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熙华惨白着脸一言不发,孙熊心中担忧,便借为他添茶之机走至他身侧,耳语道:“大人可还好?”

贺熙华缓缓点了点头,孙熊这才留意到他双眼熬得满是血丝,忍不住从袖中取了个小瓶子,取了粒药丸塞到他手里。

贺熙华一滞,目光定定地落在那药丸上。

孙熊目光也是一冷,又为自己的唐突懊丧,更隐隐为贺熙华的猜忌不快。

贺熙华并未迟疑太久,便仰头将那药丸服下,未过一会便觉得熨帖许多,神智乍然清醒起来。

“仓曹,”贺熙华打断一室喧闹,沉声道,“你立即派衙役去城郊,将那几个粮仓全部看好,切勿让流民钻了空子。”

先是满是寂静,随即吓出一身冷汗的陈县丞颤抖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些流民极有可能是来抢粮的?”

孙熊也瞬间想通了其间关节,以贺熙华之见,也许叩门闯关乃是障眼法,他们真正的目的却是抢粮!

仓曹忙不迭地带着人去了,陈县丞咬牙切齿道:“好大的胆子!”

“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对饥民而言这胆子确实过大了些。”贺熙华靠着椅背,手指轻敲桌面。

孙熊却凛然而惊——玄启朝对仓廪极为看重,不仅有专人负责,更对庶民严格保密,若只是单纯的流民,他们如何能知晓邻县粮仓所在?

只可能有县衙中人告知他们,而各县规制相类,仓廪所在之处也颇为相似……

“你也想明白了?”贺熙华低声道。

孙熊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身子抱恙,”贺熙华抬眼看着他笑,“此事怕是不能亲自处置了。你既算是本县的幕僚,自然就该为本县分忧,此事便由你全权去办。”

“这不太好吧……”孙熊心下痛骂,面上为难。

往常孙熊受命为贺熙华跑腿时,这些人当面不说,背后总是说什么越俎代庖、不过是个秀才、名不正言不顺这般的酸话,可今日却是出奇的一致,生怕孙熊推却自己被抓去顶缸。

“孙秀才少年英才,处置此事再合适不过。”

“正是正是,以孙秀才之才,定能迎刃而解。”

“不愧是贺大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佩服佩服。”

孙熊无奈,只得应下,转头看贺熙华,“得大人信重,将如此千钧重担交予学生,实在惶恐之至。只是学生并无官身,处置此事确实名不正言不顺,难以差遣官兵,不知可否向大人暂借个信物?”

孙熊的本意是借贺熙华的佩剑折扇一类,却不想贺熙华想都未想,从袖袋里掏出块小印递给他。

接过一看,材料上佳的和田玉面上端端正正地镌刻着“贺熙华氏”四个小字。

孙熊神色莫辩地看他一眼,对他做了个揖,转身出去了。

第30章 第九章:寇临城下

按天启朝、玄启朝风俗,文官武将、骚人墨客,任有多少私印,能自证身份、借贷放贷的,只有镌刻姓氏的那一枚。所有启朝子民若刻了姓氏印,均得去各州郡县官府留下一张印模,丢弃或变更,也须得去衙门报备,否则私印便是无效。

故而除非至亲至交,鲜少有人会将刻着姓氏的私印予人。贺熙华此举,就算是收买人心,也未免过甚了些。

孙熊抚了抚孟精的鬃毛,一旁的周俭昌单手骑着马,笑道:“大人与秀才的这番知遇之情,实在是让人动容。”

“是么?”孙熊心道还不知是谁知遇谁呢,却矫揉造作地叹了声,“我只怕我才疏学浅,辜负大人重托。也罢,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咱门快去北门。”

北门的城门仍在被大力撞击,县城的城门虽不比帝都、洛京那般雄伟壮丽,更无瓮城箭楼藏兵洞,唯一的优点恐怕便是城墙夯得尚算结实。孙熊带着周俭昌登门北望,只见确有七八十个青壮年男子聚在城下。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根巨大木桩,正十个一组轮流撞击城门,城门内数个官军正死死抵住,显然已力不从心,再过最多一刻,这城门就会撞开。

孙熊冷声道:“城内可有弓箭手?”

“大人你的意思是?”城门官已然吓傻。

孙熊摇头,“不暂时威慑他们,说什么他们也听不进去,你且照我说的做。”

不多时,十数名弓箭手便在城墙蓄势待发,城外流民见了不由停了下来交头接耳。

孙熊与周俭昌耳力均是不错,竟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只听了一会,孙熊神色愈发凝重,“竟被大人料对了……周兄,你可知县城中官军加上衙役共有多少人?”

“官军并不归贺大人节制,单论衙役,也不过百人,如今有三十余人都被叫去护卫粮仓了。”

孙熊想了想,“先前大人叫来修桥补路的民夫应还有百人之多,若是把他们都叫来,恐怕也够了。周兄,我求你为我做件事,立即去永安渠将所有的民夫都征调来。”

“叫他们来有何用?”

孙熊目光冷凝地看着下面,“你让其中一半直接过来,剩下的一半,你带去看守河伯庙和草庐,千万不能让林太医和其他郎中有半点差池。”

城外那些流民似乎商议出了结果,仿佛是横了心要叩开临淮县城门,竟又开始搬起那木桩撞起来。

一同前来的兵曹简直心惊胆战,更让他惊恐的是孙熊竟扫了眼左右,直接从一旁的军士手中借过一张弓箭。

“你要放箭?可就算是他们闯城门在先,你无令诛杀他们,亦是大罪。”

孙熊淡淡看着城下,“让他们闯进来,让他们得逞,难道就不是大罪了么?”

他面如秋霜地看了会,突然直接发难,拉开弓弦一箭对着城下射了出去。

兵曹吓得魂不附体,立时趴在城墙边向下看去,孙熊竟是个一等一的神射手,一箭射在打头那人托着木桩的右手上。

那人看着手上的血窟窿一阵哀嚎,周围人先是一阵慌乱,便有一赭衣男子将他踹倒在一边,补上了他的位置。

“你看出什么来了?”孙熊轻声问兵曹。

兵曹茫然摇头。

“你看,这些人明显以那个赭衣男子马首是瞻,而我虽未从军过,却也觉得他的招式眼熟,仿佛曾在周俭昌身上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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