样的,明明已经想死了,却还会胆怯,或者孤独,需要有人一起。
她只是笑着,又说:“如果我们当中有任何一个先跳下去了,作为违反约定的,剩下的那个就得活下去。”
风很大,因为是夏天,吹动她白蓝色的校服,瘦瘦小小的身影。
她很快就转校了。
因为教师父母的岗位调动。
“下次再见,好遗憾约好一起要写的故事没有写完。”
不久之后,容念从别人那里听到,就像一个闭环的恐怖故事。
她死了。
从很远的,容念不知道的城市的某个高楼跳下去。
是冬天,据说那天那里下了很大的雪。
别人说,因为她的妈妈又要再婚了。
容念打听过,往前数几年里没有第二个教师的孩子,因为这个原因死亡。
她好像连她死后可能的悲伤,也跟容念一起先度过了。
约定一起要写的故事,是个普通的,没有任何波澜的校园轻松日常。
里面的每个角色都像活在无尽的夏天里,活得普通而寻常,自由轻松。
两个人一人写一章,她把她的本子送给容念,作为临别礼物。
“你比我更有才华,要记得给我们写完哦。”
在她的故事结尾,写着那句话:
“如果我们当中有任何一个先跳下去了,剩下的那个,要活下去。”
容念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朋友。
他不了解她,除了死亡的一切。
她也不了解他,除了名字的一切。
但她好像又了解了。
是唯一看见,他无时无刻不想要跳下去的自由。
又,剥夺了这个自由。
我替你死了,你就不能死了。
我替你悲伤过了,你就不能悲伤了。
我们两个,至少有一个得活下去。
黑框眼镜很重也很大,遮挡了大部分的脸。
他不关心人类,所以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只记得,她摘下花苞头假发,在风里笑,好像要看他因为假发下的光头而惊讶的恶作剧,却笑眯眯的,像个小沙弥或菩萨。
容念直到那一刻才想起她的名字,好像是,夏花。
她的本子和那句话,并没有留下了。
那个家里,属于容念的东西没有一样能留下来。
总是忽然之间就消失无踪。
被当废品卖掉。
或者当垃圾扔掉。
还有,当作炫耀的资本,随便送给别人。
捡回来的流浪狗也会被丢掉,哪怕他已经找到了领养的人,约定第二天送给对方,也不可以留一刻。
不断的剥夺,直到包括记忆在内,什么都没有。
妈妈皱眉看他,愤怒涨红了脸:“你的什么不是我的?连你都是我的,我处理你的东西怎么了?我整天低声下气到底是为了谁?你翅膀硬了,所以连你也要这样对我吗?要我怎么样,一个破本子要我去死来赔你吗……我也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让你难受,谁活的容易,你以为就只有你很难吗?你们都自私自利,永远都只想着自己。有没有一个人替我想一想……我只有你了……”
妈妈是,如果她只是一直打你,你可以死掉。
但如果她哭了,你就连死掉也不能的存在。
……
容念不需要任何人,不需要朋友。
但如果他要活下去,就得有一个朋友。
得有人类情感里正向温暖的东西,作为锚点,用来活下去。
裴斟今是容念接触过的,所有主动接近他的人里,最正常的一个人。
是第二个容念觉察不出一丝一毫恶意,总是阳光灿烂笑着的人。
容念很累,他没有力气了,裴斟今离得最近,所以他选了他。
……
……
放学的路上。
裴斟今看着李君,笑着又提起了晚自习他来找裴斟今,教室里轰动的事情。
“有很多人认识你,你走了以后,兴奋也持续了很久。”
“一直有人在说,竟然是容念啊。”
“那语气就好像看见了神一样……你对一些人而言,是神一样的存在啊。”
裴斟今笑着说,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或者嫉妒,但那笑意里似乎也不能肯定是赞赏赞美。
更像是陈述事实。
裴斟今,无法准确。
李君感到茫然,他询问了:“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裴斟今带着一点惊讶笑道,就好像李君自己应该知道的:“你很有名啊。从小时候,就一直都很有名的。”
没有人会不看榜单。
哪怕是不喜欢学习的,成绩不好的,也会好奇第一名是谁。
如果一个人的名字一直在第一位,出现在各种竞赛奖项上,出现在发言台,作为主持人出现在台上。
就连体育竞赛,他都能什么项目都拿奖,哪怕不全都是第一名,那也是非人的存在。
如果是同一个学校,每个老师都会在班里提起。
即便是不同的学校,老师也会提起。
甚至因为隔着距离,想象会放大荣耀。
他好像什么都会,他好像无所不能。
如果你连一件事都做不好的时候,那个人却每一样都擅长,他怎么不算神一样呢?
大家都是小孩子的时候,但有人写的东西,老师会抄写,拿去给所有人作为范文。
但最后却会赞叹地说一句,这种水平大家直到大学也用不上的,欣赏就好,不用学他。
你即便没有见过他,你也认识了他。
裴斟今笑着说:“你不知道吗?你写的每一篇文,全校每一个班的老师都会借来念给我们。可能其他学校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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