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成耕虽然在总装的干部大院里长大,但读硕的时候在村里待过一段时间,知道地方上的人闲话多,所以他后来也没有主动找过路荣行。
今天就是一时念起,主要还是突然离得太近了。
“我知道,对不起,”成耕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又说,“俗话说外甥像舅,别人问的话,你就说我是他舅舅吧。”
路荣行确实有个舅舅,对他还不错,他小时候去松丰市,都是他舅舅在那边的火车站接送他。
但这位娘舅瞧不起路建新的家境,所以双方的大人没有走动,只有路荣行一个人两边跑,并且神奇地没受过什么夹板气。
镇上的人确实不知道他舅舅长什么样,这么说按理是最好的,但汪杨心想凭什么啊,你要是不来什么事都没有。
可她还没开口,路建新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冒了出来:“汪杨,来客了怎么还在这儿站上了?回家坐着说呗,你好,抽烟吗?”
汪杨回过头,见他憨厚的长相和成耕根本没法比,但这张脸却让她瞬间热泪盈眶。
她最后嫁的老公高富帅一样不占,但他是汪杨遇到的男人里最善良的一个。
当年她两次下定决心去打胎,都从手术室门口落荒而逃,第二次泪流满面地离开医院,要不是路建新看她不对劲,一直跟在后面,她可能会因为走神闯红灯,和路荣行一起被车撞飞。
推开她的路建新被撞到左边的小腿骨裂,汪杨劫后余生,吓坏了,内疚得天天给他送骨头汤。
她大概满脸都是怨妇相,路建新也不太会聊天,唯恐她是因为要尽人道主义而耽误了正事,所以才这么不高兴,汤也不敢喝,动不动让她有事就快去忙,不用给他送饭。
汪杨看他老实得过分,不忍心亏待他,照样一日两餐给他送,两人慢慢会聊几句。
同时她家里也一边在催促她打胎,一边在找人给她相亲。
汪杨嘴上说打,又狠不下心,拖来拖去月份大了,妊娠反应本来就强,相继又遇到两个挺恶毒的相亲男士,对父母的拉郎配绝望了。
她去给路建新送汤,知道他是地方上来的,问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先偷偷把孩子生下来。
路建新看她就像是在看仙女,其实偏僻的乡镇都可以,可他偏偏说了自己的老家。
他们家其实挺奇怪的,包括奶奶在内,一家四口全部知情,可这么多年了谁也没有提过一句。
就像成耕在意血缘,他们家就不在意,他们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好好的她突然就满眼的泪,路建新吓了一跳,也不给成耕发烟了,立刻去哄他的媳妇儿,右手从袖子里揪出毛衣来要去给她擦眼睛:“怎么了这是?”
汪杨往后躲了一下,眼泪没流出来,抿着嘴冲他摇了下头,目光斜斜地往家门口飘了一下。
路建新懂她的意思,大概是路荣行在看,不能让他回家去坐。
可孩子这么大了,大道理懂得比他们还多,路建新拍了下汪杨的后背,安抚道:“不要紧的,再说都这样了,你也瞒不住他。”
说完他转向成耕,继续递起了烟:“走吧舅舅,有什么话到家里坐着说。”
成耕客气地接过烟,感激地对路建新笑了笑。
三人用一个三角形的队形穿过了院子,汪杨在前面疾步快走,心里简直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路荣行开口。
路过叶大妈家门口,她果然问起了来客是谁,汪杨不想说话,没吭声,路建新只好应了一声,说是他小舅子。
伪装成小舅子的成耕装的像模像样,他越走越近,很快跟路荣行对上了视线,感觉半年不见,孩子好像又大了一点,心智上的。
路荣行先看的人是汪杨,她有点心虚,视线立刻瞥开了,他又去看路建新,路建新面色如常地笑了笑,说:“路啊,去弄点儿瓜子什么的出来嗑。”
关捷不在,在场应该没人想嗑瓜子,不过路荣行还是进去各样抓了一把,从杂物房出来,看见那三个大人没在外面晒太阳,居然进了主卧,有点要说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话的感觉。
路荣行笑了一声,将盘子放在桌上,又坐在堂屋里等了将近一刻钟。
他不屑于去听门缝,屋里的人也没有出来的迹象,他觉得坐这儿没什么意思,回到屋里也看不下去书,揣上钱包和手机,出了大院准备去找张一叶。
可走了一段路,碰上大巴车在他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一下,路荣行蓦然想起关捷,鬼使神差地上去了。
第96章
张一叶最近苦得像个菜花, 路荣行设想了一下他们对着浇愁的画面,感觉还是去找个更积极的人看好了。
而且他至今为止经历过的消沉期,陪他最多的也是关捷。
关矮子是个马大哈, 但性格也有很细腻的点, 对于熟人,他区分得出对方到底是平静还是不开心, 也会用他的方式照顾别人的情绪。
他可能不是很会安慰人,你不愿意说,他也不会一直问,但他会偷偷地关注你, 也不会在你面前表达出和你心情对立的言行举止。
比如上回张一叶过来愁眉苦脸,关捷果然就不吃了,还有谁要是不高兴, 当面绝对听不到他的哈哈大笑。
待在他身边, 心情可能不会立刻变好,但也不会更糟,这是路荣行在数十年一起长大的时间里得出的定理。
他家的风气一直都比较开明,前几年汪杨让路建新给他简单说一说基础的性知识,路建新尴尬地拿着几张租来的小皇片,进他屋里也没关门。
这种遮遮掩掩的架势好像还是头一回,路荣行其实可以理解大人需要颜面,但他心里还是一阵憋闷。
可能是不知道内情的原因, 刚刚的局面在他看来非常尴尬,两个冲突强烈到直接打起来都没问题的男人, 却和和气气地跑去说悄悄话了,这个怪现象真是矛盾又让人疑惑不解。
路荣行想不通,也感觉到了一种不被尊重,过后他会问的,现在他只想听关捷给他念两个笑话,或者用那种自以为不动声色,但关怀和担心其实都很明显的眼神围着他打几个转。
根据以往的经验,路荣行觉得这会让他舒服一点。
还有就是在成耕上门之前,路荣行原本就和张一叶约好了,这两天抽空去一趟市里。
张一叶说他想烫个头,换个新面貌来迎接新年,路荣行不烫,但是答应陪他去了。
听举人说,没三四个小时头烫不下来,张一叶烫他的头,路荣行可以去书店逛一圈,再去学校看看关捷,看他的课补得怎么样了。
现在他只手提前坐在了车上,并且抛弃了邀请的发起人。
大巴开到一中门口的时候再次停了,乡镇大巴没有固定的站点,路边有人挥手就会停车。
路荣行这时已经回过了神,在下和不下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坐着没动。
家长们关在房里说话,明显就是不想让他掺和,既然没点他的名,他也没必要把成耕当成特殊的客人,守在家里如临大敌。大人聊大人的,他去玩他的,反正他带着手机,父母想找他很容易。
不过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路荣行还是给张一叶打了个电话,跟发小一起串了个供。
“我在去市里的车上,一会儿我爸妈要是给我打电话,我就说是跟你一起去的,你下午别去院里,我回来了跟你说。”
咸鱼张一叶不知道他家里来了位不得了的客人,闻言有点怨气:“靠!你去市里为什么不叫我?我说了要去烫头的,你不会给老子忘了吧?”
“没忘,”路荣行苦笑,“就是上车了才想起来,你来不来?来我就在车站等你。”
张一叶有心无力:“来个球,家里烧着灶呢,阿姨出去买东西了,不知道什么回来,我爷就算了,他那个眼睛我不敢让他看火,等家里有人回来了再说吧。”
路荣行:“嗯,有事打电话,挂了。”
“诶不对!你等一下,”张一叶后知后觉,这才回过味儿地说,“你去市里就去呗,拉上我干嘛?你一个人都出去旅过游了,去趟市里不是小case吗,为什么要扯淡?嘶,你不是要去市里搞什么不好意思让家长发现的事吧?”
比如早恋约会,见小情人什么的。
路荣行已经习惯了他的恋爱脑思维,为避免他无聊地试探,把实情交代了,张一叶是自己人,以前都说得,现在当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别发神经了,”路荣行有点头疼,“我家里来了个人,我跟你说过的,被我姥爷打出去的那个。”
张一叶迅速响应了一个嗝,经历家庭破碎又重组,在血不血缘方面他已经有点看开了,他其实只有一点震惊,生理反应更多的还是因为可乐喝多了。
“他来干啥?”张一叶排完上行的废气,嘴有点贱,一句“想把你薅回他家去养吗”涌到嘴边,好险被他关在了牙关后面。
张一叶抬手就给了自己的嘴一个指尖上的巴掌,并在心里暗自警告自己,别他妈什么都瞎咧歪。
路荣行隐约听到了细小的一声“啪”,没在意地说:“不清楚。”
张一叶作为旁观者,心里好奇的不得了,但路荣行是当事人,即使早就知道,真撞上了心里指不定是什么百花齐放的滋味,张一叶沉默了几秒,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愿意为了他熄掉家里的灶。
“你去市里干什么?”张一叶吸了下鼻子,换了个话题,“要不要我陪你?”
路荣行觉得眼下一个人坐车的感觉挺好的,颠簸不断,有种远行的放空感:“不用了,我去公园转两圈就回来。”
张一叶猜他想要自己静一静,琢磨够了才会想倾诉,乜了下眼睛说:“行吧,有事叫我,随叫随到哈。”
路荣行应了个“嗯”,随即切断了连线。
--
以前关捷讨厌复习,觉得学过的知识看不下去。
但这一周里他突然发现了老祖宗诚不欺他,他们跟着教练把之前紧赶慢赶的课本重新过了一遍,做起题来感觉顺手了不少。
他多少有些幸运,能在枯燥的求学生涯里找到自己喜欢并且愿意为它付出的东西,而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找到。
不过踊跃的劲头最近也快见底了。
酷炫的实验见了几个,大同小异的稀奇不起来,更酷炫的不是缺原料就是缺器皿,又做不出来,每天晚上的实验已经吊不住他们的胃口了。
加上关捷采购的零食,几天以前就被瓜分完了,男生寝室多半是这样,吃穿用度全部都是公家的。
没得吃也没得玩,还要天天闻周围居民楼里蒸煮卤肉的香味,关捷像是码进缸里的酸菜,迅速脱水,蔫了。
今天是小年,老明哥为了收买人心,下午复习完电解反应,没打铃就下课了,并且慈悲地把晚自习也放了,准他们出去潇洒一晚。
关捷在下楼的路上,已经跟采购队友们商量好了,出了校门先直接杀去超市。
刘谙不近不远地跟在他们后面,刘白说晚上在家涮清汤锅,让她问关捷去不去,刘谙还没问,不过听见这些觉得已经不用问了,因为关捷已经把行程安排到了晚上9点。
一波人或冲或走地下到一楼,有人拐进了走廊,关捷的采购组准备对穿庭院。
不知道该说他是选了一条正确还是有缘的路,反正他在院里压在草丛上、隔半米才有一块的石头小径上走了没几步,抬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子中间的人。
那是穿着常服的路荣行,坐在院里唯一的石头椅子上,面朝大门、侧对着他、背抵着桌子,不知道在平视哪里,整个人在满院枯萎萧条的背景里,看起来有种形单影只的感觉。
关捷不是文艺青年,不是很懂古代诗人借景抒情的那一套,他第一眼看路荣行孤零零,第二眼自己就开心了起来。
路荣行=大院≈家,是一个非常正面的代名词,而且什么孤零零都没有用,因为他马上就要过去了。
关捷刚要喊他,路荣行听见了这边有人说话的动静,率先扭头看了过来。
他没准备关捷会随着这阵人声一起出现,所以脸上的表情来不及整顿,有点愁眉不展的迹象。
科教楼的庭院不大,关捷看得分明,感觉他好些是遇到什么问题了,这念头让关捷猛然打住了想要问他是不是来买东西的问候,只是笑了笑,接着让同学先走,然后一溜小跑了过去。
路荣行看他越跑越近,抽出口袋里有点发僵的手相互搓了搓。
十里不同天,他没想到市里是阴天,走动的时候还好,坐下来却越来越冷,他正在想要不要换到门口的墙角里避风,等的人就出现了,比他预计要等的时间快了很多。
过来的路上,路荣行转了下方位,拿正面对着他,关捷借此悄悄观察过他了。
路荣行确实有点不对劲,他平时是骨头懒,但目光闲适有神,现在是全身无精打采,好像昨天整夜没睡,现在很累似的。
手上也是,指背上隐隐发红,冻出了一堆明显的纹路。
关捷随手抹了两下他旁边的凳子,手心里沾了一层薄灰,也不知道擦干净没有,一屁股坐下了,看着他说:“你怎么不在家里煨被窝了?跑到这儿来,冻死了吧?”
路荣行搓了两下没发出热来,把手重新揣回了口袋里,有点想叹气,当着他的面就叹了一口:“还没死,快了。”
过年不能说触霉头的话,关捷“呸”了一声,催道:“我问你话呢,你到市里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