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娘子
向秋水也想进,但泪水汪汪的样子实在不合适,她只能抹眼泪退到后面,让她们先去。
叶桑榆最后一个进去,向非晚两眼泛红,她嘘了一声,逗道:“诶唷,诶唷,这谁家宝贝,怎么眼睛红红,委屈了啊?”
她轻抚向非晚的指尖,捏了捏,勾起笑,与她刚刚练习过的眉眼弯弯弧度一致,语气轻快:“姐姐乖,医生说了,现在我们两个都不适合情绪大起大落,我们都忍一忍,等到好了,我们想怎么样都行,现在就高兴,我们劫后重逢,不值得开心吗?”
叶桑榆低声跟她说话,说的是当下外面的人,她们如何开心,她们的状态都怎么样,一个个地说……向非晚唇角动了动,极轻地吐出两个字。
她读懂了,向非晚说的是冬青。
“冬青太累了,休息了,咱先不吵她。”叶桑榆轻轻地笑,她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我的眼睛,你的眼睛和我一样哦,像是两个核桃。”
她逗着向非晚,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让她沉浸在过去里。
分开那段日子,与她们而言,是噩梦一样的地狱,现在虚弱的她们不足以承受那份厚重。
叶桑榆想展现给向非晚的,是一切都好。
她们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连她们的小狗壮壮都很好。
“再就是苏稚,她被抓了,董正廷他们也都被抓了,你知道的,”叶桑榆念叨着,突然想起秦熙盛来,“秦熙盛和阿成一起掉下去的,现在还没找到……”
为了让向非晚安心休息,叶桑榆定时过来看望她。
“其他时间,我不在这里,你就好好睡觉,知道吗?”叶桑榆摸摸纱布包裹的脑袋,“等你好了,我们想干什么都行。”
事实上,叶桑榆每天都在外面,只不过在向非晚看不见的位置。
第三天,向非晚情况稳定,从ICU转到普通病房。
这次住的是靠边的一个干部病房,是01出面帮忙安排的,环境清幽,很适合养伤。
病房两张床,叶桑榆贴身照顾,谁劝都不走。
向非晚渐渐恢复,话还是很少,与叶桑榆目光碰上,第一时间会避开。
她的状态不对,叶桑榆察觉到,但也急不来。
最明显的,是向非晚去洗手间,每次叶桑榆扶着她进去,在里面等她。
即便叶桑榆背过身,向非晚每次都会把头埋得很低。
又过了几天,向非晚已经不同意她跟着进去了。
她怕人摔倒,站在门口,大气不敢出,耳朵贴着门板细听动静。
向非晚突然拉开门,叶桑榆吓一跳,挠挠头,红了脸:“你怎么动静那么小嘛,我都没听见。”
人低头慢慢往旁边走,叶桑榆主动搀扶,能感觉到向非晚身体瞬间紧绷,她在抗拒亲密接触。
因为什么而抗拒她呢?叶桑榆不是很确定。
晚上,各自躺下了,叶桑榆突然问向非晚:“姐姐还喜欢我么?”
向非晚嗯了一声。
“那就好,我以为你不喜欢了。”即便还没有发生,单是想象都足以刺痛她的心,叶桑榆低声说:“虽然我爱姐姐,但如果姐姐不喜欢我,也不要勉强。”
她们吃尽千辛万苦终于能在一起,按照影视剧或者小说,她们一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而,现实未必如此,意难平的案例太多了。
“我没有勉强。”向非晚声音沙哑,说得很轻很无力,左手无意识地摸着残缺的右臂,她总是穿长袖,避免被人看到,“我只是……”
“只是什么?”
向非晚没做声,叶桑榆试探着问:“姐姐是不相信我么?”
“没。”
“那是什么呢?”叶桑榆有些心急,连日来向非晚的躲避,让她很不好受,她知道该忍该等,但急性子的人脾气瞬间上来,她有些压不住,委屈道,“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们也被迫分开了那么久,我以为我们重新在一起会不一样,但是为什么……”
她鼻音很重地问:“为什么姐姐还是选择隐瞒内心?我猜不到,我也不想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就是不信任吧?可我真的已经长大了,为什么不信任我呢?”
叶桑榆翻过身,泪水无声地流进被子里。
向非晚平躺着,泪水早就布满泪痕,她的左手,狠狠地抠进断掉的右臂,没有任何知觉。
夜色渐深,叶桑榆开始后悔,她假装去洗手间,注意到隔壁床的向非晚,已经缩进被子里。
她站在洗手间里,默默地抹了会眼泪,回到床边,她呆呆地站了会儿,低声道歉:“姐姐,对不起。”
叶桑榆深吸口气,稳住情绪:“我刚才太急了,我很怕失去姐姐,我爱你,我希望你有任何顾虑,都能直接告诉我,有任何问题,我们一起解决。”
床上的人还是没动静,叶桑榆无声地擦了擦眼角,俯身轻轻扯被子,哄道:“我们不要躲在被子里睡,太闷了。”
被子轻轻扯开,向非晚的头略微歪着,借着床头机器亮起的灯,隐约看得见眼角的泪痕,人已经睡着了。
叶桑榆自责,她不该对向非晚发火,她该哄着来的。
她低头轻轻吻走向非晚眼角的泪,咸涩的味道,让她想起自己大哭的日子,那段她以为再也没有向非晚的日子……她这是在干吗?老天把人还给她,不是为了让她欺负的。
叶桑榆反思之后,开始对向非晚百依百顺了。
众人看在眼里,向非晚说一,她不说二;向非晚说往东,她不往西。
别人不知道,林映棠是见过的,叶桑榆有脾气,脾气还不小。
她私底下问叶桑榆为什么,叶桑榆垂眸道:“我爱她,我不能失去她了。”
林映棠懂了,和半夏聊天时说:“她怕了,太害怕失去向总。”
“可是我不认为这是一种好的方式。”半夏忧心道,“我这两天看着向总,总觉得她有点故意找茬。”
林映棠挑眉,不解道:“向总?故意找茬?不会吧?”
“昨天我就发现了,向总故意使性子,叶桑榆让她吃菜,她不吃,两人拉扯,把碗推翻了。”半夏蹙起眉头,“那碗汤幸亏不烫,桑榆一点火气没有,收拾完重新弄了一碗。”
向非晚还是没吃,说要吃粥,一会热了,一会凉了,一会浓了,一会稀了……半夏跟在向非晚身边那么久,从没见过她这样,惆怅道:“我总感觉她是故意的,她心里肯定有事,桑榆多问几次,你知道向总说什么吗?”
林映棠听得也一愣一愣的,这确实不像是成熟稳重的向非晚能做出来的事。
“是不是手术伤到脑子?”林映棠更担心了,“她说什么了?”
“她语气很冲,和桑榆凶,说没有就是没有,不信就别问,问了又不信。”半夏偷偷看叶桑榆,她和颜悦色,说:“没有就好,不是不信,是担心你嘛。”
林映棠琢磨半天,问:“这不是恃宠而骄啊?”
“我觉得不像,”半夏揉揉太阳穴,“我觉得她在故意搞破坏。”
吃尽苦头的久别重逢,不该珍惜吗?林映棠有些不懂。
半夏私下也劝叶桑榆,爱一个人可以,但要有尊严地爱。
过去太过于在意自尊,失去了向非晚,叶桑榆现在不在意了,别人又说她做得不对,她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望着窄窄的一片天心口憋得慌。
向非晚,为什么啊?你不想和我好了,可以和我说,不要折磨我了。
她红了眼,低头酸了眼眶,指尖在窗台上乱划,愤愤地嘟囔:“我也是人,干嘛这样对我,向非晚你个大王八,等你好了的!”
连半夏和林映棠都看出来了,叶桑榆也确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向非晚就是故意针对她了,她给自己打气,忍一忍,忍到向非晚拆线,再给向非晚一次机会,她要是不珍惜,她可就不是现在这副好脾气的样子了。
她跟半夏和林映棠也是这么说的,眸底闪过一丝冷光,看得她们发毛,半夏问:“那你要怎么样?”
“不会是分手吧?”林映棠后怕道,“我怎么感觉向总就是在闹你,让你离她远点。”
“我觉得也是,”半夏唉声,“你越是宠她,她可能越嚣张,但你要是真和她分手,我不敢想……”
分手,这辈子没门了。
叶桑榆这辈子认定向非晚,非她不可:“由不得她不愿意,老子喜欢她,她必须是我的。”
旁边两人偷偷松口气,叶桑榆看出来了,笑道:“你放心,我爱她,我也不怀疑她对我的爱,但她确实心里藏着顾虑,不和我说,那就憋着,我让她憋不住,我看她说不说。”
之前担心分手的两人,现在担心叶桑榆太狠:“她这还伤着呢。”
“争取给她留口气。”
“……”
向非晚日益过分,连姐控向秋水都看不下去了,偷偷跟向非晚说:“姐,你对桑榆好点嘛,她很不容易的。”
任凭她怎么说,向非晚都低着头,没太大反应。
向秋水毕竟年纪小,看不透那么多门道,费解道:“姐,你也是真奇怪,叶桑榆不在,你蔫巴巴的,她一来,你就气她,你到底要干嘛啊?把她气跑了,你想哭死啊?”
她说的口干舌燥,向非晚纹丝不动,像是入定了。
向秋水站起身,挫败道:“姐,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跟你说,但是我要告诉你,叶桑榆这两年,生不如死,几次轻生,她能活到现在,是老天爷给你们的机会,你余生不好好对她,你都对不起她。”
她说完扭身出去了,房间里终于安静。
向非晚重重吐口气,慢慢爬下床,去了洗手间,锁上门。
半晌,向非晚抬起右臂,左手一点一点把病号服拽上去,露出丑陋褶皱的伤口。
她拧眉地瞪着右臂,目光恶狠狠,不像是在看自己,反倒像是在看最憎恶的人。
向非晚左手紧紧握成拳头,慢慢抬起,用力地砸向残缺的断臂。
她咬牙切齿,歇斯底里,残缺的右臂一下一下往光滑的墙壁上砸,直到渗出血来,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明天就要拆线了,向非晚却没有任何期盼。
镜子里的人,是个丑陋的秃子,疤痕像是蜈蚣趴在头上,她的右臂前端已经出现萎缩,殷红模糊的创伤面皱巴巴的,她看着都很恶心。
她微微侧过身,病号服滑下去,曾经白皙漂亮的背部,现在留下黑焦色的弹痕,没有及时处理所以面积很大,黑乎乎的那一团……
向非晚摇着头,泪水掉下来。
如果她失忆了,留在那片森林里,或许匆匆几十年就过去了。
现在她回到城市里,回到世人的眼光下,回到叶桑榆身边,她无法接受残缺不堪的身体,她像是厄运,给叶桑榆带来牢狱之灾,带来枪林弹雨,带来爱人本不该承担的撕裂和煎熬。
叶桑榆对她越好,她越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下半生,她只会成为叶桑榆的累赘。
连日来的刻意而为,叶桑榆反而愈加乖顺,她痛苦得犹如万箭攒心,她宁愿叶桑榆对她和过去一样,那样或许还能努力做一个正常人。
她不愿成为任何人的累赘,更何况是她的爱人。
她爱叶桑榆,也相信叶桑榆爱她,她不甘,却又无法改变已经注定的身体残缺。
她褪下衣裤,全身上下,伤痕淤青更是数不清。
向非晚只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