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hord
与他迎面擦肩的,三三两两,都是在校的年轻学生。白鹿一时有些恍惚,几乎错觉看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从图书馆到教学楼的路程他并不陌生,走过很多遍,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
那一年的蓝天白云还游弋在记忆里没有淡去,七色的阳光从繁密的叶隙间洒下小圆光点。这条排满法国梧桐的小径一直延伸到视线看不见的远方,路的尽头是全校人气最高的球场。
白鹿经常会在门口偶遇穿着背心,抱着篮球的秦蔚。每回都是对方先一眼看见自己,然后笑着跑来,从背后拍他的肩膀,“白鹿鸣!真是好巧啊!”
白鹿正想得入神,左边的肩膀就被人从身后重重拍了一掌。他下意识回头,却被今日耀眼的阳光晃了眼睛。模模糊糊地,只看清个轮廓,是个高大挺拔的男孩身影。
师兄?
有一瞬间白鹿错觉时光倒流,仿佛踏入一场冗沉的梦境。梦中的自己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一如平常从图书馆出来,去教室上个自习而已。
“白鹿,还记得我吗?”男孩逆光的脸上,勉强看得见一张笑着的嘴。
白鹿抬手挡住太阳,“欸,池……池一鸣?”对方比去年见时变化不少,头发短了,裸露的皮肤全是焕然一新的麦色。
池一鸣见他认出自己,笑得更饱满一些,“居然在这里碰到,好巧啊!”
秦蔚先前跟他提过,这人辞职之后去了国外参加志愿者活动,“你……你回国了?”
“对啊,暂时的,回来处理一些事情。”他见白鹿并不十分着急的模样,“有一年没见了吧,之前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现在有时间吗,不如找个地方聊聊?”
白鹿本以为聊一聊的地方应该是个咖啡厅,再不济也是快餐店。可池一鸣一路领着他,途径各种店铺不理,径直进了药理实验室大楼。
白鹿止步于门口,有些顾虑,“这里可以随便进来?”
“好像不能。”池一鸣轻巧地从包里摸出把钥匙晃给他看,“不过我有认识的朋友在里面做助教,上星期每天都来麻烦他。有时弄得晚了就直接睡在这里,四舍五入我也算这里半个人了。”
“……”这种不按常规的事情的确是他风格,白鹿心虚地左右看看,“你来这里做什么?”
“跟朋友一起搞搞研发。”池一鸣冲白鹿作了个邀请的手势,“简单一点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两人最终坐在一间没有被排表的实验室里,墙角还堆着几个落灰的铁笼。池一鸣一本正经问他,“你知道我在非洲最怕的是什么吗?当然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一路同去的队友。”
白鹿对非洲的了解不深,仅限于电视上见过的新闻和纪录片,“暴乱?疾病?”
“暴乱和疾病虽然可怕,但至少不是每天发生。有一个东西能天天缠着你,不仅活人,连死人都不放过。”
白鹿猜了半天猜不着,摇摇头。
“是蚊虫。”池一鸣从裤兜摸出一个金属小盒,“这是当地可以买到的驱蚊药膏,贵不说,效果也不好。我们一直都想研发一种有针对的特效清凉油。那边的蚊子又毒又渴,比国内的蜘蛛还大,一些新来的同事受不了,日常生活被严重影响,根本无法投入工作。”
池一鸣辞职以后,申请了某个国外知名企业赞助的国际帮扶计划。作为一名国际顾问员的身份下到当地,从肯尼亚辗转到埃塞俄比亚,一路帮助改善当地的经济状况,生活条件以及教育资源,支持更多人战后重建家园等等等等。
一年之内,他经历过不止一场暴乱,眼睁睁看着两个当地的安保在距他五米远的地方额头中弹。其间还因护照过期差一点被关进监狱……说起监狱,team里有一个韩国同事因为驾车驶进邻国边境,被送错监狱关了将近两年。他们一度以为那人意外死亡,找了两年没找到尸体。最后对方居然自己联系到大使馆自救,身无分文,靠搭车和走路奇迹般的找了回来……
池一鸣头脑清晰,讲述栩栩生动。白鹿听得目不转睛,仿佛身临其境。
待池一鸣侃天侃地侃完自己一年在非洲的各种精彩历程,太阳正好下山,天边渲着几片水色的红霞。
“你那么聪明,我以为你回来以后会跟秦蔚在一起呢。”池一鸣送白鹿下楼时突然开口,“前两天一起吃饭,他喝醉了,才终于承认你已经跟别人好上。”
“嗯,你也认识的。”白鹿心思一半还飘在他的故事里,他觉得精彩极了,“这段时间你都在学校么?我还可以再来找你么?”
“当然可以,这个月内都在。新的号码已经告诉你了,有事情可以直接联系。”两人并肩而走,池一鸣转头看他,“你跟秦……跟那个男人会经常吵架吗?”
“嗯?”白鹿一愣,脸上不露多余表情,“我们感情很好,为什么要吵架?”
池一鸣并不信他,“连架都不吵啊……是你不敢吗?你很怕他吗?他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池一鸣毫不委婉的三连问问得白鹿直皱眉头,“我们……挺好的,不会吵架。”
“你们才在一起多久?路遥知马力,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呢。”池一鸣一根肠子捅到屁股,说话十分直白,“我不看好你们的感情,我觉得他只是看上你的脸了。像秦总那样骄傲的人,不可能轻易接受你的身份,玩玩儿而已,白鹿,你可别傻乎乎地陷进去。”
“……”
“啊抱歉,感情这种事情,你自己选择就好。是好是坏是糖是屎,不吃一口疼一回,是不会容易死心的。不过当你见过大海之下银河之上,见过成片陨落的流星和满天游动的极光,再回顾这些鸡毛蒜皮的情情爱爱,真的渺小得什么都不是。”池一鸣挠挠耳朵,嫌自己有些啰嗦,“其实我就想说,在某些方面,你跟我还挺像。我们都是一意孤行又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对别人凶狠,对自己更狠。这样挺好,至少能证明短暂的时光里面,你是为自己在活。”
白鹿琢磨半天,“那四舍五入,就当是在夸我咯。”
“哈哈哈,像我们这种人呢,脾气比驴倔,心气比天高,也比常人更有毅力,自己选择的事情咬碎牙齿也会坚持做下去。”池一鸣突然挑了挑眉,加重语气,“你对之后的生活有全面的打算吗?如果还没有详细的计划,要不要跟我一起重新理解这个世界?”
“欸?”白鹿以为自己听错了,“跟你一起?”
“对啊,你不是也喜欢建筑吗?我们这边就有专门指导家园重建的小组,里面有来自各个国家的优秀建筑师。他们厚积薄发,返璞归真,利用毕生所学将建筑的实用和美观融合成最简单结实的‘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里的‘茅屋’。”池一鸣越说越来劲儿,“如果你愿意,我诚挚邀请你一起,我带你去看一看不被世俗和金钱蒙蔽的真正的建筑精神——传承和奉献。”
此时两人正好走到楼下。金色的余辉落在池一鸣肩上,给这人镶上一层好看的薄光。
白鹿知道自己应该回绝,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并不忍心拒绝。
男孩大方地揉揉肚子,“都这个点了,再一起吃个饭吧。”
一顿饭结束又是两个钟头,当白鹿摸到家门的时候,天空已是最深的青黑。其间秦冕来过两通电话,由于池一鸣那几句‘不看好他们感情’的发言,白鹿便心虚地没有接听,深怕被对方窥见端倪。
他知道秦冕的电话是来催他回家,而又害怕在池一鸣面前表现出这份感情里面,那个被他说中的,卑微的自己。
白鹿刚进门换好拖鞋,身后就响起熟悉的脚步。
“这么晚,去哪里了?”
“不小心看过时间,回神就这个点了。”白鹿顶着男人的视线,背对他将随身的挎包摘下,“下回一定注意。”
“下回?”尽管秦冕语气平静,但白鹿敏锐地听出对方心情不佳,“你一直在图书馆吗?”
“嗯。”白鹿转头冲他笑笑,却瞥见半个桌子没动的菜肴,“方姨今天来过?秦先生还没有吃饭?”
“等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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