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段
问到这里,光头刀疤男嗫嚅的低语了几句,一脸难堪,看着邱虎锐利的眼睛,只得硬着头皮回答:“还……还没找到……”
邱虎没再说话,满面阴沉,最后再凝望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重新带起了墨镜,扶着还在哭泣的女人离开了墓地。
他还记得看见自己老爹尸体的情形,惨不忍睹。曾经在B市横行一时,风光无限的黑帮老大,也只是躯壳上漂亮罢了,一旦被真正的刽子手揭了那层遮羞布,暴露出的并非豺狼虎豹,不过是一条虫罢了。
真正的豺狼,却是披着羊皮,戴着正义光环的公安局。
……
自从上次王开富穿着那件刘红娟送给杨学明的开衫,不小心勾开了线,杨学明竟找邻居借来毛衣针将洞给完美的补上了。这下王开富可乐了,得知杨学明会织毛衣,胁迫他给自己织起了毛衣。
王开富拿来一件破旧的小毛衣,指着上面小鸟图案说:“你给我织个这个。”
杨学明瞥了一眼,心里有些好笑,但又不敢折了他的面子,“好。”
王开富在杨学明的屋子里混吃混喝又是过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却是难得的乖巧,哪怕杨学明白天上班不在家,却也知道王开富在这段时间没有踏出家门一步。也许是腿伤的原因不便行走,又或许是邱一霸的死,让他有了掣肘之痛,连着脾气也顺了许多,亦有可能是怕被公安局抓住,只好偏安一隅,隐隐于市,哪怕平时生活再大而化之的他,杨学明也看出了这表皮下的小心翼翼。
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够织好一件毛衣,款式和颜色是王开富选的,杨学明没有给他织上小鸟的图案,倒是弄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王开富喜欢得很。杨学明发觉,每次他坐在煤油灯下织毛衣的时候,王开富都特别安静,看向他的目光也柔和得多。
想来织毛衣这种事对于他来讲,肯定有其特殊的意义。
天气渐寒,连带着变寒的还有杨学明和刘红娟的关系。
杨学明没有穿过一次刘红娟送的开衫,这让刘红娟很失望,觉得杨学明心里根本没有她。面对刘红娟的质问,杨学明却是有口难言。佳人扭头而去,杨学明也没有挽回,甚至日渐与她疏远起来。
杨学明想,他和刘红娟看来是有缘无分了。
……
如果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那就不叫日子了。更何况身边有个叫王开富的人。
杨学明想过他的姑姑杨晓慧会卷土重来,但没想过她会这么嚣张,气势汹汹,斗志昂扬,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小青年奔到了他家门口,显然是有备而来。
杨学明数了下,加上杨晓慧一共是七个人,心中感叹,他这姑姑做事从来都喜欢大手笔,看来她对这房子是势在必得了。
杨学明冷笑一声,然后“嘭”的一声关上门,瞬间一股疲惫、悲哀、愤怒的情绪袭上心口来。
“怎么了?”王开富听见了刚才外面嘈杂的吵闹声,不禁皱起眉头来。
“我姑姑来了。”杨学明摸了把脸,很是无奈:“你赶紧走吧。”
王开富哈哈一笑,指着杨学明鄙夷道:“怂货。”
杨学明看了他一眼,又说:“一共带了6个人。”
王开富眉梢一挑,嘻嘻哈哈的笑了一通,完全不当回事。也许王开富会怕没饭吃,但最不怕的肯定是打架。
门外传来叫骂声:“杨学明,你开门,你这个小畜生,把老娘的房子还给我!”“杨学明,别给脸不要脸,赶紧给杨婶开门。”“赶紧开门,不然待会我们就踹了啊,那时候伤着了你可就不好了。
杨学明没管,走到桌子前坐下,报警是不可能的,指不定他还会被安上个窝藏罪犯的罪名。直接打架也是不现实的。如果一对一,他还有点胜的把握,但是七个人,他就只有干挨打的份。王开富也受着伤,不然他也完全不用在意这个问题。
但是,最让人担心的是,这一打架,如果暴露了王开富,很有可能他也会跟着遭殃,他仔细打听过,这一个多月来,邱一霸的儿子邱虎一直在找王开富。
杨晓慧的办事效率极高,也没容杨学明多想,不到一刻钟就把门给踹开了。
怒目叉腰,指鼻子骂道:“杨学明,今天你要是把房子叫出来,以前你做的混账事我也不和你计较了,咱们以后还是姑侄,要是你不交,别怪姑姑今天翻脸不认人了。”一口气噼里啪啦的说完,才发现房间里还坐着另一个人,她认出是上次打了她的王开富,心里不禁一颤,但想到身后跟着的打手,顿时又底气十足。
杨学明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人,有两三个也还认识,都是老家镇子上有名的游手好闲之徒,一天到晚不是寻仇就是打架的主,怕是其它几个人也是差不多的角色。
“姑姑,我父母死在越南战场上,那一年1976年,我才两岁,但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政府给的抚恤金一共是……”杨学明还没说完就被杨晓慧扇了一巴掌,白净的脸上顿时肿了半边,印上了一个红通通的手掌印。
“少不要脸,你也好意思说你两岁,老娘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供你吃饭,供你穿衣,还让你读了专科,好哇,你倒是好啊……”杨晓慧一双大眼通红,忽然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就滚了下来,推搡着杨学明哭得是惊天动地:“你出息啦,飞黄腾达了就不认你姑姑了,老娘遭的什么孽啊,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老天怎么不劈死你啊……”
杨学明不怒反笑,一把推开杨晓慧:“姑父可是死得好惨啊,躺在床上一口水都喝不到,渴得嗓子都哑了,说不出话来,只会‘啊,啊’的叫,他肯定在说,晓慧啊,我要饿死啦,晓慧啊,我要饿死啦……”
杨晓慧脸色一白,全身发抖,惊恐的指着杨学明:“你,你,肯定是你,我就说那个老不死的怎么一直吊着命……原来……”说到这里突然又噤口,一副恼怒羞愤的摸样,惊怯的朝身后几个人看去。
其中一个瘦杆子打了个哈哈:“你们姑侄好好叙旧,故事还挺好听的,哈哈……”这一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杨晓慧恼羞成怒,撩起袖子就揪住杨学明要开打,杨学明这次却没让她得逞,一个青壮男子怎么说也比一个中年妇女有力气。
杨学明也跟着那群人笑了起来,对他们说:“不知道姑姑给了你们多少钱,但我想肯定是很少的,你们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按我姑姑的家财,也就最多给你们几十百把块钱,你们可不知道,姑姑家是有金条的,放在她睡的屋子里,满满的这么大小的一箱子,箱子是个檀木做的,上面雕着龙凤呈祥。”说着比划了一下,大约是个十多公分长,五六公分宽的样子。
这话一出口,那几人顿时双眼发亮,齐刷刷的看向了杨晓慧。要说杨晓慧给他们的好处,也不算少,但是却没达到杨学明随口一说的几十百把块。虽然知道杨晓慧是镇子上有名的富婆,却没想到她这么富。再加上刚才杨学明煞有其事的透露出这女人藏有金条,顿时个个心中都升起了贪婪之心。但这群人显然也是三教九流里混成老油条的,不会因为杨学明三言两语就随便相信,但“金条”这两个字却深深的住进了他们心里。
就算杨晓慧没有金条,他们也会在一个不错的日子里去查看查看。再加上刚刚杨学明说出了家门丑事,等回去再讹诈一点钱估计也是没问题的。
杨晓慧吓得是面无人色,哪想过杨学明看着老实本分,不出气不开枪的书呆子样子,竟然知道这么多事。
“姑姑,你肯定很好奇我怎么知道的。”杨学明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不冷不热,不急不缓,那样子不像是在和你吵架,而是在和你聊新闻,说诗词,整个人雅致到了极致:“我只是有时候吃饭的时候省下半个馍,然后对姑父说,你告诉我啊,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给你一口馍,给你一口水,然后他就什么都对我说啦……”
“你,你好,很好……”杨晓慧气得有些神志不清,发疯似的朝杨学明乱拍乱打,口中喃喃说着:“你太阴毒了,太阴毒了……你怎么这么阴毒……”
照她这么拼命的样子,杨学明也有些招架不住,虽然有些狼狈,却更显得沉稳不乱,口中吐出的话更是令人震惊:“表哥的身体还好吗?还是经常去张医生那里看病吗?他两的感情可真好,就像父子一样。”
杨晓慧突然就住了手,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杨学明,嘴唇颤抖的大喊:“你们站着干什么,给我打啊,给我打死他。”连忙去拉那几个地痞流氓,恨不得马上就把杨学明揍得魂飞魄散。
杨学明仍旧临危不乱:“你们打我有什么用,用眼睛看看就知道在我这里捞不到什么,打我只不过浪费你们的力气,你们根本不用打我就能得到更多的钱,甚至,还有金条……”
几个人相视一看,嬉皮笑脸的点了点头,其中一个说到:“来趟市里不容易啊,咱们哥几个出去溜达溜达。”
第十三章 王开富却是不放过他
杨晓慧披头散发的在B市大街上游荡,狼狈犹如乞丐。从她有记忆起,就没如此遭罪过。
杨晓慧平时也是一个极注重体面的人,今天这幅摸样倒是破天荒头一遭。藏了大半辈子的秘密今天突然被一个长期受自己拿捏的人戳破,羞怒、惶恐、绝望……这些从未有过的情绪,一次性尝了个遍。
就这么漫无目的逛了大半个B市后,她神智终于恢复了正常,感觉到了腹中的饥饿,草草找了个饭馆,准备填填肚子。
她疯婆子的造型差点没让店老板赶出来,心头各种委屈涌上来,从兜里掏出两张十块钱,“啪”地往柜台上一放,凶神恶煞的朝老板吼:“狗眼看人低,老娘有的是钱!”
老板嗤笑一声,也没再撵她,有钱不赚是憨憨,马上朝堂子上喊了饭菜,自顾自地忙去了。
杨晓慧恶狠狠的瞪了老板一眼,大模大样的找了个桌子坐下。
“哎……王开富也不知道死哪去了,这都找了一个多月了,老大派了那么多人,连个影子都没捞到。”
“我估计悬得很,王开富这厮,就算是以前我们老大和赵二霸联合起来收拾他,也被他当猴耍。”
“说句老实话,老大虽然悬赏高……”说到这里又可以压低了声音,窃窃说到:“我还没那个胆去招惹王开富,最好这辈子都不要碰上这个煞神。”
“一样,一样……”两人低声说完相视一笑,又将话题扯到了别处。
杨晓慧前前后后听了一通,一会杀人,一会抢货,一会找小姐,算是明白了两人的身份,心中衡量了下,挪了屁股坐到那两人的桌子边,说:“两位兄弟,我给你们一人五十块钱,帮我收拾个人成不?”
两个默契的吧嗒几口烟,斜眼看着杨晓慧,其中一人讥笑出来:“哪来的疯婆子。”五十块钱对于他们来说不多也不是太少,如果只是小打小闹,倒还是可以出一次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只不过看这婆娘一身脏兮兮的样子,心中鄙夷她莫不是在装疯卖傻。
杨晓慧打开薄袄子,从里衣里掏弄了半天,摸出个折叠整齐的方形油纸,然后小心翼翼的开了个缝,刚好让两人看不见里头,抽出一张伍淡麦黄色的伍拾元人民币,隔得那么远,两人都看得清上面绘着的三个人头,确实是一张伍拾元纸币。
“干不干,这是定金。”杨晓慧历来是个干脆的人,做事也雷厉风行,巴不得现在就宰了杨学明。
两人看着杨晓慧真能拿出伍拾元,再回想刚才她跟护命一样的掏出藏了好几层衣服的油纸,猜测这女人必定十分爱财吝啬,现在一下子干干脆脆的要花一百块钱,估计是被惹急了。
“你要我们收拾谁?”办事之前还是得问清楚,要是对方背景够大,他们也是不敢动的。
“杨学明认识不,在一个什么研究所上班。”杨学明工作单位的名字太绕口,她没能记住。
“哦,杨学明啊,知道,就他一个人?”没办法,杨学明那小子太出名了,小娘们都爱唠叨他
杨晓慧点点头,然后看见桌子上的伍拾元被两人不客气的拿走,心中一阵阵肉痛,视线死死的追着那张纸币,直到被人塞进兜里,才罢了眼。两人都嗤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乡村老太婆都这个摸样,怪不得一辈子穷酸。
“什么时候去?”杨学明好对付,没钱没权没背景,小光棍一个,随便两拳就能收拾掉。
“吃完饭就走。”这时候刚好上了菜,杨晓慧连忙扒了几口。
“你倒是急。”两人对视嘻嘻笑了几声,也吃了起来。
……
这时的杨学明正在给王开富上药。
“我说你手跟个娘们似的。”王开富痞痞的笑了起来。倒不是杨学明的手真像个娘们,而是他的手指匀称修长干净,动作不经意见带着优雅,看上去似有那么些贵气,像养尊处优女人的手。
杨学明看了他一眼,手指再刮了些药膏在王开富的伤口上匀抹。
“有句老话说得不错,会咬人的狗不叫。”王开富头枕着双臂,老神自在的说着。
杨学明知他是在说傍晚的事,只是将自己比作狗,确实心里不爽,不觉手中的力道就加重了些。
王开富扬了扬眉,咧嘴一笑,“用力些,再用力些……嗯,嗯,对,爽快……嗯……”
杨学明开始只当报复,后来越听王开富声音越不对劲,被戏弄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脸皮和耳根都红了起来,一把扔了药,就要走开。
王开富却是不放过他,赶紧抓住他的手,低语调笑:“确实像个娘们,这么大了,还会脸红,啧啧……害羞了,害羞了……哈哈哈,笑死个人了……”
杨学明顶着张绯红的脸,却也没有多大的羞意,冷冷清清中带着强作镇定,恼怒地看着王开富。那摸样像铺天盖地的火,也像绵延到天际的海水,热烈而又深邃。
王开富笑容僵在脸上,人间美色见过不少,在他眼中都如粪土,却独独为杨学明的一刹风情心跳,他肯定是着了魔了。
杨学明见王开富冷着脸,一直用鹰隼般的眼睛盯着自己,手腕一甩没能甩开,干脆坐在床边,任他看个够。
王开富却没再看他,弯身趴在床上,手往床底一捞,捞出两把枪出来。
饶是最近被王开富养肥了不少胆子,亲眼看见枪支,仍是吓得不轻,再看王开富那架势,似乎想要大干一场。
突然,门被嚣张的踢开,走进来的是两个大摇大摆的男人,嘴里叼着烟,流里流气的朝屋子里打量,其中一个看见杨学明,蓦地眼睛一亮,随即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王,王……开富……”另一个突然大叫起来,惶恐胆颤。
王开富咧嘴一笑,路出满口的白牙,一只手笔直的抬着,手中赫然握着一支黝黑光亮的手枪,正对着他两。
“王……,日……快跑……”似乎是用尽了力气,吼完这一句就不要命的跑了起来。
站在门口原本想看好戏的杨晓慧,阴毒的笑容突然变了样,一张脸扭曲到了夸张的程度,辨不出是笑,还是在哭,抑或是完全已经癫狂了。
王开富随手一甩,那抢在他掌中乖顺灵巧的翻了几个花样,一阵残影闪过,又神奇般的回到了王开富手上,煞是好看,“这地方不能留人了,跟老子走。”
杨学明愣愣地看着王开富骤然全身肃杀的气势和突如其来的计划,感到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不能住?跟他走?那接下来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太荒谬了……
他要是不走,杨晓慧迟早要收拾自己,今天下午是张混混,晚上又是李混混,明天就又可能是赵混混。她有的是钱,而这个社会太听从钱财的话了。但是要他走,又怎么可能,今天晚上要是弄出几条人命,就算他没动过手,他又能拿什么去给警察证明清白?还有梗恐怖的就是,跟着王开富去躲命,怕是更容易掉命吧,都不知自己能否能活过今晚。他的前程,他的梦想,他平静的生活估计都会一去不复返。
长这么大,经历这么多的苦和痛,却从没跟死神和迷茫的未来打过交道。
王开富没有容他想太多,时间非常紧迫,他得琢磨出一个完美的方案怎么逃过追杀。甚至是不假思索,他将两把枪往身上一别,拉着杨学明就朝屋外大步流星的奔了去,路过门口的时候,像踢垃圾一样将堵在门口的杨晓慧踢出了好几米远。
眨眼间,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深夜中。
第十四章 蠢得跟你养的猫一样
暗黑的小巷子中,一星点红光明灭闪烁,看着像是有人在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