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背脊荒丘
虽然看不清,但蓝美仪知道他在哭。
汤岁这几年一次都没有在她面前掉过眼泪,或许说没有像现在这样,这样痛苦哽咽着哭出来,不断重复喊着让她滚。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从前任何事都可以,偏偏、偏偏是这件事!为什么偏偏是这件事?”汤岁用力攥紧蓝美仪的胳膊,眼睛干涩发烫,“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看重这次比赛!知道我准备了多久,等了多久吗?!你就这样随便替我做决定!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疼,是不是认为我从来都没有知觉?!”
蓝美仪被攥得生疼,忍不住往回抽胳膊,同时也被汤岁这幅模样吓到,她慌乱地解释:“阿岁你听我说,我刚开始没打算这么做,我在赵三的赌场输了很多钱。”
“他、他那个人你知道的,如果我不按时把钱补上,他就会找人弄死我们两个,不是开玩笑!即使不敢杀人,也保不准要卸胳膊卸腿……”
她说到最后也哭起来,好像受了很多委屈:“我真的没打算这样,没办法了才会想起签合同,刚开始我是拒绝的,阿岁,我是真的没办法……”
窗外有零星的光照进来,落到汤岁那双湿润的眼睛上,他脑海中不断闪回很多事,像一把钝刀,一下快一下慢地割扯着神经,喉咙堵塞痛得快要吐出来。
蓝美仪抹掉眼泪,忽然找到办法似的赶紧说:“不然……不然你去找那个男生,他看起来那么有钱,两百万对他来说或许不算困难呢?只要他赔、只要他赔了,你就自由了,你想出国就出国,想去哪就去哪,我肯定不拦着。你不是说会获奖吗?还能继续跳舞,还能继续上台演出的。”
死寂在周围蔓延,汤岁没什么表情站在原地,不看她,也不说话。
蓝美仪有些慌,以为他没听进去,握住汤岁的手,小心翼翼重复道:“那样的话,你还会有机会上台跳舞,对不对?”
汤岁依旧不说话,仿佛还未从一场巨大的憾痛中走出来,又像是早已平静接受。
蓝美仪断断续续哭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稀里糊涂说了很多,用力抓着汤岁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松。
直到汤岁动了动,挣开她,转身回房间关好门,客厅才重新安静下来。
窗台上那朵茉莉是出发去闽南之前换的,现在已经死了。
枯黄的枝叶蜷缩着,像被火烧过的纸,汤岁伸出手无意识碾碎了一片叶子,碎屑从指尖掉落。
他安静许久,凑近去闻,恰巧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走了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这下连植物特有的腐朽味都消散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干涸。
比赛结果揭晓那天,汤岁以压倒性优势夺得第一,分数榜上,他与第二名之间那道鸿沟令人瞠目。
这个结果在熟悉汤岁的人眼中,不过是水到渠成,李老师平日里最是端庄自持,现在见人便忍不住要细数爱徒的天赋与汗水。
就连刘叔的粥店都因此沾光涨了不少客流量,大家就着皮蛋瘦肉粥议论那个曾经在这里端盘子的冠军,不过很可惜,汤岁已经辞职了。
天色渐渐暗沉,窗外的云层压得很低。
汤岁站在客厅中央,发现这个曾经拥挤不堪的空间,此刻竟然如此空旷。蓝美仪昨夜就收拾好了行李,搭乘最晚的航班飞往内地。
整个房子安静得能听见屋顶水管里水流过的声响,他伸手摸了摸墙面,指尖沾上一层薄灰。
手机在此刻震动起来,汤岁从口袋拿出,垂眸等了很久才按下接听。
“喂?”
“在做什么。”陈伯扬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熟悉的温柔,“一直不回信息。”
“睡觉。”
“我在你家楼下。”
汤岁望向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又收回目光:“要下雨了,你先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还在因为嘉欣的事情难过吗?”
“嗯。”汤岁喉咙上下滚了滚,“宋阿姨说要带她去之前那家内地的医院,已经联系好了。”
“只要有机会就不是坏事。”陈伯扬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细的线,牵住他不断下坠的心,“阿岁,别太难过了,也别想那么多。”
“我知道。”
“要见面吗?”陈伯扬说,“我买了你喜欢的菠萝油。”
汤岁很轻地吐了口气,他感到眼眶滚烫得厉害,但却意外平静:“快下雨了,你回去吧。”
“好吧。”电话那边的人轻笑一声,“那什么时候见啊,小明星,你现在这么出名,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啊。”
天空滚过一阵闷雷,汤岁攥紧手机。
“明天。”他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嗯?”
“明天见。”汤岁重复,“你,早一点来。”
“好。”陈伯扬对他说,“明天见。”
家里没有开灯,四周是浓稠的黑暗。
玻璃上传来细碎的敲打声,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声音急促连成一片,沙沙地漫过整个窗面。
下雨了。
翌日天光未明,春雨蒙蒙,街道浸在湿漉漉的灰蓝色里。
汤岁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后他看了眼时间,六点十三分。
司机调高了暖气,出风口嗡嗡作响,混着电台里断续的早间新闻,窗外熟悉的街景一点点倒退起来,早点铺刚亮起灯,蒸笼冒出白汽,穿校服的学生缩着脖子等公交,环卫工的橙色雨衣在空旷的十字路口立着。
越往机场方向,建筑越稀疏。
高架桥的立柱在雨中泛着冷光,像一列沉默的巨人,雨势渐密,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半弧,水珠刚被扫开,新的雨丝又密密地覆上来。
司机瞥了眼后视镜:“赶早班机啊?”
“嗯。”
“这天气,航班说不定要延误。”他顿了顿,“不过早上的雨,通常下不长。”
汤岁没有说话。
下车后他在入口处站了很久,冷,后悔没多穿件外套。
七点整,陈伯扬发信息:睡醒没?:我到楼下了:带你去吃之前的那家早茶店。
汤岁垂眸看了会儿,唇角很紧地抿起,打字:我在机场。
陈伯扬:什么。
汤岁:我要走了。
他又断断续续打出几个字:可以见一面吗?
没有发送,一点点删除,继续打字:对不起。
发送成功。
很快,陈伯扬:等我,见面再说。
登机口的电子屏跳转为红色,机械女声在候机厅内平静地重复着提醒,汤岁觉得更冷了,下意识攥紧手中的登机牌,指节微微颤抖。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身旁的行李箱轮子卡在缝隙里,他用力一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个排队乘客回头瞥了他一眼,又漠然转回去。
汤岁摸出手机,想再发一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道该讲点什么。
忽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伯扬头发被风吹得有点散乱,微微喘着气,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对上汤岁的眼睛。
安检口的工作人员拦住他,汤岁从登机队伍里退出,经过人工通道,两人站在大型广告牌侧后方,各自相顾无言几秒。
LED屏的光映在脸上,明明灭灭,像一场即将熄灭的梦。
陈伯扬像还未从某种变动中抽离出来,只轻声问道:“你说要走,是什么意思?”
见他沉默,陈伯扬又问:“你是想去看宋嘉欣吗,我陪你。”
汤岁垂下眼,用最低的语气说出让自己感到恶心的话:“我签了内地一家舞蹈机构,他们……给的待遇很好,所以,可能没办法跟你出国了。”
双肩被轻轻扣住,陈伯扬俯身跟他对视,两人的眼睛都有点红,呼吸交错间,汤岁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混合着奔跑后的热意和风尘仆仆的凉。
“出什么事了?你和我说,我都能解决,你知道的。”
“真的没有。”汤岁一直看着他,目光一寸寸描摹过他的眉眼,“我只是找到更好的出路了。”
广告屏的光倏然熄灭,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汤岁错觉陈伯扬的眼眶红了一瞬。
但很快,LED屏再度亮起,刺眼的白光横亘在两人之间,将每一寸犹豫和狼狈都照得无所遁形。
纵使是早晨,机场也人来人往,他们安静地待在这个角落里,像暂时隔绝了周围一切模模糊糊的景象。
良久,陈伯扬轻声道:“好,那我相信你。我留下来陪你,这不是难事。”
他说出这话时,汤岁反而不敢看他的脸了:“不用。”
“阿岁——”
“我们分开吧。”汤岁打断,陈伯扬怔住,脸色有点泛白,像个已经被判处死刑的犯人。
“确实有发生一些事,但我觉得没必要讲。”汤岁轻轻挣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重复道:“我们分开吧。”
陈伯扬面容冷静,但他此刻脑海里已经不具备关于理性的任何东西。
他重新握住汤岁的肩膀:“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发生什么事我们可以谈,像之前那样,什么都能解决。”
“我陪你去内地,不管哪个城市都行,不是非要出国的,阿岁,你知道我愿意。”
“我不愿意。”索取需要勇气,而接受则需要更大的勇气,汤岁看着陈伯扬的眼睛,用一贯平淡的口吻说:“我没有可以接受你放弃前途来陪我的勇气,如果你足够了解我,会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广播机械女声从天花板角落的扬声器里一遍遍循环,仿佛带着格式化的焦急。
汤岁把一切都说得过于轻描淡写,以至于向来冷静自持的陈伯扬此刻还处于措手不及的状况里。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能听见汤岁说要离开。
“别走。”陈伯扬握住他的手腕,眼角通红,但没有哭,哑着嗓音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最后的乞求:“阿岁,别走。”
“陈伯扬。”汤岁低头看着自己被攥得发白的手腕,“你不要来找我。”
转身时,肩膀被猛地按在冰凉的立柱上,陈伯扬吻上来,他有点惶恐地睁大眼,两秒后开始推着对方的肩挣扎。
“唔。”舌头被狠狠咬了一口,汤岁眼底泛起泪,痛到没办法呼吸。
彼此口腔里溢满血腥味,这个近乎撕咬的吻却仍不肯松开,仿佛痛是唯一能证明彼此真实存在过的东西。
他们像往常那样静静对视着,只不过这次都红了眼。
陈伯扬张了张嘴,那些询问,承诺,哀求全都碎在齿间,变成细小的砂砾,磨得喉咙生疼。
这段感情的主导者从始至终都是汤岁,汤岁说在一起,他们就可以牵手,汤岁说分开,现在就是最后一面。
他闭了闭眼,心想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等醒来后自己还在汤岁家楼下,而汤岁会像往常那样从那个灰扑扑的楼道口出来,睁着圆润的眼睛看他,装作不在意地问你来做什么。
但他睁开眼,汤岁说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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