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她陷入了长眠中,唇角带着恬静的微笑,犹如樱花一般美丽优雅。可她却再也没醒过来。
她无法吃喝,即便宫人喂食也咽不下去。没过几日,这朵美丽的樱花便凋零了。而那只蝴蝶也在武子内亲王死去后,从皇宫中飞走,再也没人看见这只冬日的美丽蝴蝶。
“武子内亲王去后,以她宫殿为中心,不少服侍过她,或者见过那只蝴蝶的宫人都陷入了沉睡……再后来,便是见过沉睡之人的那些人陷入沉睡……沉睡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一县之中竟有过半人陷入长眠,再也没能醒来……”
伊藤次郎陷入了偌大悲怮中。他这样难过,也是因为武子内亲王正是他的未婚妻。
她那样优雅美丽,娴静温柔,甚至有大和抚子之名,极符合伊藤次郎对将来妻子的幻想,却因为诅咒离世,也正是因为诅咒,她被世人唾骂,认定是她招惹了邪祟,为他们的国家带来了灾难。
伊藤次郎的悲伤并不能叫其他人对他心软。
相反,他们只关注一件事。
“也就是说,只要见到过陷入沉睡的人,那些人也会在之后陷入沉睡,我说的对吗?”姬钺眼底毫无笑意。
早知如此,他就该在这人刚上船的时候把他丢进海里去,也省得连累他们。
伊藤次郎痛哭起来,不断给他们叩首赔罪,“是我们的罪过,请不要将我们赶下船,我们也是无可奈何……”
黎恪都气笑了:“你们无可奈何,就能在事先隐瞒么?”如果不是这回在船上就发现了,他们会不会也突然陷入沉睡?
伊藤次郎只是痛哭,说不出话来。
源头不在他们身上,现在把她们全杀了都没有用。问明白果然是诅咒后,姬钺垂着眼睛,不发一言。
他即将第十一重死劫。
如果不是濒临死境,他不会动手的。
但兰姑……耽误不得。
即便那所谓诅咒不会要了兰姑的命,但几日不吃不喝,也会叫她虚弱下去。更可怕的是,兰姑上回收了厉鬼,如果她在这时候入镜……她必死无疑!
离靠岸还有少说三天,上岸后,即便近卫们动作再快,也需要一天才能把一个入镜人送来。
况且,船上出了这事儿,没解决前,船上的人是决计不能上岸了。一旦放跑一个,让其他人看见,就有可能把这诅咒传播到岸上,一传十十传百,到那时,大梁恐怕也会……
必须在船上就把诅咒隔绝!
现下,三娘已经去了,让黎恪来?
不,黎恪只比他少一次而已,下回黎恪就到了第十重,他同样危险。
只有姜遗光了……他劫数尚少,人又聪明。他在镜中也救过兰姑不少次,但后来,他们却……
姜遗光会愿意么?
姬钺看向姜遗光。
后者接收到对方视线,敏锐地和其对视,目光平静又幽深。
即便伊藤次郎哭得那样绝望,即便是听到兰姑陷入梦乡……再追溯以前,他站在黎三娘尸身被焚烧的火堆前,他都是这样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似乎任何事都不能让他动容。
姬钺心里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情绪,闭上眼睛,将那种躁动感压下去后,再度思索。
即便山海镜能救,但这批倭国人……
倭国是很凄惨,可那又怎样?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就该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小岛上,老老实实死绝了最好!
凶狠的念头冲出,在头脑中肆虐,姬钺竭力压下内心戾气,和黎恪低声交流几句。
黎恪也是聪明人,他们都明白,绝对、绝对不能让诅咒流泄到岸上。
一旦诅咒扩散开,即便有再多入镜人,也遏制不住了。
手下官兵们把去厨房提菜的最后一位伊藤家家臣捉了来,那人个头不高,拼命挣扎着,却挣不脱,在官兵们的钳制下,嘴里叽里呱啦激动地叫骂着什么。
还跪伏在地的伊藤次郎拼命摆手,说着同样的语言,似是在劝阻。
唯一能听懂的谢丹轩拳头握得越来越紧,终是忍不住冲过去,重重一拳打在那家臣脸上,打得他脸歪了过去,茫然地看着谢丹轩。
后者不理他,深深呼吸几口气,平息怒火后,对姬钺拱手行礼:“下官年事已高,力不从心,此事还望九公子出手处置。”
他拿不准这些人该怎么办。
姬钺点点头:“好办。”
轻描淡写道:“全部处死,一个不留。”
士兵们还有些犹豫,姬钺已是当先抽出其中一个侍卫的长刀,直直捅过伊藤次郎喉咙,抽出,带起猩红血液。
伊藤次郎软软地倒下去,眼里还有些茫然,不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甚至还没能亲眼见到大梁一眼……
被士兵们制住的那个家臣嚎叫得更激烈,双目几乎赤红,死死地瞪着姬钺。后者却毫不在意,来到他面前,同样长刀划过,那人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
姬钺把刀还给旁边有些吓傻了的士兵,随口道:“没意思,还是你们来吧。”
“记着,一个不留。”他那样高高在上,又那样冷漠,杀了两个人,对他而言好似随手碾死两只蚂蚁一般随意。
“慎之,善多,劳烦来一趟。谢大人,还请留下守刑,处置后扔进海里,一个都不要放过。”姬钺在黎恪担忧的目光中轻巧地经过他身旁,往外走去。
山海镜之秘不能外传,他们必须私下商议好。
黎恪看着地上两具尸体,摇摇头,还是拉着一言不发的姜遗光跟上了姬钺。
谢丹轩在房门口,对着屋内沉睡的一屋子人,咬咬牙:“动手,记着九公子吩咐,一个不留!”
第231章
姬钺知道, 姜遗光这人油盐不进。
他心中无情,更何况,他们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死劫中,当他举刀向后者时, 他们之间浅薄的几分交情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姬钺甚至怀疑, 即便自己用大梁百姓的安危来劝姜遗光, 后者也只会沉默地在心里想,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换了一种方式。
黎恪不知道姬钺和姜遗光单独谈了什么, 出来后,姜遗光依旧一脸平淡,问不出什么来。
确认那几个倭国人全都死了以后,姬钺将船上的人召集起来,挨个“审问”, 美其名曰船上混入了倭国的奸细要好好排查,随意问过话后,叫他们喝下一碗“解毒药”再离开。
喝药时,姜遗光便站在角落里, 用山海镜不着痕迹地照着他们。等他们照过后, 又往那些沉睡过去的船夫们房里走了一趟,包括陷入长眠的兰姑。
那些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以为自己不知不觉间睡着了,醒来后嚷嚷着饿,跑去厨房提菜, 才从其他人嘴里知道自己竟然莫名其妙中了毒。
为了不暴露山海镜一事, 谢丹轩将此事定义为救上来的倭国人给他们下毒,幸好九公子等人机敏, 及时发现,加上那毒十分轻微,船上又带了草药,总算掩饰过去。
个别聪明些,心里怀疑的,也什么都不敢说。
兰姑醒后亦觉腹中饥饿,问明白自己睡了一天一夜后,急忙先用过饭,来找其他三人。
三人正在一间房里商议事。
“你该知道,即便让我收完了这条船上的诅咒,也不能完全隔绝,除非那倭国人全部陷入长眠,不再有人闯出来。否则只要有一个流窜到大梁,依旧会将诅咒带来。”姜遗光语气冷淡。
姬钺和黎恪一左一右坐在他身侧,兰姑进来时正好听见姜遗光的声音,疑惑问:“诅咒?什么诅咒?”
她进来后把房门关了,来到桌边坐下,想到自己莫名的昏睡,颦眉:“莫非我也是因为受了诅咒?”
黎恪简单地把事情经过同她说了说,果不其然,换来兰姑的沉思。
姬钺捏捏眉心,内心涌起一股躁动,又被他压下去,勉强维持住平和外表,道:“我知道,这件事我会上报陛下,只是后续少不了我们的麻烦。”
陛下能颁布圣旨,禁止与倭国人通商,不同倭国人来往。可如果倭国人偷渡而来,悄悄上岸,大梁边境何其辽阔,谁能完全制止?
更何况,就算能阻止他们上岸,也没有办法阻止大梁百姓看见倭国人,而一旦看见,诅咒就要流进大梁国土中。
兰姑缓缓道:“不止这点,这长眠诅咒最可怕的是,即便拥有山海镜,也不能隔绝,只能等其他入镜人救醒。”像她不就是中招了吗?
“恐怕到最后,还是要去倭国一趟,将诅咒源头解决了才行。”
黎恪也道:“长眠诅咒还是有些疑点,例如,一旦被看见,诅咒就要传到那人身上。那如果被诅咒之人在黑夜中,另一方完全看不清,算不算?又或者,将被诅咒之人包裹起来,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肌肤在外,再让其他人看,诅咒是否又会传播?”
“再或者,如果是一个目盲之人,他又是否会被长眠诅咒传上?”
“现在我们对这长眠诅咒知道的还是太少了,而且我怀疑,那伊藤次郎既然能漂洋过海过来,或许也会有其他倭国人过来。长眠诅咒……说不定早就在某些地方传开了。”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会不会有哪个与世隔绝的海边村庄,全村都陷入了沉睡?
越说,姬钺越头疼。
他既发现了,就定要禀报陛下。可一旦禀报陛下,真去查,如果真如黎恪所说,已经蔓延开……
这就像是在所有人面前放了一个箱子,箱子里是火药,谁也不知道火药什么时候爆炸,只要不揭开,大家就能当做太平无事。可现在,姬钺必须做这个掀开箱盖的人。
陛下固然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真正面临事态爆发,陛下也未必会感激他。
“别说了,我明白的。”姬钺唇角的弧度彻底压平,目光沉沉。
他多看了一眼姜遗光。
后者却冲黎恪和兰姑微微一点头,似乎很赞同他们的话,面上也放温和了些。
不论如何,这艘船上的诅咒解决了,那倭国之事……且再看吧。
船夫们对恩将仇报的倭国人们十分痛恨,在得知这群人早就被处死,丢下海里后,犹不解气,将捆在大船边拖行的倭国小船绳索解了,任由它飘飘悠悠慢慢沉下去。
船夫们什么也不知道,唯有知道内情的谢丹轩和他们一样,心里沉甸甸的,发愁这事儿该怎么说。
出了这事儿,船夫们加快了速度,恰逢这几日风大,船帆鼓得高高的,一路驰行,很快就到了海津镇港口。
港口人比平日里少些,没有想象中的热闹,来来去去的船夫、纤夫、扛大包的人们都很有些有气无力的模样。等他们的船只调个头,顺利靠上码头时,其中一个船工跟着拴绳,拴好了,正要起身,忽然仰面到了下去,唇角尤自带笑,仿佛睡着了做了个美梦似的。
其他人见怪不怪把人拖走,换上下一个人继续来干活。
“糟糕!”
一行人从船上下来,码头边的工人们嘴里藏不住事儿,很快就把海津镇最近发生的怪事说了。
从七八天前开始,海津镇就有人无缘无故昏迷,昏迷就昏迷吧,脸上还带笑,跟睡着了似的,不论怎么叫、怎么骂,都叫不醒,拿刀子划拉都睡得香,这种睡着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惊动了当地父母官。他们以为是什么疫病,让人把地方圈起来,不允许跑,海津镇也不准船再离港。
当然,如果有不知情的船靠岸……那就只能自认倒霉。
越说,几人越心惊。
船上其他不知内情的士兵、船夫们刚想说这或许是中毒,就被谢丹轩冷厉的眼神止住,不敢吭声。
知道真相的几人脸上都不好看,尤其是姬钺,拳头紧握,脸涨得通红,怒火眼看就要喷薄而出。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长眠诅咒,真的已经到了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