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往生阙
入他们这行的早就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丁阿婆已经算是幸运的,好歹活了这么多岁数呢。
余谯一眼就看出姜遗光身上种了蛊虫,母蛊还活着,但他身上的子蛊不知为什么失了气力一般。原本这样的应声虫蛊会在中蛊人体内胡乱窜行,但他身体里的蛊虫却老老实实待着。
这也是入镜人的特殊之处么?
余谯暗自心想,有一瞬间的眼热,但没敢表露出来。
他扒开对方眼皮看看,把脉、听心音,又挑着蛊虫在的地方捏了捏,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把蛊虫挑出来就行。
“原本可以用药,只是我现在手头上药材不齐,如果要等的话怎么也要个三五年。除非能跟朝廷要些药材,以药排毒就需要一个月。”
“左右你是入镜人,挑破一两块皮很快就能长好,要不要试试?”
其实还有个办法,便是找到下蛊之人,让他把母蛊弄出来,但据姜遗光说,下蛊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恐怕成了个半人半鬼的状态,他就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姜遗光选了后一种。
他固然可以用上报二皇子异样一事的功劳来换药材,但这样这份人情不就抵消了么?左右他也不惧疼痛,挑破皮取出还更快些。
敲定以后,姜遗光和习武那边的副统领告了假,晚上按照余谯说的洗了药浴,一整晚没睡。据说这样能让蛊虫全部睡过去,被挑出来时也不会暴动。
第二天,余谯带了一大堆瓶瓶罐罐进门来。
“事先说好,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那应声虫只要留下一只,就会一生二二生三,无法断绝。”余谯拿烈酒抹在手上,带来的物什也一并泡在烈酒中。
一是为了干净。二来,挑出的蛊虫接触到烈酒就会立刻醉过去。
姜遗光解了衣裳坐在他面前:“我明白,还请动手吧,劳烦了。”
药浴后,浑身的蛊虫全都在背部慢慢浮现出身形,一条又一条鼓起的黑色斑纹狰狞地盘旋在皮肤上,看着十分诡异。
背上肌肤一凉,刀已经划开了表皮,血还没来得及渗出,便有夹子轻巧地将睡在皮下的蛊虫夹出来,丢进桌上装着烈酒的琉璃罐中。
一条又一条,有些钻进了骨头缝里,扯出来时还带着黏连的血丝,看着就疼。
令余谯有些惊讶的是,眼前这人竟真的一声不吭,连呼吸都没乱。
还挺能忍的。
小半个时辰后,蛊虫尽数取出。泡着烈酒的水晶罐子里沉沉浮浮塞满了数十条黑色蛊虫,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个纯黑的罐子。
姜遗光没有回头看,只能感觉到冰凉的刀刃在背上划来划去,有些疼痛,但还能忍,后来又不知塞进了什么东西来。刚想转头,就被余谯喝止住了。
“别动,我现在给你上些药,这样好的快一点。”余谯带着笑,“怕你多想,我先告诉你,这药也是蛊,只不过是对人有好处的鼓和那子母蛊不一样,我下在你身体里后,它不会受我操控,等它的药性慢慢析出来,它就没了。”
“到时候,它就会化成一滩水。”
姜遗光微微皱眉。
昨日见面时还好,可现在……他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了些微的恶意。
“不必了,我不需要。”姜遗光道,“余大哥还请收回吧,我只要取出蛊虫就可以了。”
余谯一怔:“你以为只是把蛊取出来就完了?你体内的余毒也要清,我这虫子可宝贵的很,别人想要还得不到呢,你倒好,挑拣起来了。”
姜遗光依旧道:“多谢余大哥好意,不过,我真的不需要。”
他干脆站了起来。
背上跟剥光了皮似的流着血,一路滴滴答答掉在地上。他也看见了桌上塞满黑色蛊虫的水晶罐子。
余谯阴沉着脸,手里还捏着寸长的刀和夹子。
冷哼一声,飞快收拾东西全部塞进箱子里,摔门而去。
出去以后余谯就和自己相熟的近卫们抱怨。
“他搞得好像我要害他似的,疑神疑鬼,我害他图什么呀?我都把自己那么宝贵的虫给出去了,要不是邬大人相托,我还舍不得呢……”
“这回倒好,我的虫没了,他突然起身,我收都来不及往回收,就给扯掉了一半……”
其他近卫们也知道余谯就是个爱虫如命的性子,都来安慰他。至于入镜人如何,不是他们能管的。
“他也过了十重戒,自然会性情大变,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是啊,其他那些度过十多重的人哪个不是疯子?他这样还好些,省事儿了不是吗?”
被其他近卫们奉承着好话说着,余谯心情才好起来。
消失好几天的邬大人也出现了,匆匆忙忙回来,打听过后没说什么,给余谯送了些东西权当赔罪。
姜遗光背上的伤很快长好,一点疤也没留下。
可他还是感觉到隐约微妙的不安感,那种性命受到威胁时的危机感让他一刻都无法完全放松。
在听到流言前,他也担心自己是不是多想了。可到头来,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一些。
大年前几日,余谯在家中制毒。
他有一所单独的园子,整间园子都种满了毒草,生着毒虫,其他人轻易不敢进来,生怕不小心踩着什么虫就落了个暴毙的下场。
他十分认真,正小心地将一丁点毒液浇在一条虫上,看它慢慢吸食进去。望着那只色泽艳丽的虫,他目光犹如看着自己的骨肉一般慈爱。
他身边摆了数十个罐子,每个罐子里都有几只毒虫正在撕咬、互相啃食。
这些还只是虫,不是蛊,等最终剩下的那条毒虫,才能制成蛊。
想到那个被自己种了蛊的人,他那张憨厚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微笑。
不愧是入镜人,果然警觉。
可警觉有什么用?
他的确有能够清余毒的蛊虫,也的确受邬大人所托,要把姜遗光身上的余毒清理干净。
在动手之前,他其实没想过的。
但在把蛊虫全部取出来,即将要放入清理的蛊虫的那一瞬……鬼使神差般,他忽然就变了心意。
他实在太好奇了。
以前很少有入镜人会中蛊,自然也不需要他来出手。他还从来没有尝试过把蛊虫种在入镜人身上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于是……他换了一条剧毒无比的虫。
那蛊虫还没完全长成,需要靠吸食人的血肉慢慢长大。等长成前,对人无痛无害。那入镜人再怎么怀疑也不会发现。
等七七四十九日后,自己再想办法把长成蛊虫取出。
如果能养出一条蛊王……如果可以……
入镜人……
哈!竟然还是一个已经渡过十重劫的入镜人,真是上天保佑。
入镜人早就已经变得不像人了,听说无论受了什么伤,都会在几天之内恢复。平常的毒也不能毒死他们。这样的入镜人,他们的血肉养出来的蛊虫,该有多么奇妙?
反正作为入镜人也不会死,等蛊王养成,他最多吃些挂落,那也无所谓了。
想到自己将来或许养出一条蛊王……余谯脸上的笑越来越大。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他就激动地浑身颤栗。
*
那厢,姜遗光还是不放心。
但快要过年了,园子里的近卫也大多抽走,需要去守着皇家大宴。邬大人也不在。
他敏感地察觉到,几个近卫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原来大家都是男子,行动间并不如何拘束,但现在所有人都小心地避开不要碰到他。就连和他对打的那几个近卫也收了力道,不再像以前那样拼尽全力。
那些近卫也不知道余谯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姜遗光疑心极重是真的,既然这样,他们避开一些不就得了?
姜遗光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察觉到自己脸色近来有些苍白。
非常细微的变化,寻常人看不出来,可姜遗光自从起了疑心后,每日都对着镜子照自己,记下自己前一日的模样。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他更笃定那个余谯估计做了什么手脚。但他没有证据。
余谯和他比起来,显然前者更受信任。他提出来,恐怕会被当做倒打一耙。就算真的揭穿了,到时余谯只要说剩下蛊虫没清理干净,也没用,其他人不懂蛊虫。
姜遗光想起山海镜的功效,独自一人在房里时,拿镜子照身上。
起先什么也没有。
再后来,他终于发现镜子里,自己背上生出一个不到指甲盖大小的黑点。但若是用寻常的铜镜照又照不出来,只有用山海镜才能看见。
黑点长出后,很快就变得更大了,几乎是在发现的第二天晚上就变成了巴掌大小。
一大团漆黑的斑纹,深深浅浅,似乎即将凝成某种图案。
普通铜镜依旧照不出来。
大年夜,园子里一片热闹,处处挂宫灯,人人穿新衣,见面都彼此道一声吉祥如意。
姜遗光没有参与进去,他独自在房里看书,所在的小院一片清冷寥落。
他还能听见远处烟火升在空中炸开的声音和沈长白的欢呼大笑。
沈长白是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即便一个人过年也过得热热闹闹。他自己买了烟火,自己给自己枕头底下压了红纸包的压岁钱,又叫了好酒菜,自得其乐。
房间里,姜遗光又照了照。
那黑斑已经凝成了手臂长,蜿蜒盘旋在背部,是一条巨大的虫型。可摸上去却平滑一片,什么也摸不出来。
他平静地把衣服穿回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看来……近卫也并非全都能信任。邬大人恐怕也不会完全信自己。
这一回,又该向谁求助呢?还有谁通巫蛊之术?
或是自己在镜中把蛊虫挑出来?
第356章
年后没几天, 邬大人总算回来了。
今年过年气氛还是有点不对,街上依旧热闹,耍杂戏的卖吃食的卖各色杂货的都趁这个时候出来了,街头巷尾也挂上了漂亮的灯, 能从头到尾猜灯谜都不带重复的。
这样热闹的时节, 以往少不了有皇亲贵族上街, 身边环着护卫小厮,可今年街上出来的贵族似乎少了许多。那些个衣着华贵仆人簇拥的景象大多都不见了。
凌烛也觉得古怪。
他打听到,好像前头宫宴出事了, 更多的却不清楚,只知道二皇子没有出席。而南下赈灾的三皇子早就回来了,得到了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