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起南山
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大门,何羽白站到路边等待出租车。他听的出来,冷晋的情绪也不太好,并且不愿与他倾吐心声的样子。他想过再给对方发个消息,可掂量了半天还是忍了下来。
冷晋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很疲惫,让他睡吧。
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停到面前,何羽白下意识地往旁边挪开点位置,继续张望是否有出租车经过。车窗缓缓降下,他看到有位老人从车窗里探出了头。
天啊,好严重的黄疸。何羽白眉头轻皱。即便是在路灯之下,他也能从那张蜡黄脸上判断出对方的肝功能已经衰竭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
“何羽白?”
出乎意料的,对方喊出他的名字。何羽白反应了一下,想起徐艳念叨过冷晋他爸重度肝硬化的事,反问:“您是……冷主任的父亲?”
“是。”冷宏武冲他招招手,“来,我送你回家。”
他刚说完,司机便下车为何羽白拉开车门。
何羽白没动,他有点不好意思。十有八九,这老爷子已经知道他和冷晋的事儿了。就算冷晋不说,冷秦也没有替他们保密的义务。太明显了,冷秦上午才知道他们的事,下午老爷子就来了。而且看这架势,是一直等着他。
难道,冷主任是因为父亲不同意他们之间的事所以情绪低落?
揣着一肚子疑问,何羽白坐进车里。
司机开得非常平稳,加之车体减震效果好,除了拐弯时惯性所导致的轻微摇晃,何羽白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
他从上车就一直抿着嘴唇,等待冷宏武先开口。
车子开了一会,冷宏武缓缓说道:“羽白啊,你知道么?我是你大伯的大学学长,算起来,你也得喊我一声伯伯。”
“冷伯伯。”何羽白礼貌地喊了一声。
“嗯,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哦,比我家阿晋小十五岁。”
何羽白脸上微微发烫,目光不自在地飘来飘去。冷宏武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盯在他脸上,像是在审视他的长相。
“突然找你,是我唐突了。”冷宏武终于移开视线,“不用紧张,我不是来挑儿媳妇的,事实上能有你这样的好孩子跟阿晋在一起,我很开心。”
“冷主任他……也很优秀。”
何羽白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家里没有给冷晋阻力。但看这位冷伯伯的身体状态,他暗暗推测,也许冷晋的反常表现是因为担心养父命不久矣?
“你们,有计划什么时候结婚么?”冷宏武问他。
何羽白的脸色瞬间涨红:“没没——还没到那个阶段——”
天啊,他想,老爷子不是特意来催婚的吧?
冷宏武抬抬手,示意他不用紧张:“我没催你们的意思,就是随便问问……羽白啊,阿晋那孩子脾气不好,你多包涵。”
“不会,他……对我挺好的……”
“要是他对你不好,你跟我说,我帮你揍他。”
何羽白抿嘴笑笑——这位冷伯伯,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人。
晚上不堵车,没开多久就到了何羽白住的地方。车停稳,他谢过冷宏武和司机,推开车门下车。
“羽白。”冷宏武喊住他。
何羽白站在车边,扶着车门等对方接下来的话。可冷宏武只是看着他,直看得何羽白浑身别扭。
对视了一会,冷宏武终于开口:“羽白,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何羽白点了下头:“您说。”
“你是医生,该知道像我这种情况,活不了多久了。”
冷宏武的语气里满是凄凉,这让何羽白不免为他感到心酸。他弓下身,握住对方的手安慰道:“要有信念,冷伯伯。”
冷宏武用另一只手扣住何羽白的手,像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地紧紧握住:“等了好久也等不到可移植的肝脏,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活体移植了。阿晋和我血型相同,但他不愿意救我的命。我听冷秦说,你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你看,你能不能……帮我……帮我在阿晋那说几句话?”
何羽白极度震惊,冷宏武刚刚那副慈眉善目的父亲形象在他心中轰然崩塌——
“活体移植,冷晋有可能会因此而死,你知道么?”
TBC
第51章
躺在床上, 冷晋盯着纯白色的天花板, 半天才眨了一下眼。他翻身坐起,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出包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拆开的烟。可没找到火机, 只好去厨房就着燃气灶点燃。
黑暗中只有燃烧点的红光忽明忽暗,他蹲到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瓷砖抽着因放置太久而味道怪异的香烟。很久没抽过烟了,抽了半支就有点醉, 大脑缺氧导致他整个人晕乎乎的。
这感觉很糟, 头晕,恶心,唯一的好处就是暂时分散了注意力。刚离婚的那段日子里,他感觉自己抑郁了便靠抽烟来对抗焦躁的神经。后来做过几台肺癌手术,就给戒了。等到被冷宏武告知私生子的身份, 他又抽了一段时间, 然后又戒了。
现在,他一边在脑子里想着手术台上见过的病灶, 一边把烟雾吸进肺里。
这感觉像是在自残。
有病。他骂自己。然后掐灭烟头, 撑着墙壁站起身, 把剩下的多半包烟扔进了垃圾桶里。
穿过客厅往卧室走时, 门禁响起。他过去看了一眼, 立刻抓起钥匙冲出家门直奔电梯间。
何羽白站在大门口等, 可好一会也不见冷晋给自己开门。他正要打电话, 突然看到对方冲出电梯。
“你怎么来——”冷晋的疑问被扑进怀里的人打断。他收手抱住何羽白, 紧跟着便感觉到胸口散开一片潮湿的热意。
“他怎么能那样要求你……”何羽白委屈极了——不是为自己, 而是为冷晋。
“什么?谁?”冷晋捧住何羽白那泪流满面的脸,盯了几秒后恍然大悟,表情霎时狰狞起来,“我爸找你了!?”
何羽白点了点头,又把脸埋进冷晋的胸口。冷宏武那副苍老的病容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身为医者,他同情病人,可冷宏武的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
医院里不乏有需要移植的患者,家属能捐的自然是义不容辞。可活体肝移植,捐赠者不但要面临漫长的恢复期,更有可能殒命于此。根据统计,活体肝移植捐献者的死亡案例至少有数十起,这还不算黑市交易的数据。
父母为救孩子豁出命去的倒是有,可除了骨髓,何羽白从来没见过父母要求孩子为自己进行捐赠的先例,更何况是以壮年之躯换取垂垂老矣的残命。
这是何等的自私!
“这老家伙!”
冷晋气得浑身哆嗦——不用问,他爸一定是从冷秦那听说了什么,然后找何羽白来做说客了。
“走,先上楼。”他将何羽白紧搂在怀带进电梯。
外头太冷了,何羽白的脸和手都冰冰凉。冷晋单衣单裤,风一打就透,外加气冲上头,自己也是手脚冰凉。
进屋给何羽白倒了杯热水,冷晋从卧室里拿出条毯子,坐到沙发上将彼此裹在一起。
冻得青白的脸颊缓缓恢复血色,何羽白鼻音浓重地说:“你爸爸,要我劝你——”
“我知道,不用说了。”冷晋收紧手臂将人箍进怀里。
“他太过分了……”何羽白抽抽鼻子,埋下脸,“我很生气,我还……我还骂他来着……”
“嗯?”冷晋忽然觉得心情没那么焦躁了,“你还会骂人?”
何羽白为难地说:“我骂他……骂他自私……对不起,冷主任,虽然知道他是你父亲,可我还是……还是没忍住……”
冷晋想象了一下何羽白涨红着脸憋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太自私了”的画面,突然笑了起来。他侧头吻了吻那毛卷卷的脑瓜,安慰道:“嘿,不用介意,那不叫骂人。”
“可他毕竟是长辈……还是你父亲……”何羽白抿抿嘴唇,“我觉得……他可能……讨厌我了……”
扣住何羽白的下巴,冷晋抹去那张委屈脸上的泪痕,认真地说:“他没资格讨厌你。小白,很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我不委屈……我就是觉得你爸他……他不该这样要求你……是,他养了你,可这不代表你就得用命来报答他啊……”何羽白用被热水杯捂暖的手指握住冷晋的手,“冷主任,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向着你才这样说,就算是其他患者遇到这样的事,我也是相同的态度,毕竟,活体肝移植实在是——”
他的嘴唇被擭住,没说完的话全被冷晋的舌头堵在了喉咙里。冷晋将热水杯挪开,然后把第一次说出“我喜欢你”的小情人压倒在沙发上热情拥吻。
吻着吻着,何羽白抓住冷晋伸到衣服下面的手,惊慌地阻止对方:“冷……冷主任……别……”
恋恋不舍地抽出手,冷晋一脸无辜地说:“我没打算干坏事。”
鬼才信你!何羽白嘟起嘴。两个人五条腿,真以为我解剖课是花钱过的?再说,你有的我都有,我有的你还没有呢!
缩到沙发一角,何羽白揪过毯子把自己包了个严实。冷晋瞧对方用防色狼的眼神儿警惕着自己,无奈地偏头笑笑。
“你今晚睡这么?”他问何羽白。
何羽白的脑袋摇得他眼晕:“不,我回家。”
“我送你。”冷晋起身去拿车钥匙和外套。
“不用,快十二点了,你睡觉,我自己走。”
“不行,我不放心。”
“我在纽约也经常一个人走夜路。”何羽白略感不满,他不希望被冷晋当成只小白兔一样地看待。
“那是你没碰上我的时候。”冷晋已经穿好了外套,“从今往后,你的安全由我负责。”
想来争下去也没结果,何羽白站起身走到门口。等着冷晋穿鞋的时候,他突然问:“你刚是不是抽烟来着?”
“就抽了半根。”
“以后别抽了。”
“已经扔了。”
“嗯。”何羽白纠结地看着他,“冷主任,你比我大十五岁,要是再有不良嗜好,会比我早死很多年。到时候就剩我一个人,你忍心么?”
那我哪忍心啊!
冷不丁被撒一脸娇,冷晋觉得浑身轻飘飘的,第三条腿又开始蠢蠢欲动。
快,想想郑董,想想何老师,好,软了。
送何羽白到家后,冷晋调转车头往冷宏武那开去,他知道那老家伙一定还醒着。
将车停到别墅门口,冷晋下车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这个家他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也没打算再回来。可今天,他必须得回来一趟——给他施加压力也就罢了,可凭什么去找何羽白的麻烦?
是,他欠冷宏武的。当初被试药致盲的志愿者家属告上法庭,是冷宏武帮他出的赔偿金。为这事冷家人全都给他脸色看,不爽他一个养子占冷家的便宜,自那之后他再也不跟冷家人来往了。
当他拒绝为冷宏武捐肝时,冷家人更是大骂他没有良心。
等了好一会门才打开,老管家看到他,睡眼惺忪的脸上立刻挂满惊讶:“少爷?”
冷晋边往里走边问:“我爸睡了么?”
“睡……睡了吧……半天没听见卧房有动静了。”老管家也年近七十,上了岁数睡得早,等到冷宏武回家之后他就先睡了。
冷晋沉着脸大步走向卧室,管家紧倒腾着步子跟在他身后:“少爷,少爷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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