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起南山
能住这个小区的,年收入百万起,养狗的也都养纯种狗,动辄五位数的那种。要说这杂毛土狗,万宝和是头回在小区里看见,还瘸哒哒的,走路的样子很是滑稽。
何羽白笑着说:“勺子救了个小女孩,我看它如此善良和勇敢,想让它将来跟我家的孩子做伴。”
“这么厉害?”
万宝和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他蹲下身,冲勺子伸出手。勺子一瘸一拐地跑过来,用脑袋拱了拱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其实土狗比纯种狗更容易通人性。”万宝和的眼里流露出一抹温情,“我小时候家里也有只土狗,有一年地震,就在地震发生的前两三分钟,它死命地拖着我爸往门外去。我爸刚出门,房子就被震塌了。后来我爸临去世之前,叮嘱我把他埋在狗旁边。”
何羽白柔声说:“有种说法,狗是上帝在人间的化身。英文里的GOD是上帝,而狗是DOG,恰好是‘上帝’这个单词反过来。”
勺子支棱起耳朵,冲何羽白使劲摇了摇尾巴。
到了办公室,何羽白没瞧见值夜班的冷晋,打电话也没人接,估计是又被急诊叫走了。临近八点半还不见冷晋回来开晨会,他便给急诊打电话。冷晋确实在那边,正跟刘主任一起抢救一位呼吸心跳骤停的患者。
得知患者尚未确诊,何羽白也去了急诊。自从孕期步入三十周,冷晋就不让他进急诊工作了。主要急诊那边老赶上抢救,神经绷得太紧,冷晋怕他一激动早产了。
这种事之前发生过,三区的一位大夫,三十二周,正抢救患者呢突然大出血。孩子没保住不说,自己也差点丢了命,他丈夫一怒之下把医院告上法庭。
可不管院方赔多少钱,终归是无法真正安抚这个受伤的家庭。
见何羽白进了抢救室,冷晋赶紧把人拦住:“你来干嘛?”
“听说有个呼吸心跳骤停的,病因不明,我过来看看。”何羽白探头看了看,仪器上的数据目前尚且平稳,“什么情况?”
冷晋夜里做手术没捞着睡,一大早就又接急诊,这会儿看着有些疲惫。他搓了把眼,说:“心跳呼吸骤停,按压回来后出现强直性痉挛。浅昏迷状态,双侧瞳孔等圆放大,光反射迟钝。肺水肿,口吐粉红色泡沫痰,说明存在急性左心衰。”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真不想让小小白听到这些。”
“没事,小小白不介意。”何羽白摸摸肚子——小家伙正在做广播体操,看起来心情不错。
刘主任在旁边听了,笑着摇摇头。他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冷主任的感情还挺细腻丰富。
“有癫痫史么?”何羽白问冷晋。
“家属说没有,并且否认一切病史。”冷晋朝门外抬抬下巴,“呐,那是患者的女朋友,她打车给人送来的。说上车的时候还有意识,没到医院突然窒息了。”
何羽白回过头,望向患者的女友。看起来二十五六的年纪,有一张称得上漂亮的脸蛋。她坐在正对抢救室的椅子上,神情焦虑脸色苍白,不停地啃咬着自己的指甲。
一定是吓坏了,他想。
走到那姑娘身边,何羽白轻声问:“能再问你几个问题么?”
姑娘的反应像受惊的兔子,蹭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差点撞上何羽白。何羽白忙向后退开半步,下意识的抬手护住腹部。
“他会死么?”姑娘反问,声音直哆嗦。
“目前看,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何羽白暗暗呼了口气,“你说他既往体健,那么,发病之前,他正在做什么?”
“他……他正要出门上班……”姑娘磕磕巴巴地说着,手指不停搅着衣服上的扣子,“突然说胃疼,然后……然后就跪在门口了……”
何羽白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停闪烁,似乎避免与自己目光相触。抿了抿嘴唇,他又问:“那他早餐吃的什么?”
刚和冷晋以及刘主任讨论过,根据患者的体征,怀疑有可能是脑膜炎或者是食物中毒。但冷晋和刘主任一直忙着抢救,之前没功夫问太细,他想着过来再把情况问问清楚。
姑娘的声音细弱蚊吶:“就……豆浆和包子……”
“和你吃的一样?”
“嗯。”
“吃完多久出现的症状?”
“十来分钟?”姑娘的语气不太确定,这会说着说着,眼泪也滚了下来,“我记不清楚了看……他那样,我吓……吓坏了……”
“别着急,慢慢说。”何羽白柔声安慰她,“你说的越详细,越能帮我们尽早做出诊断,就有更大的可能挽救你男友的生命”
姑娘听了,眼神慌乱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觉得,很可能是食物中毒,做毒物分析吧。”
何羽白将问询所得转述给冷晋。患者起病急,且没有既往病史。虽然症状极为近似脑膜炎合并心衰,但血检显示仅有心肌酶升高,其他供诊断的却指标没有异常。
在脑子里重新过了遍患者的症状,冷晋沉思片刻,问:“你怀疑是毒鼠强?”
何羽白点点头,说:“他们吃的是外卖送到家里的早餐,说不定是那种黑心作坊出来的,有可能是食材存放时被污染了。”
冷晋回头跟刘主任商量了几句,刘主任说:“行,那就腰穿再等等做,先等毒物分析结果。”
“收一区,我管床。”何羽白接下话。
冷晋略带不悦地撇下嘴角:“你就别给自己找活儿了,待会让阮思平来接。”
“你都不让我收新病人,今天下午那个出院之后,我手头就没病人了。”何羽白皱眉抱怨,“我还有两个月才休假,哪能天天闲着。”
冷晋压低声音问:“能不能听话?前天谁差点低血糖扔楼道上?”
“我现在随身带着糖呢……”何羽白扁扁嘴。
“我还恨不得把你跟小小白都揣兜里呢。”冷晋说着,翻了一眼憋笑憋得肩膀直抖的刘主任,“老刘你别笑,你媳妇怀孕的时候,你不心里跟揣了个马蜂窝似的闹腾?”
刘主任哼笑道:“我媳妇在税务上班,窗口行业,天天坐着,生的时候别提多费劲了。多活动活动没坏处,冷主任,你不用那么紧张。”
“站着说话不腰疼。”冷晋将脸转向何羽白,“赶紧回去歇着,待会我把人给你送病房去。”
“你也得空歇会,昨儿一宿没睡吧?看你那黑眼圈。”
何羽白伸手摸了摸冷晋的脸,然后听到刘主任在旁边咳嗽,赶紧把手放下。
冷晋笑他:“怎么着老刘,看不惯我们年轻人腻呼?”
“嗯,人何大夫是年轻人没错……”刘主任上下打量了一番冷晋,“你?老菜梆子喽。”
“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冷晋故作炫耀地胡撸了一把自己茂盛的头发。刘主任只比他大三岁,可脑袋瓜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地方支援中央了,目前发际线正处于感人的后退阶段。
何羽白轻轻拽了拽冷晋的袖口,提醒他别一大早就罪人。
将患者安排进病区,何羽白下好医嘱,回到座位上写病历。正写着,他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于是回过头。
是患者的女友,表情看着比在急诊时还要焦虑无措。何羽白把旁边空着的椅子拉过来,示意她坐下说。姑娘坐下后局促地搓着膝盖,憋了好一会才问:“大夫,查出是什么毛病了么?”
“怀疑食物中毒,还在等毒物分析结果,那个不是在院里做的,要送到专门的检测中心。已经加急了,大概下午上班时就能出。”何羽白继续轻声细语地安慰她,“现在情况稳定,你不用太担心,至少目前来看,没有生命危险。”
姑娘咽了口唾沫,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中毒?那……那我怎么没事儿……我们吃……吃的一样……”
何羽白反应了一下,握住她的手说:“你是担心你自己也中毒么?这个大可不必,我们怀疑是毒鼠强中毒,如果你也中毒,早该出现症状了。”
姑娘被握住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额角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何羽白看着她的反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当下抽回手,扶着桌边站起身,拉开与对方的距离同时也阻隔了她和办公室大门之间的通路。
也就一两秒的功夫,那姑娘猛地起身推开挡在自己和门口之间的何羽白,夺门而出。
“何大夫!”一旁的阮思平见何羽白被推得撞到桌上,赶忙起身过去查看对方的情况。
何羽白顾不上自己,冲走廊上大喊——
“安兴!把那女的拦住!是她投的毒!”
TBC
第103章
要不是念在对方是个女人, 冷晋真得给她一巴掌。何羽白的后背正撞在办公桌之间的隔断上, 喊完安兴就疼得脸色发青,拽着阮思平的胳膊跪到了地上。
冷晋坚持要送何羽白去何权那,但何羽白是坚持不去。除了后背疼没别的症状, 让何权知道的话, 还要多个人担心。
安兴叫了几个护士看着那姑娘, 然后报了警。警察来了,问情况,那姑娘死活不承认自己投毒。由于毒物检测结果还没出来,暂时不能就投毒的事立案,警方只能先以她伤害何羽白为由把人控制住。
“用不用验个伤?”民警问何羽白。
“我不打算为这事追她的责。”何羽白不顾冷晋在旁边摆出副恨不得杀人的脸, 冲民警摆摆手, “她还有比这更大的麻烦。”
等民警离开办公室去处理那个已经歇斯底里的姑娘, 何羽白走到一直背冲自己望向窗外的冷晋身边, 握住他的一只手。
“生气了?”
冷晋抽手将他拥进怀里, 闭上眼重出一口长气:“小白, 我不是要指责你, 你做的没错。但是下次再遇到这种事, 你能不能先考虑下自己的情况?抓杀人犯是警察的事,你让安兴报警就行,没必要自己去拦她。就算她跑了, 警方也有方法把她抓回来。”
趴在冷晋的肩上, 何羽白闷闷地说:“我不是怕她跑了, 而是想, 这是谋杀未遂,万一她一时想不开,再搭上一条命怎么办?你没看她当时的样子,万念俱灰,惊慌失措……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有人死。”
冷晋听了,轻轻收拢手臂,心中暗叹——这便是医者之心,诸念皆善。哪怕是面对一个杀人犯,首先想到的也是穷途末路之下对方可能会做出的选择。
没有值与不值,只有对生命无上的敬意。
下午毒物分析结果出来,果然是毒鼠强中毒。看到报告,那姑娘没到派出所就把事实经过都撂了,很快便被正式刑事拘留。何羽白重新打印了一份病历,拿到护士站交给安兴,让他去医务处盖好章提供给警方做证据。
安兴边整理资料边叹息:“挺漂亮一姑娘,什么样的小伙子找不到,非跟一棵歪脖子树较劲。这可好,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办公室被当做临时审讯室,安兴进去拿东西的时候顺便听了一耳朵:中毒的患者实属渣男,跟自己女朋友交往的同时还跟别的人搞暧昧。姑娘看到他的聊天记录找他对峙,还被指责说窥探他人隐私。姑娘气不过,买来老鼠药,下在了豆浆里。她本以为老鼠药顶多让人闹闹肚子,谁知道差点把人害死。
“一念之差,追悔莫及。”何羽白听了安兴的转述,同样叹息摇头。
想起何羽白被推的事,安兴关切地问:“何大夫,听阮思平说你那一下撞的挺厉害,没事吧?”
“没事,中午让冷主任给照了个B超,一切正常。”
何羽白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也后怕。理论上说24周的胎儿出生即可成活,可未满36周,胎儿的呼吸和消化系统都未发育成熟,生下来也是活受罪。他小时在大正产科的NICU见过,一只手就能托住的小宝宝,身上插满了管子,痛苦万分却口不能言。
莫说亲人看着心如刀割,就连外人看了也揪心。
“哎,这没孩子的时候不觉得,等自己当了家长,但凡要是听说个谁家的孩子出点什么事,心里真受不了。”安兴面带愁容,“我在大正产科生通宝住院的时候,有一天半夜被嚎哭声惊醒。那动静,干撕喉咙似的,忒吓人。第二天问何老师,说是有个孩子羊水污染吸入胎粪,出来肺炎高危,送NICU没到一天就没了。家长受不了,嚎了一夜。”
何羽白表情微怔,下意识地抬手搓搓胳膊上立起的汗毛。安兴一看,赶紧拍拍嘴:“看我,说这个干嘛……何大夫,你别介意,小小白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抿住嘴唇,何羽白勉强挤出丝笑意。
冷晋熬了两天一宿,晚上回家没到十点就睡了。夜里被旁边何羽白翻身的动静吵醒,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把人揽住。
“不舒服?要不要拿个靠垫把枕头给你垫高点?”冷晋闭着眼问。
“不用,睡你的。”
何羽白毫无困意,睁大眼睛,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亮光在黑暗中描摹着爱人脸上的每一处细节:冷晋的眉毛和睫毛很浓,颧骨高眼窝深,山根直挺,这像莫一凡;嘴唇略薄,人中较平,稍带寡情之像,像冷宏武。
看着这样的冷晋,何羽白不禁在心里默默描绘小小白未来的长相。若是女孩子,他希望能像自己多一些,而男孩,则希望能像冷晋。
感受到凝在脸上的视线,冷晋的眼睛微微张开条缝。睡迷糊的脑子渐渐清醒,他勾勾嘴角,问:“怎么?看我太帅,看得睡不着?”
眨了眨泛着细碎光芒的双眼,何羽白鼓起腮帮:“别那么自负,你没我老爸帅。”
冷晋轻笑:“这话你还是当着他面说吧,省得他老拎着龙头手杖在我眼前晃悠。”
“那是为了提醒你,要对我和小小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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