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不想上场吗?”应泊也理直气壮,“我是团支书,得去开会,怎么上场?”

连哄带恐吓之下,终于勉强填了四个项目,还剩最后一个五千米,实在找不出勇夫了。路从辜环顾所有人一眼,刚下定决心,立刻被应泊抓住手腕:

“你疯了?你伤还没好!”

路从辜安抚地捏捏应泊的指尖:“只是跑步而已,不碍事。”

“那也不能……大不了我不去开会了,替你——”应泊话没说完就被捂着嘴推开。路从辜抓过笔,快速地在表格上签好自己的名字,潇洒地离开:

“赛场见。”

五千米跑是当天的最后一个项目,也是万众瞩目的项目,应泊事先反复叮嘱路从辜,坚持不住就弃权,身体最重要,都被路从辜敷衍过去了。

高一十九班的所有同学都站了起来,目光齐齐抛给跑道上那个颀长的影子。路从辜事先没有做太剧烈的热身活动,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能坚持多久。

“千万别倒在跑道上……”他默默给自己打气。反正应泊不在,看不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就算输掉也没关系吧,只要坚持下来就好。

发令枪响,他并没有采取保存体力的战术,直接从最外圈超过所有人,一马当先领跑。一旦伤口发作起来,他一定没力气再发力了,必须在最开始就甩开距离。

经过看台边时,全班都在声嘶力竭地为他加油。他多希望这震耳欲聋的声响里也有那个人的一份,只要应泊相信他,他就愿意搏一搏。

疼痛来得比他想象得更快。第三圈过半,路从辜的节奏已经有些紊乱了,步伐也踉跄起来,不知是岔气还是伤口撕裂,一呼一吸都带着钻心的痛楚。他向后瞥了一眼,看见了其他人追上来的影子。

不,不行……他咬了咬牙,发了疯似的加快步伐,看台上的加油声甚至能听出班里女生的哭腔,她们嗓子都喊哑了,还在嘶吼:

“加油!你已经很棒了!”

他记不清自己跑了多久,如果不是听到有人高呼,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挺到了最后一圈。操场沸腾的欢呼声里,他像头受伤的豹子冲向终点线,最后一米几乎是摔过去的。

午后的炽阳依旧耀眼,热烈地照在身上,路从辜远远地望着那些向他冲过来的欢呼的人群,发自内心地扬起一个笑容。

另一边,应泊终于开完会离开会议室,正和其他班的班干部并肩而行,广播站的播报声适时响起:

“下面播报男子五千米长跑成绩,下面播报男子五千米长跑成绩:第六名,高二六班……”

应泊当即站在原地侧耳倾听,身旁的人想开口问他,却被他打断。名次越来越靠前,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凝重,终于只剩第一名,播报员深吸了一口气,才宣布说:

“第一名,高一十九班,路从辜。”

那名同学讶异地看应泊欢呼着跳起,又把手上的笔记本都塞进自己怀里,而后像头撒了欢的羊一样向操场狂奔而去。应泊一头冲进操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四处搜寻着路从辜的身影。

“在这儿!”

他回过头,操场旁边的老梧桐树下,其他运动员大多散去,只有路从辜抱着冠军奖品——一摞笔记本,和一只丑丑的企鹅玩偶,正歪头看着他笑。

应泊忽然红了眼眶,冲过去时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倒:“你个傻瓜!”

玩偶突然被塞到手里,带着汗味的温度笼罩上来,路从辜直接扑进他怀里,奖品哗啦散了一地:“不傻……不傻。”

“疼不疼?需不需要看医生?”应泊抚摸着他满是汗水的后脑。

“早没知觉了。”路从辜还在闷笑,呼吸全扑在应泊颈侧。应泊被他笑得心里发痒,干脆把他横抱起来,在草地上转圈。

“哎呀——别摔了!”

眼前天旋地转,两人失去平衡栽进草坪,四下的嘈杂突然安静。应泊用掌心贴着路从辜的后脑勺,梧桐叶的缝隙漏下些许光斑,在眼里碎成星河。

路从辜盯着应泊的眼睛,渐渐收起了笑,换作一副认真的神色: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应泊同样侧躺着看他,眼里也只有他:“我在听。”

远处传来颁奖进行曲的声响,大喇叭在呼唤运动员尽快到场领取奖状,可路从辜全当没有听见,耳朵红得滴血也要把话说完:“应泊,我喜欢你。”

在应泊失神的愣怔中,他又一次靠近应泊的脸,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

尾音被吞没在唇齿之间。

什么前途,什么未来,都太远了,我们还年轻,还有的是力气谈论心动,谈论叛逆,谈论昼夜循环交替,谈论宇宙无边无际。

等太阳一落山,我们就私奔。

第107章 第 107 章

路从辜趴在桌子上, 校服外套把脸盖了一半,只露出两只笑弯的眼睛。

午休时间,他却没心思睡觉,一直在盯着赶作业的应泊看。应泊早就注意到他了, 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却有意不去看他, 只等他自己憋不住。

班里这时静悄悄的, 连咳嗽的声音都极轻。路从辜看应泊迟迟不理自己,只好用手肘碰碰他。

“干什么?”应泊终于抿着笑看向他。

“你不困?”

“马上要放假了, 我想快点把作业赶完。”应泊笔下不停,“这次月考拿了第一, 我妈答应我, 放假让我自己出去玩, 她不管我。”

路从辜来了兴致:“我们去夜骑?”

“行啊。”应泊略一思索, “去哪儿?”

“绕着望海市区骑一圈, 没有目的地。”路从辜狡黠一笑,“早上在湾河边上看日出, 吃完早饭再回家。”

“好。”应泊终于做完最后一道题,合上作业册, 以同样的姿势伏在书桌上。路从辜向他勾勾手指:

“过来。”

应泊隐隐猜到他的意图, 放任地凑近, 却被路从辜一下子用校服外套盖住头, 周围倏忽一片黑暗,随即柔软的唇就袭了上来。

他睁开眼,眼前是路从辜含着笑的眼睛。

应泊抬手轻触自己还残存着路从辜温度的唇角,笑容怎么也藏不住。他把泛红的脸埋在臂弯里:“睡觉了,不要吵。”

一条单行线与另一条撞在一起, 连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生活都变得有滋有味起来。路从辜开始期盼每一个日出,留恋每一个日落,仿佛是一片落入湍流的小舟,终于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我们考到同一个城市去,你成绩好,读师范大学,我去公安大学,这样周末我们也能见面。读完四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应泊捏捏他的脸,“有你在,哪里都可以是家。”

他们开始大胆地牵手、拥抱,晚饭后一同隐匿在学校的小花园里互诉衷肠,哪怕一句话不说,只是坐在一起都心跳如擂鼓。

“我们这样……算不算早恋?”路从辜突然开口。

“算吧……”应泊同样赧然,“你会害怕吗?”

“实话说,会,据说早恋的学生会被处分。”路从辜捏着校服衣角,“但……我有点侥幸心理,只要我们小心一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事实上,早恋也分为一同进步的早恋和一同退步的早恋,以及一前一后的早恋,应泊和路从辜很幸运地成为了前者。晚饭后班主任抱着卷子进门,两个人正头碰头研究数学压轴大题,吵得天翻地覆:

“不可能!要是这么算,我脑袋剁下来给你!”

“打赌?现在就去找老师!”

“行了行了,怎么要闹出命案了。”班主任当起了和事佬。她翻着成绩单,不由得咋舌:“路从辜这次杀进全班前十了,应泊还是第一,前十里只有你们两个是男生,其他都是女孩子。”

她抬起头,向两人竖了个大拇指:“好,尖子生就是要起带头作用!”

应泊每次吵架都不记仇,“唰”地一下站起来:“老师,是我同桌自己努力!”

其余同学开始哄笑,路从辜想把应泊拉回座位上,却反被抓住了手腕,掌心暖暖的。桌面上的草稿纸上除了凌乱的演算过程,还有憨态可掬的小老师和小警察简笔画,以及没什么意义的聊天记录——他俩每一张草稿纸都会保留下来,虽然不知道在纪念什么。

时节马上入夏,走在澄澈的星夜小路上,周遭都是不停歇的蝉鸣。应泊将路从辜送到单元楼附近,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这条路好短。”

“那……再走一圈?”路从辜跟他一起停了下来。

“早点休息吧。”应泊摇摇头,“晚安。”

“你也是。”

可谁都没有告别的意思,都局促地站在原地,不好意思直视对方。

“临走前……”应泊吞吞吐吐地,“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可以。”路从辜略一犹豫,闭上了眼。

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急促的呼吸轻轻地扑在面颊上,仿佛在酝酿什么坏心思似的。路从辜刚打算睁开眼,应泊的吻便不讲道理地落下来,却不是意料中蜻蜓点水的一碰,而是一个悠长的缠绵——

吻得很笨,毫无章法,却叫人四肢和躯干都不由自主地发软。吻到两个人都快要窒息时,应泊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可疑地舔了舔嘴唇。

夜还是太漫长了,两个人同时想,还要苦苦等待那么久才能再见。

变故发生在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最开始,两个人还能每天保持联系,应泊有时也会偷偷溜出家门来找路从辜“私会”,可暑假过半后,应泊就像失踪了似的,联系不上了。

路从辜照常每天给他打电话,可每次等到的都只有“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他不是没想过去应泊家里找人,可一想到应泊那个随时会发疯的母亲和查无此人的父亲,他难免退缩了。自己遇到什么情况都好说,要是导致应泊被迁怒,那就不妙了。

暑假后应泊也一直没有返校,同学们众说纷纭,有人说应泊家里出事了,也有人补充说见过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来到学校大闹。就在路从辜心急如焚,打算找老师打听打听情况时,应泊回来了。

他很显眼,但显眼得不太光彩,相反,时隔两个月,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或者说,不只是憔悴,更多的是……狼狈。

似乎是不想声张自己的归来,特意要避开众人的目光,他单肩背着干瘪的书包,一改平日早早进班的习惯,趁着学生人流量最大的时间段,隐在其他人身后快步走进教室。只不过,“应泊家里出事”这件事早就在学生们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也就使他无处可逃地蒙受着班里已经落座的二十多个人的审视目光。

“应泊来了!”

一个火星一样的声音响起,引得四下原本沉闷的空气也随之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看看看,应泊回来了!”

路从辜彼时正深陷在一道数学大题的泥淖中难以脱身,紧绷的神经被这火焰一燎,惊痛也似地猛然抬头——应泊凉凉地向其他人扫过一眼,却在与路从辜眼神相撞时难以觉察地局促一瞬,又迅速收回目光,抿着嘴唇走到自己的座位。

班里为数不多的男生几乎全都拥到他身侧,还有几个平日里就爱热闹的女孩子。路从辜虽然不清楚应泊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也看出他状态不对,一定不愿意多说,便代为驱逐那些好事的学生:

“跟你们没关系,快点回去。”

少年人的好奇心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午休时间,在应泊身边聒噪一上午的学生们也当即失忆一样地对三缄其口的他失去兴趣,三三两两地离他而去。不用一会儿,教室里空空荡荡,只剩两个孤零零的影子默然相伴。

路从辜静默地伏在桌面上,一面合上眼睛装睡,一面动用其他所有感官观察着应泊的动静。只不过除了轻轻翻动书页和笔尖摩擦纸面的声响,再无其他,仿佛坐在旁边的只是一阵不间断的风。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应泊似乎站起来了。又一阵沉寂后,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

“怎么不去吃饭?”

路从辜喉头一哽,想说“在等你”,却终究没能吐出口。

应泊变得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上课时也只是望着窗外发呆,每天面对收作业的课代表都会选择消极抵抗。路从辜看他一天天的消沉下去,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又怕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

开学后的第一次摸底考,应泊交了白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