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老明哥下了讲台,边说边走向了后面的药剂柜子:“看就好说,很多电视里面都有这么一个画面,警察拿个小瓶子,这里那里喷一喷,然后把灯一关,哇,屋里有好多蓝色的荧光,确定了,这里就是犯罪现场。你们知道这是在搞什么吗?”
大佬这次栽在不爱看电视上面了,答不上来,屋里全是一边倒的不知道。
老明哥从柜子里找出了一瓶药剂,又顺了几样器材,拧回讲台上给他们上了一堂刑侦课。
“其实这就是咱们化学在生活上的一个应用,利用3氨基苯二甲酰肼也就是我们口头上叫的发光氨,被氧化的时候发出蓝绿或蓝白荧光的特性,来检测看起来蛮干净的犯罪现场里有没有血迹。”
“这个玩意儿灵敏到什么程度呢?打个比方,你把一滴血滴到一大缸水里面,取点儿样出来,诶,喷上咱们的发光氨和激发剂,它都能出现荧光。”
“而且它们是跟血红蛋白里的Fe发生反应,对蛋白活性没有要求,所以隔很久了也能检测出来。”
“可以这么说,这个作案的要是不把犯罪的角角落落洗个百八十遍,都逃不过咱们科学的眼睛。不过要是个懂化学的,故意制造干扰的情况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原金你上来,给我把鱼杀了,我呢给你们大概讲一下具体的原理,是这样的……”
他在讲台上写了一大版让人头晕的分子式,那是大学有机化学的知识点了,大家都不怎么看得懂,更关注杀鱼的大佬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
没人听老明哥也要讲,自娱自乐地写满了黑板,然后才把动物血涤进锥形瓶中的水里,倒进稀释的发光氨溶液和双氧水,指挥学生把教室里的灯关了。
屋里暗下去,荧光效应立刻就出来了。
说蓝绿也行、蓝白也对,黯淡的光晕笼罩在锥形瓶周围,让那个小空间看起来缥缈而温柔。
不过大家都不是没见过荧光棒的土包子,这个现象带来的震撼并不强烈,他们只是非常雀跃,问教练讨了剩下的溶液,聚在一起不断稀释,稀释了很多倍,还能看见荧光反应,不得不服气发光氨的强劲。
完了他们还用笔头缠着卫生纸,在地上到处画假人。
大佬还让关捷躺在地上,被关捷按着头打了一顿。
课间老明哥承诺他们,要是白天学的好,晚上就天天做实验,加上他自己起不来,大家也不用上早自习。
能睡懒觉幸福感瞬间暴增,加上吃饭是食堂开的小灶,关捷这课说实话补得还挺滋润的,早起就在盼晚上,教练的实验有的恶心、有的酷炫,对他来说都有意思。
但在老家的大院里,关捷去补课的第7天,路荣行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镇上夏天爱下雨,冬天艳阳高照,无所事事的大人们这次聚到了叶大妈家门口的空地上。
“松A”打头的奔驰开进院里的时候,妇女们正在聊隔壁镇上买起了羊排,有没有一起去买的。
汪杨也在被问的人里,她背对着大院的入口,因为觉得羊肉腥膻,敬谢不敏地摇了下头,摆完就见叶大妈看着她背后的方向说:“那谁啊?感觉好眼生哪。”
汪杨纳闷地回过头,眼皮登时狠狠地跳了一下。
正在关车门的男人身形高大,呢子大衣长及膝盖,膝下是西装裤配皮鞋,左手里还拿了个在镇上象征大老板的手包,打扮和气场跟镇上的人泾渭分明。
院里就这一撮人最显眼,来人下车之后,立刻也看了过来。
距离有点远,汪杨不清楚他是不是看见了自己,她心里莫名有点不安,不知道这个当年分开时极不愉快,又十几年没见的人突然冒出来干什么。
她只是基于一种直觉,觉得成耕这王八蛋来者不善。
椅子旁边已经嘀咕起来了,都不认识这个人,正在讨论他是谁家的亲戚。
路建新刚回家接水去了,这会儿不在,汪杨心乱地扭着头,看他走路带风似的走近了一段距离,五官从小而糊到变得清晰。
这个天杀的基因真的有点可怕,不说别人,就是汪杨自己,看见他都会想到路荣行。
包括李爱黎在内的街坊,从路荣行小时候就在说他长得不像路建新,孩子跟爸妈都不像的大有人在,汪杨听着那话一直有点心虚,但还不至于慌。
可孩子要是跟爸爸以外的男人长得像,那令人遐想的空间就很大了。
汪杨感觉到额头上的青筋蹦了两下,她不想让他再走进了,这个人的出现,会让她的男人和儿子成为笑柄。
大人就算了,好歹都是过来人,但路荣行刚到最冲动的青春期,汪杨不知道她儿子心如明镜,怕他受伤害,于是吸了口气给自己壮胆,黑着一张脸站起来拦了过去。
阔别了半辈子,当初浓情蜜意的情侣各自成家,一个满脸敌意,一个满心复杂。
汪杨挡在了这个让她的少女心破碎的男人的正对面,仰头不客气地说:“你找谁?”
岁月这把杀猪刀没能“杀”掉他,作为她儿子Y染色体的持有者,成耕仍然风度翩翩,不会让人觉得爱过他是瞎了眼。
但人到中年的汪杨已经放下了年轻时的执着,因为嫁给路建新之后,这些年她过得很安稳。
可面对她的敌意,路荣行这个血缘上的爸爸却并不尴尬,他自洽地笑了笑,气度儒雅地说:“我来这边开会,想着都到家门口了,顺便来看看你们。”
汪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向他报过自己的家门,一句“不用了,高攀不起您家的门槛”还没到嘴边,对方却是目光一动,落到了她的背后。
汪杨浑身一僵,紧张地回过头,看见路荣行站花坛内侧倒水,不知道看没看见这边,倒提着杯子抖了两下,很快转身回屋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捷:路荣行,你爸你奶爱你大鹏(鹅)爱你我也爱你,你不要伤心。
路荣行:我不伤心。
关捷:→_→
第95章
路荣行看见了, 他就是听见有人在外面喊,建新你家来客了,才从屋里出来的。
逢年过节家里总会来一些他叫不上称呼的亲戚, 但只要来了客人, 不认识也得出来打招呼,这是汪杨在待客上对他的基本要求。
路荣行就是没想到, 这回他照常出来,看到的居然是一个定时炸弹。
花坛距离篮球架比叶大妈家还远一个门户,但路荣行还是认出来了,他妈对面的男人就是姥爷说的神经病。
神经病其实并不神经, 相反他看起来还挺气派。
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跟着赶了一段路,后来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里给人的感觉都还算体面,就是被姥爷拿拐杖打的那回, 也只是护着头脸, 认打认挨地出去了。
路荣行因为去年暑假刚在松丰市省博的玛雅特展上碰到过他,所以眼缘还挺熟。
这场面让他呆了一下,接着背后又传来了鞋底打地的声响,是喊他出来倒开水的路建新,从洗澡间里提着热水壶出来了。
路荣行瞬间有点错乱,心里不愿意路建新看见这一幕,可他自己刚好又在倒水。
杯里所剩不多的温开水浇到花坛上,洗得半嵌在水泥里的鹅卵石浮尘尽去, 反起了湿润的微光。
路荣行看了几眼那些沾水的石头,瞬间像个顿悟的和尚似的, 脑子里凭空蹦出了一个词:水落石出……
该来的瞒不住,虽然有点突然,让他心里有点慌,但这一刻路荣行更心疼路建新。
他个人对成耕其实没什么太多的感觉,成耕看起来好像很有钱,但这个富有得看是跟谁比。
路建新在镇上算是会赚钱的人,拿到城市里就是贫民,同样的道理,城里比成耕有钱的也有一大把,路荣行没什么特别烧钱的癖好,钱不多也不缺,而且跟路建新有感情,所以各方面都偏向他这个爸爸。
当年路荣行夜里睡不着觉,愁的更多的还是自己长在路建新的家里,为什么不是他的儿子。
以及他爸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的,其实是在给别人养孩子,还有那个天天要求他做个好人的妈,在这件事上又有没有昧着良心欺骗别人。
那时路荣行想问又不敢,怕好好的家被他问破了,最后心里磨来磨去,还是希望父母和睦、家庭美满,自私地选择了不去主动戳穿这件事。
路建新就是他的爸爸,如果对方愿意的话。
不过路荣行也提前思量过,万一哪天露馅了,他们一家三口会是什么反应。
在他的臆测里,不外乎就是路建新震怒,汪杨解释理由,而他自己会心存愧疚。
眼下这一刻终于来了,路荣行回到堂屋,看见路建新躬着身体在迎客松的画框前面往暖水瓶里注水,心口霎时多了种揪紧的感觉。
“水好了,”路建新还不知道外面的事,自顾自地招呼道,“快来倒。”
路荣行不想喝水,但脚上不由自主,还是过去了,今天之后,他不知道路建新还会不会这么和蔼的跟他说话。
路建新没察觉他的心思,提着开水瓶往他杯子里倒了一注水,盖上盖子拿起自己的杯子,悠哉悠哉地出去了。
路荣行有过拦住他的念头,但最后什么都没做,自己还跟着出去了,拉了把椅子坐在大门口,注视着这件事情的发展。
逃避看似是规避伤害的最快方式,可习惯它的结果会更可怕,人会越逃越熟练,视面对如刀山火海,可随之而来的疑心多想未必不是一种伤害。
所以同样是习惯,路荣行选择习惯面对。
篮球架旁边,汪杨拦住了成耕的脚步,却拦不住大院里好奇的目光。
镇上这一辈的人,因为年代里的教育跟不上,很多上了50岁的双眼视力还能有5.1,坐在原地眯着盯一下,成耕的模样就看得清了。
李爱黎望完也吃了一惊,心里疑惑起了这个陌生的大老板,看起来怎么会和路荣行那么有父子相。
同一时间,走出堂屋的路建新受唠嗑的人再一次提醒,转眼也看到了那位陌生的来客。
不过他两眼视力不太平衡,远视很差,第一眼完全没看见成耕的脸,只好稀里糊涂地迎了过去,还以为是汪杨娘家的哪个亲戚同学什么的。
不过靠近了十多米之后,他猛然被送进嘴里的热茶烫起了一层薄皮。
路建新从没见过成耕,但看清脸的瞬间他就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看到儿子出来又进去,汪杨的心境瞬间也经历了一个逆转,从提心吊胆到暗自吁气,目光再对上成耕,眼底的不逊和恼火都被她刻意压下去了。
吵架只能平添难堪,她并不想跟他纠缠,只希望他早点走。
汪杨凄凉地说:“不要拐弯抹角的,我不习惯你们那套说了半天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讲话艺术,你直接说吧,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成耕闻言,垂眸往地上扫了扫,难得透出了一点躲闪的味道,他语塞道:“……我就是想来,看看孩子。”
虽然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但血脉相连的牵扯不受理智控制,随着年纪的增长,成耕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感性了,常常会想起这个孩子,并且觉得有愧于他。
当年分手的时候,汪杨说她把孩子打了。
要不是意外怀孕,汪杨也没想那么早就结婚,她知道成耕那会儿根本没这个意思。
成耕确实也没有,在和汪杨处对象之前,他是松大响当当的才子,女朋友换了不少,倒也不是因为花心,而是觉得没意思。
他同时学着很多东西,并且好奇心还得不到满足,像他这种人,那时给他一个天仙可能也爱不了一生,所以没多久,汪杨的爱情就遇到了瓶颈。
当时华中地区发现了一个疑似楚国前期的王侯墓葬,成耕跟着老师去扫土,结果把自己扫进了楚文化的大坑,一心只想在村里的葬坑里刨土。
汪杨打电话过去,说她怀孕了,问成耕怎么办,成耕沉默了半晌,说他半年之内回不去,让她去做人流。
成耕家里对他俩的态度本来就是不闻不问,汪杨家当时是小康,成耕家则是官三代,老人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对孩子也不太看重。
汪杨也不是纠缠不休的人,她在电话里先分了手,后说会去打胎,就是终究没打成,她在成耕回松丰市以前,不顾家人的反对,迅速嫁给了路建新。
大家都说她会后悔,然后她在镇上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主墓室里的棺椁出土的时候,成耕回到了松丰市,距离那通电话过去了不止半年。
中途他打电话找过汪杨,但那会儿电话都是打到单位,专员挂断之后叫人来重拨,汪杨从来没回过电话,她消失得干脆利落,市里相关的地方都找不到她。
成耕找不到人,失悔了一阵子,继续拼他的事业,他30岁才结婚,家里也有孩子,和关捷家一样,也是姐姐和弟弟,两人享受着良好的教育和资源,各方面都比较争气,但是长得都不如路荣行像他。
成耕也不想惦记别人家的孩子,但他忘不了这件事。
那句“孩子”让汪杨尴尬到胸闷缺氧。
她差点就发火了,不过胸口明显地起伏了两下之后又忍住了,她求他行行好似的说:“他是我们老路家的孩子,你要是为他好,现在就不应该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