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千晚
顾承武一大早带着小栓子上山,深山老树后,一只羽毛鲜艳的野鸡一动不动,如同被定住一样。它的眼睛十分警惕,被顾承武和小栓子包围,一有风吹草动,便能展翅高飞。
顾承武挥手打手势,小栓子领会,将石子架上弹弓,待瞄准后,石子带着杀伤力发出。只是因为准头不够,只打中野鸡的腿部。
野鸡受到惊讶,惨叫一声扑腾翅膀冲天飞起。还没逃出生天,便被紧接而来的竹箭穿破翅膀,从高空坠落在地。
顾承武收回弓箭,带着小栓子穿过草丛查看,野鸡还有气息。这东西和家鸡一样气性大,若不小心些,死了便卖不出去。
小栓子神色低落,方才拉弹弓时手抖了一下,失了准头。若不是师父反应快,就叫猎物逃了。
顾承武看了他一眼,道:“不要急于求成,”抛开打猎成果不说,小栓子能在短短一月内入门,已算是较好的天赋,学习总是日积月累才能见效果。
把野鸡交给小栓子拿上,两人赶在天黑前下山。因不是猎大型野物,也不需要在山上过夜。
奔波一日,回到家便看见灶台后烧火打盹的夫郎,今天难得是张翠兰做饭。
顾承武放下弓箭走进去,张翠兰冲他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小声道:“今儿插了一天秧苗,你夫郎累了,轻声些。”
顾承武没说话,点点头,轻手轻脚走过去,声音几乎没有,蹲在江云面前也没把人吵醒。
张翠兰做了面疙瘩汤,分了三碗端到堂屋去。
灶房里,顾承武抚了抚江云额前碎发,把人轻轻弄醒,见江云还是眯不开眼,笑了声道:“先别睡,吃了晚食再上床。”
若照着江云以往的习惯,就是再困的不行,也要闭着眼睛美美吃一顿。但今天大约累的不行,见顾承武回来也没多高兴,摇摇头道:“我、我想……睡觉。”
实在吃不下,顾承武没勉强人,手搭在江云腰间,把人抱进卧房。他给江云脱了外衣鞋袜,把人塞进被子里盖好,道:“若醒了肚子饿,只管叫我。”
一句话没说完,被子里便传来轻微的鼾声。夜色中顾承武眉眼温和,想起江云刚来那会儿,连呼吸太大声都害怕。
张翠兰正返回灶房拿筷子,也惊了一下,道:“真吃不下去了?”她可是了解儿夫郎的,就是天塌下来了,也想吃饭。
“大约是累了,”顾承武后悔上山了,若是他在家,也不至于让江云累成这样。
吃完饭,顾承武返回灶房烧了热水,把江云那碗饭放在锅里热着,若人醒了也能吃上暖和的。又端了半盆热水,打湿帕子给江云擦了擦脸和手。
知道夫郎爱干净,顾承武来回换了两次水,就是这么大的动静,人都没醒过来。
吹了灯,顾承武睡在外侧。闭眼时察觉出异样,他因为常年从军打仗,耳力也敏锐,仔细听了片刻,反应过来夫郎的呼吸有些沉重。
第66章
月上枝梢, 顾家卧房里却燃了三盏油灯,烛光打在阁窗上,门窗紧紧关上。一夜的时间, 顾承武神色似乎都疲惫很多,眼眶有些青黑,胡茬也微微长出来。
床边放着一盆冷水,两根毛巾来回浸泡, 拧干后放在江云额头上。顾承武摸了摸夫郎的脸,手心的温度发烫, 昨日还活跃的不行的夫郎,此时呼吸灼热怎么叫也不叫不醒。
顾承武心沉入谷糠底,一言不发端着盆子出去换水。换下来的水泼在院子里,他的身影隐匿在夜色中一动不动。
是他太粗心大意,才没及时发现夫郎生病。睡前他轻拍夫郎的脸,怎么也叫不醒人, 顾承武手都在抖。发觉夫郎烧的厉害,他不敢继续睡, 拿了盆子接冷水给他降温。
泼水的动静吵醒张翠兰, 她上了年纪睡眠浅,看了眼天色应该已经是第二日,不久天就要亮了。此时院里还有动静, 她琢磨出奇怪, 披了外衣出去。
看见院子里的干儿子,张翠兰上前小声道:“天亮了不是要上山?怎么这会儿还没睡?”
顾承武略显疲倦摇摇头,按了按紧皱的眉心,声音微哑紧绷:“云哥儿昨夜发烧,睡的昏沉, 我叫了没醒,便拿冷水给他降温。”
张翠兰一下子睡意全无,调转脚步往小两口卧房去,果真像干儿子说的,云哥儿脸色红的异常。她摸了摸自己额头,又伸出手背探江云的额头,烫了不止一点。
“哎哟,烧了一夜,这可不成啊。”
后院传来几声母鸡咯咯叫的声音,张翠兰看了一眼天色,道:“我瞧着过会儿天就能亮,等天亮了你去找许郎中来,我估摸是昨个儿插秧累倒了的缘故。”
顾承武上前一步,目光不离夫郎,听了张翠兰的话犹豫一瞬。立刻转身往外走,一边道:“不等了,现在便去,云哥儿拖您照看着。”
他走的快,背影一晃消失。马厩里小枣红睡的稳当,一下子就拍醒,还没站稳就被骑上往外走。凌晨的村路湿滑,小枣红险些折蹄子。要不是顾承武骑术好,早就连人带马摔在地上。
张翠兰见干儿子走的快,她也没了睡意。昨晚云哥儿就没吃,一夜都是空着肚子的。她往灶房拿火石打火,舀了一瓢精致的白米煮粥。要是人醒了,还能吃些清淡的垫垫肚子。
时间几乎是熬过去的,顾承武到了许郎中家。许郎中才起床,和妻子小孙女一起吃早饭。看到来的人是顾承武,向来稳当的汉子行色匆匆。
他就知道是有人病了,也没吃几口,道:“你稍等一下,等我拿上药箱就跟你去。”
只听说是发烧,怎么烧的不知道。许郎中带上常见治病的药材,颤颤巍巍上了马。年纪大了坐马颠簸,好在顾承武还没完全失去理智,手上控制着速度。
两个村之间有些距离,到青苗村的时候天边已经翻起鱼肚白。江云仍然没醒,和发病时没什么变化。
许郎中坐下喘口气,一路上没停,张翠兰从灶房泡了一碗茶水,道:“许叔先喝口水,缓一缓气儿。”
顾承武偌大的个头站在床头,没有催促许郎中,只能看出神色中全是克制的着急,等许郎中喝口水搭上江云脉搏的时候,他脚下几乎下意识往前一步,等着号脉结果。
半晌后,许郎中面色下沉,号完脉才开口询问:“这几日你夫郎是不是太过劳累,或是碰了冰冷的东西?”
正是插秧下田的时候,他上山打猎,家里的活都是干娘和夫郎来,不用想也知道,是既劳累又碰了冷水,顾承武无声点头。
俩母子立刻看见许郎中沉着脸,颇不赞同道:“那就对了!怀有身孕的人怎么能做这些事呢?这不是胡闹吗,别说是怀孕的人,就是没怀孕的也不能这样折腾。况且还是个哥儿,本就怀的不容易。”
顾承武和张翠兰都被当头棒喝,人还在懵然中。尤其顾承武,不可置信看向夫郎的肚子,难得不稳重了,慌忙再次确认:
“您是说,我夫郎已有身孕?”
“我行医这么多年,不可能号错。只因怀了一个月,反应不明显。若是稍微细心留意的,就能发现不对了。”
顾承武只惊喜了一瞬,心又猛然下沉,脸上看不见喜色,眉间拧起道:“怪我疏忽,让他受累了。云哥儿烧的厉害,有没有法子让他快些好起来,至于孩子,若是生下来对他身子不好,不要也罢。”
他幻想过无数次夫郎带孩子的场面,既有温馨也有琐碎的,却没想过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小哥儿生育比女子更难,有多少小哥儿为了生个孩子就没醒过来。顾承武不敢想这样的后果,更不可能为了一个还没出生的,放弃活生生的夫郎不管。
许郎中摆摆手,态度松和下来,宽慰道:“且放心好了,没那么严重。若是怀了孕发个烧就不行了,那得牺牲多少当爹当娘的。你夫郎胎像还算稳当,我开副药,吃了过两日就能好转,另外的安胎药,你们还得拿着方子去镇上抓药。”
安胎药部分药材金贵,他一个乡野老郎中,手上只有些自己上山采的药。镇上的好医馆不缺药材,炮制的好药效也好。
写完方子,许郎中交代注意事项:“可不能再劳累了,冷水也不敢碰。平时寒凉寒性的东西都不能吃,尤其野菜果子一类……”
顾承武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夫郎的手,目光一动不动落在江云脸上。许郎中说起注意事项时,他不敢马虎,一字一句刻在脑袋里。
折腾了这么久,天色已经大亮,青苗村的公鸡打鸣长叫。站着的坐着的都疲惫,只是那层忧虑消失,伴随而来的是喜悦。
张翠兰高兴的合不拢嘴,来回踱步,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了。忽然想起来该招呼客人吃饭,人家天没亮就来,总不能空着肚子回去。
“饭刚煮好,我去炒两个菜,许叔留下吃了早饭再走,”张翠兰扬起笑道。
许郎中收拾好药箱,摆摆手道:“不吃了不吃了,家里老婆子给留了一碗。今日还约了病人,得赶紧回去。”
他执意走,张翠兰也不好耽误人看病。最后结了钱,说什么也要给许郎中塞两个白面馒头,夹了厚厚的腊肉片子。
卧房门窗紧闭,顾承武牢记许郎中的交代,不敢再让夫郎吹半点凉风。他就坐在床边,动也不多动,一直陪着江云。
张翠兰过了高兴的劲,也是一阵后怕。这也怪她没注意,只当这两日太忙太累,要是再晚些,只怕一家人都要悔的肠子青了。
“你陪着云哥儿,我去灶房煎药。云哥儿要是醒了你就说一声,我端饭过来。你也休息会儿,一夜没合眼了。”张翠兰叮嘱,言语有些担忧。
顾承武眼底略微青黑,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也突然觉得有些困倦。但是又耐不住担忧和高兴交织的情绪,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脱了衣裳上床,把江云微微搂在怀里给他取暖,闭上眼睛假寐养神。
山间鸟雀在枝头戏耍啾啾叫着,灶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断断续续。江云的意识一直飘荡着,一会儿热得像是火烤,一会儿又冷得如坠冰窖。
他浑浑噩噩睁开眼,头昏沉的很,连手都没力气抬起来,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生病了。外面天大亮,江云还想继续睡,稍微一动便惊醒身边的男人。
顾承武的下巴靠在他头顶,在江云发间蹭了蹭,低头小声轻语道:“可觉得好些了?还难受吗?”
说完,他用手背探江云额头,热度已经降了很多,只是额间细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江云不舒服,顾承武就帮他把头发轻轻撩到耳后。
因为是受风寒生的病,顾承武还点了一盆子炭火放在床边,卧房里温度一上来,江云出身汗能驱散寒气。
江云有些无力点点头,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把头埋在顾承武衣襟里,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饿了。”
“干娘煮了肉沫粥,正给你热一碗,马上就来,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拿来。”
江云摇头,有气无力道:“不想吃,”生病了什么也吃不下,总觉得胃里不舒坦,只想喝粥暖胃。
他神色低迷,生了病发烧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整个人蔫蔫的。
顾承武也跟着心一揪,看见夫郎没什么大碍了,才想起重要的事,在人耳边小声道:“方才许郎中来过,说了一件喜事,想知道吗?”
江云怔松着,半晌才听清顾承武说的话,不明所以抬起头,道:“什、什么叫喜事?”
夫郎天真呆愣的不行,顾承武垂眸一笑,被子下的手轻轻抚摸夫郎的肚子,又小心翼翼不敢靠太近,道:“许郎中说,咱家云哥儿,要当小爹爹了。”
小……爹爹?江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懵懵懂懂看向肚子,这么平坦的地方,忽然就有了?
他手摸上去,却什么也感受不到,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还没他吃撑了的时候鼓呢。
过了良久,江云才迎来莫大的激动。只是听顾承武告知,他仿佛立马就和肚子里的娃娃有了牵绊。
“真……真有了?”江云眼里闪烁着泪花,说不清的情绪在心里蔓延,他也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宝宝,属于他和相公的。
江云从小被逼的胆小慎微,也听多了世上小哥儿的遭遇。他知道,背地里很多人都对他指指点点,说他进门这么久还没怀上。
江云也怕,经常把自己缩在辈子里,脸色苍白发抖,每次被顾承武抱在怀里做那事的时候,他就千盼万盼一个孩子。
却没想到,这个娃娃来的这么突然,悄无声息不知不觉的,江云还没来得及感受。
也许是心里的害怕被孩子驱散,也许是太高兴,江云鼻子一酸,趴在顾承武身上红了眼眶。
张翠兰端了一碗肉沫粥和两个馒头小菜走到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还以为是怎么了,顿了一下才敲门进去。
女子小哥儿怀孕了情绪大是正常的,她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可比云哥儿还折腾些,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总之江云怀了,一家人都高兴的不行。一个家庭新成员即将到来,还不知道是男娃女娃还是哥儿呢,张翠兰就要自掏腰包,去镇上买料子给做衣裳。
第67章
春四月是最好的日子, 往年江云最期盼的便是春天,温度一回暖,不用担心因为没衣服而饥寒交迫。山里的吃食也多了起来, 春笋野芥,灰灰菜嫩椿芽,还有雨后贴在草地上的地木耳和菌子。
摘一把清脆的嫩菜,滚水一烫, 水都变的碧绿。烫过的野菜散发清香,滴上几滴香油, 油盐酱醋蒜蓉拌一拌,有时候比肉都好吃。
来了顾家,江云不缺那口肉吃,每次下筷子,都冲着盘子里的菜去,好几次盘子里肉一块都没尝。
自打知道有了身孕, 江云好几天才反应过来,接受肚子里的小崽崽。顾承武更是小心的不行, 把家里门槛卸了, 就怕磕着碰着。
天气正好,午后的阳光烘的人身上暖洋洋的。张翠兰前几日从镇上扯了料子,江云摸过, 都是上好的棉布, 最适合娇嫩的小娃娃穿。
吃了饭闲来无事,江云裁下布料,照着自己想象中的模样,给没出生的娃娃做衣裳。因为不知道生的是男娃女娃哥儿,他做的衣裳花纹适中, 都能穿。
篮子里还有两只虎头鞋,他擅长织绣,做鞋子却不行,绣出来的虎头鞋简直不忍直视,江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顾承武把柴房里的柴重新收拾了,瞧着整齐很多,又扛了一捆到灶房。洗干净手,才搬凳子坐到江云旁边。
光线同样照在他身上,明明和江云坐的一模一样的凳子,看上去还是高出夫郎一个头。顾承武眼里填满了夫郎,趁着人放下手里针线,凑上去在夫郎嘴角偷香。
若不是张翠兰往田里除草去,江云被看见,只怕要羞死。他有了身子,全家都高兴着,张翠兰见了徐大娘张秀兰,嘴巴都高兴地合不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