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傻二疯
“闫分宜,又名闫松!”
【请勿重复查询……锟锟烤烤烫——人工智能正在分析您的请求】
飞玄真君:?!!
他茫然不知所措,但又不能在臣下面前丢脸,于是加大音量:
“内阁的闫分宜是否有副本?”
【人工智能无法理解您的发音……好的,即将向“那个闫分宜”投放副本】
·
穆祺好容易换下被吐得一塌糊涂的衣服,下了死力搓干全身上下。他垂头丧气的从洗沐的地方出来,却见几个太监急匆匆从面前过去,一路上险些撞翻了休憩的老臣。
穆祺茫然不解:“怎么了?”
大概是要奉承奉承穆国公世子,他身侧的徐国公长子悄悄说话了:
“应该是圣上有急令,上下都被惊动了。”
“有什么急令?”
徐国公长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解答——皇帝的命令轻易不能外传,但他们等在殿外,却遥遥又听到传来了某种驴叫一样的嘶吼:
“好像是什么,‘叫闫分宜来,叫闫分宜来!’,别的也听不清了……”
穆祺:“……啊?”
第37章 入阁
临近科考之时, 京城中的风声骤然又紧张了起来。西苑当中没有机密,更何况这塌天的变动基本是在数百勋贵老臣的眼皮子底下爆发的——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东厂太监倾巢出动两次, 大张旗鼓奔赴两位阁老府中“请”人,顷刻间便搅动了清流与闫党所有的关注。从零星半点的风声看,当时被东厂请上轿辇的两位阁老几乎都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更激起无限的恐怖与猜怀。
但这猜怀找不到任何的依据。两位阁老被送入西苑之后, 皇帝迅速下旨,要他们“宿卫值守”, 搬进了内阁值房再无音信, 连家人送衣物饮食都一概不许,基本就等于软禁。
清流与闫党的魁首同时被软禁, 这一份冲击恐怕还在昔日大礼议之上。一时间谣言骤起不可遏制,甚至疯传说是两位阁老与圣上发生了某些不得不说的秘事,以至于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无法容忍又不忍赐死, 才干脆囚禁宫中了事。
这种谣言阴损而又恶毒,却又微妙切中了绝大多数人的心思——第一,它够野;第二;它够下三路(囚禁!反差!多么带感!);第三, 哪怕是传谣言的人自己也知道, 莫名其妙将两个重臣囚禁宫中是绝对不正常的,会引发政治上不可预测的风波,能逼得飞玄真君不惜冒险也要大胆做这种举止, 背后的缘由必定是极为重大。既然极为重大, 就非探知不可。
所谓以谣言倒逼事实。只要黄谣造得够多够狠,深居西苑的皇帝也必然忍耐不住, 不能不出面解释一二。有了解释就能倒推缘由,这是几百年来屡试不爽的手腕, 除了不敢在高祖太宗面前自寻死路之外,其余皇帝基本都顶不住这成见如山的三板斧。
但如今也是出了奇了,软禁阁老之后数日有余,坊间的传闻花样翻新套路迭出,基本已经开始往《x瓶梅》的方向一路狂奔;谣言的中心人物飞玄真君却始终无动于衷,除着力搜查闫府及许府上下之外,并没有多余的举动。
眼见风波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厉害,噤若寒蝉的两党官员也开始渐渐有了动作。五日之后的下午,失魂落魄的小阁老便悄悄进了国公府的后门,见到世子后立刻下跪哀求:
“求穆兄救我闫家一救!”
世子立刻将他扶了起来,语气很殷切:
“闫兄何必如此?不知府上现在如何了?”
这几日奔走求告,也不知受了多少冷眼。如今听到这情谊殷殷的一问,闫东楼真是心中一热,几乎忍不住要流出泪来。他强自忍住,迅速向世子解释:
“家中一切还好,看守的人也不曾为难。只是家父的一切书稿笔墨,都被皇城司的人查抄去了,仆役也被挨个带走问话,换了不少新面孔来伺候……”
飞玄真君不是摆宗,在大事上一向留有余地。只要不是大逆不道彻底的不共戴天,都会给自己提拔的臣子保留颜面;决计不会做出抄家抄得全家死绝的惨事。闫家虽然惶惶不可终日,但衣食供应并无匮乏,也就是出入时看得紧密了些。如今皇城司的人有所松懈,闫东楼才敢上门求告。
他呜咽道:“家里人也就罢了,可是家父还在西苑值房,一点消息也听不到,上下真是挂心!”
穆祺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泄漏一点底细:
“以现在的情形看,两位阁老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闫、许两位都是五六十的人了,哪里禁得住什么折腾?老登就算真想下狠手,也得看老头们有没有那个耐力;手腕稍微一狠,怕不是化人场立刻就要多两笔生意。再说了,这两位可是左右了历史转折的关键人物,真要是闹出什么大事,系统早就该设法提醒了。
闫东楼放下了一点心,又含泪道:
“别的也就罢了,只是这风波骤起,真不知道从何而来!我家上下惶恐莫名,实在不知是如何冒犯了天威,有此灭顶之灾。我等的过犯,罪不容诛,只求死前能做个明白鬼。”
小阁老很有分寸,知道从皇帝眼皮子底下捞人这种事情,即使国公世子也很为难;所以拼着一张老脸,只求世子能打听一点内幕,方便他筹谋应对而已。
穆祺沉吟了片刻。他对闫党与清流绝无好感,但现在海防及对外贸易的事情刚刚有一点苗头,的确不适合出大规模的政治动荡。适时拉人一把,也是迫于现实的不得已:
“小阁老知道最近内阁的变动么?”
闫东楼道:“在下这几日枯坐家中,哪里知道朝局的变更。”
“自从闫、许两位阁老被请进西苑之后,国家的政务便全压在夏首辅与李句容李阁老头上了。”穆祺道:“圣上也命他们搬进了宫中,轮班料理事务。但科考临近,国事繁杂,实在也是独木难支……”
实际上,眼下已经不再是区区“独木难支”的问题了。夏首辅本就是年迈体弱,日日想着告老;现在被飞玄真君召入宫中下死力压榨,没有几日便卧病在床奄奄一息,眼看着就要蹬腿倒气。夏首辅倒了不要紧,全部的公务就一气压到了李句容头上。别说李句容已经年过半百,就是生产队最壮的驴,恐怕也遭不住这么个工作强度。
“国事一刻也不能耽搁,陛下是必定要在内阁中添人的,哪怕打打杂也好。”穆祺安慰小阁老:“只要选人,就一定能看出风向。看出了风向,也就可以大致揣摩出陛下的心思了。如今我都在内廷行走,打听风声很方便。闫兄但请稍安勿躁,只要有了消息,我一定及时告知。”
这也是如今仅有的方法了。小阁老感激涕零,连连拜谢,随后不敢耽搁,立刻从角门出去了。
·
穆国公世子的猜测丝毫不错,内阁四个人倒了三个,总不能万事都由李句容一人裁夺。皇帝虽然闭关不见外人,仍然传下了一道旨意,命朝中举荐良吏,到内阁参赞机要。
在这样紧张而微妙的当口,朝中的官员哪里敢随意发声?如今清流与闫党尽皆倾颓,政治平衡濒临破裂,能出手左右内阁人选的,赫然只有东厂及司礼监而已。昔日宦官专权的声势,俨然又隐隐而起了。
对于内廷总管李再芳及东厂提督黄尚纲等宦官大铛而言,这当然是莫大的喜讯。中枢的势力随皇帝的喜好而变更;先朝武宗皇帝溶于湖水之后,飞玄真君对太监不甚了然,阉宦的力量被内外合力打击,声势便是一年不如一年。当年的刘谨张永飞扬跋扈,连内阁都不能不退让一二,时称棉花内阁而已;但如今内阁中夏衍闫分宜许少湖,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所谓明君在位,悍臣满朝,就是飞玄真君与内阁共事,有时候都还要忌惮一二,何况乎区区家奴!
如今内阁一蹶不振,中枢大权空虚;被压制数十年的宦官们大有扬眉吐气的快感。但司礼监掌印李再芳行事极为谨慎,知道自家的根基到底不稳,所以内阁补人这样的大事也不敢自专,将消息通报给东厂锦衣卫以及京中赋闲在家的几位老臣,还特意派人打了招呼,说这次选人一定是公平妥帖,大家喝茶讲数,都不要失了体面才好。
由司礼监主导的选拔,当然要考虑太监们的长远利益。这几年内阁太过强势,把司礼监压制得很苦,所以这一次选拔,主要的目的便是往内阁中掺沙子放暗桩,尽力削弱内阁的战斗力。要达成这个目的并不容易,几位大太监商议之后,决定改变以往的策略,设法在内阁中多塞几个勋贵。
相比起尸山血海里卷出来的文官,勋贵们战斗力当然要弱得多;宦官与勋贵彼此联手,也有利于应付日后的反扑。只不过这样的人选很难挑选,李再芳与几位属下议了半日,也只是拿出了几条原则性的纲领。
“皇爷的口谕,内阁的担子很重,这一次应该安排几个年轻敢任事的人打打杂。”李公公若有所思:“京中年纪轻的贵人可不多啊!你们都可以说一说。”
“年轻倒没什么,但年轻人气盛,要是把朝局搅砸了就不好了。”黄公公率先接话:“以我的想法,还是挑一位与咱们合作愉快的,公认是简在帝心的贵戚。”
仿佛被黄公公的话提醒,几位司礼监秉笔也纷纷开口,你一句我一句接替补充:
“现在朝局处于关键的阶段,需要一位没啥经验——我是说没啥成见的人物,懂得尊重我们的建议,不会刚愎自用……“
“性子还得古怪——孤高一点,最好是朝野闻名的特殊人物,免得和文官们搅到一起去,白费一番功夫……”
“最好还得不可理喻,难以拉拢。”
“不容易沟通,至少不能和文官们沟通。”
“立场稀奇古怪,举止匪夷所思,叫那甘草阁老李句容也和不了稀泥——”
“公认的疯——我是说莫名其妙,而且难以招惹,文官们轻易得罪不起——”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在议论完所有的需求之后,书房内忽然陷入了某种古怪的沉默。
几位公公面面相觑片刻,猛的爆发出了一阵响亮之至的大笑!
坐在上首的李公公笑得满脸眼泪,连咳带喘,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连连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呢!这种人怎么能进内阁!”
黄公公同样是笑得气喘吁吁,腹内作痛,但也勉强问了一句:
“为——为什么?”
“内阁是什么地方,能让这种生瓜蛋子进去!”
“陛下说了要年轻敢任事的嘛!”黄公公回了一句:“再说了,照圣上的口谕,选人只是临时的‘打杂’而已,又没有给正式的名位!”
内阁阁老都是正二品的大学士,职分至关紧要,当然不能胡乱塞人。但随便弄两个打杂的进去,却未必有多么高的要求。有编制与没有编制,终究是天差地别,绝不能一概而论。先朝武宗皇帝时,不也让自己年轻英俊的养子临时“协办”过内阁的事务么?
当然,打杂的进去后怎么发挥作用,那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这种临时的权势相当微妙,聪明的运筹帷幄,搞不好也能分点参政议政的权力,愚笨的就真只能当个搬书查资料的高级苦力而已。而这一点上,诸位太监谈论的这位候选人就有很大的优势——此人未必有多聪明,但绝不是任人随意揉搓的性格。只要将他给塞进去,必定能把内阁创得天翻地覆地动山摇,给阁老们留一个永生不可磨灭的印象。
只要阁老们被创得半死,就顾不上压制太监了么!
黄公公又道:“再说了,穆国公府的圣眷干爹也是知道的,这个名单报上去,皇爷不会不批。就算是当个添头,也显得我们尊重勋贵,从不妄自尊大嘛。”
李公公被说得微微有些动心,但还是犹豫:“这也太离谱了!文官们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呢。”
“勋贵子弟本来就有御前听政的资格,出色的直接入值中枢也是有的,他们议论什么?”黄公公道:“再说了,到现在几百年的功夫,内阁不是也有过比这更离谱、更不像样的人选?”
李公公缓缓颔首,仿佛颇为认同;但沉思片刻之后,却又诧异出声:
“更离谱的人选……谁?”
哪个人选能比穆国公府还要离谱、还要不像样啊?
即使作为穆国公世子最热情的支持者,黄公公也有点卡住了。他费力的思索了半日,终于憋出了一句:
“总会有人的嘛……徐有贞?”
说实话,这实在有点诬蔑当年的徐有贞了,至少人家修堤坝搞水利的本事还是很不错的……但是吧,夺门之变千古奇冤,在没办法谴责叫门天子的时候,也就只有让徐有贞石亨等同谋背这个锅。而这口锅一背起来,那名声的确是烂不可闻,几乎与秦桧等量齐观了。
黄公公如此坚持,再要坚持回驳,既伤了他的面子,也未免会触怒穆国公府。李公公沉思良久,还是点头允诺:
“……也罢,咱家先把他加进备选名单。这名单还要送几位重臣过目呢,到时候再说。”
何苦在这上面得罪人呢?横竖重臣们也会把他挑出去的,李公公自不会贸然出这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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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国公世子?!”
李句容一双眼珠瞪得老大,几乎要从眼眶中脱出。他上下看了名单几眼,终于确认自己不是加班共度神志恍惚,而真是在内阁协办人员的候选名单里看到了穆国公世子穆祺的名字!
奶奶的,司礼监拟名单的那群死太监,是在出恭的时候把自家的脑子给拉出去了么?这样的名单也敢往上面递!
大概就是飞玄真君当着他的面得道成仙白日飞升,闫阁老许阁老卿卿我我永结同心,李阁老的惊骇也不会这么剧烈。而惊骇稍过,立刻就是无从解释的疑虑:
司礼监要干什么?东厂要干什么?把这样一份名单送上来,总不会真是被猪油糊了心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这样反常的事情面前,就越发的要多想。思危、思退、思变,为官三思,谋定而动。这是李阁老宦海沉浮数十年,能够屹立不倒,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秘诀。
而最近风击浪险,朝局动荡不休,更不能不让李阁老添三分谨慎。他思索良久,还是决定照自己以往和稀泥的法子办——横竖夏衍夏首辅持身刚正,是一定会否决掉这份名单的,自己又何必巴巴的显眼呢?
他捻起墨笔,在名单上画了个圈——既非赞同,亦非否决;无论将来哪一方意见占据上风,自己都能交代过去。甘草阁老太极神功,深厚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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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李阁老的预测是没有问题的。夏衍夏首辅身为百官之首,脾气又向来是刚硬自持、不假颜色,当然不会容忍司礼监的小动作;即使是当众给穆国公府下脸,也非得将名单公开驳回不可。送穆国公世子入内阁的提议,本来就绝不可能通过。一如黄公公所说,只是供文官们批驳的添头而已。
……可惜的是,当名单送去的时候,夏首辅已经是病得连字都签不了了。
所以,名单还是原模原样,被直接送进了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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