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rey
“谈夷舟,我努力过的,我也想治好病,可是真的没有用。”此时的解奚琅像受了委屈,终于见到信任的人的小孩,瓮声瓮气地告状:“他们给我开了很多药,我都喝了的,但是没有用,我喝完药还是会痛会发病。”
“我不仅喝药,我还试过药浴,只是也没用。”哭的狠了,鼻子也堵了,解奚琅说话带了重重的鼻音。
谈夷舟心像被人用刀切成了好几瓣,疼的他快要不能呼吸,他手紧紧贴在解奚琅后腰,将内力输送过去,好让解奚琅好受一点。
“师哥。”谈夷舟想要安慰解奚琅。但解奚琅却打断他说:“所以你不要叫大夫了,这没用的,我不想号脉,不想扎针,也不想喝药。”
解奚琅报的那几味药是齐章给他开的,在寒毒发作时能够有效缓解他的痛苦,而且药没那么难喝,这一两年解奚琅就是靠这些药撑过来的。
哭是软弱的表现,解奚琅不想哭了,只是想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像断线的风筝,不住地往下流:“我现在只想复仇,可能复完仇我就死了,所以你也不要喜欢我了,没意义,去喜欢别......”
“不可能。”谈夷舟知道解奚琅要说什么,他咬牙打断:“师哥,我不可能喜欢别人。”
谈夷舟十四岁就喜欢上了解奚琅,至今已有十一年,他怎么可能再去喜欢别人?
“还有,”谈夷舟气解奚琅说丧气话,侧头张嘴咬住解奚琅耳朵,但没有用力,怕解奚琅疼:“师哥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的。”
你拿什么救?解奚琅下意识想这么反问,这可是齐章都没办法的事,谈夷舟能如何?
但话在嘴边滚了几圈,解奚琅还是没出来。
“师哥你信我,我一定能救你。”谈夷舟知道解奚琅不信,便道:“以前我不信师哥你死了,我说要找到你,后来我真找到你了,现在我说要救你,我就一定能救你。”
看谈夷舟说的这么坚定,解奚琅不忍打击他,就没再反驳,只是说:“那我等你。”
*
谈夷舟办完事回来,解奚琅已经喝完药躺到床上了。
今日小雪,谈夷舟虽撑了伞,衣裳上仍沾了不少雪。谈夷舟拍干净肩上的雪,然后脱掉衣裳,掀开被子上了床。
谈夷舟出门前往床上放了汤婆子,这会儿办事回来,汤婆子已经不热了,而解奚琅躺了这么久,被窝也没什么温度。
谈夷舟伸手将解奚琅搂进怀里,看他手脚都是热的,才松了口气:“脚踩到我脚上,这样暖和。”
才大哭一场,解奚琅眼睛肿痛,又刚喝了药,解奚琅不想说话,被谈夷舟搂进怀里后,他没有出声,只听谈夷舟话,抬脚踩在他脚上。
谈夷舟脚果然暖和。
“事情都吩咐下去了,如果那边有消息,羡竹会立马写信过来。”为了让解奚琅安心,谈夷舟说起正事:“他本人随后也会赶过来。”
扬州出发前,解奚琅曾让人去京城找汤连溪,看能不能问出当年的事,现在过去这么久,京城那边还没来消息,解奚琅就想让挽月去一趟京城。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解奚琅一定亲自去京城,只是武林大会召开在即,解奚琅实在抽不开身,就只能让属下代为跑一趟。
若这还不行,等武林大会结束,他再亲自去京城。
要吩咐的事办妥了,解奚琅放下心来,他懒洋洋地应了声:“知道了。”
谈夷舟笑笑:“师哥休息一会?”
“睡不着。”解奚琅身体是疲惫的,但精神亢奋,是真睡不着。
“那聊聊天?”谈夷舟试探道。
解奚琅知道谈夷舟没那么容易死心,听他这么问,也不觉得奇怪。
很神奇,明明之前他还很抗拒谈夷舟问这些,可经过刚才那一遭,他忽然就不抗拒了。
那些事在他心里藏了这么久,好像是该和人说一说了。
“聊吧。”解奚琅觉得手有一点冷,便将手放到谈夷舟的肚子上。
肚子上突然多了双冰冰的手,谈夷舟肚子下意识一缩,硬邦邦的,显出好几块腹肌。
谈夷舟掀开衣服,让解奚琅直接把手放到他肚子上:“什么都可以问?”
没了布料遮挡,解奚琅摸到了谈夷舟腹肌,耳朵慢慢变热发烫:“可以。”
有了这话,谈夷舟没了后顾之忧。
“师哥身上的毒,”谈夷舟没再犹豫,开门见山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5章
解奚琅觉得他是幸运的,要不然坠崖后不会有树做缓冲,而是直接摔成肉泥了。但同时他又是不幸的,否则怎么会摔进湖里,还在水里泡了好几个时辰。
崖底本就比别处冷,那座湖又背阴,常年不见太阳,湖水冰冷刺骨。解奚琅坠崖前就受了重伤,摔进湖里后,血以他身体为中心散开,染红了一个圈。
冰冷的湖水夺走他的体温,解奚琅身体迅速变冷,意识逐渐飘忽,眼皮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睁开的很困难。
解奚琅飘在水上,水碰到身上的伤口,仿佛伤口同时被无数把刀剜,并且剜完后还要撒盐。剧痛让解奚琅失去判断能力,分不清到底是他感觉错了,还是他痛过头,已经麻木了。
“后面再回想,我觉得我应该是疼麻木了。”解奚琅不想让谈夷舟觉得他惨,所以说这些时,他一直是笑着的:“不过当时我可没空想这些,我只知道我不能死。”
“我试着自救。”说到这里,解奚琅自嘲地笑笑:“但那座湖很大,我正好摔在湖中央,如果我没有受伤,这对我来说并不难。”
可问题是解奚琅受伤了,所以他尽管他再努力,还是受限于重伤,没能游到岸边。
“好在我运气不错,在我快要失去意识,彻底晕过去前,我被人救了。”有谈夷舟充当火炉,解奚琅手脚很快就热了,但他没有收回手脚,仍保持刚才的姿势:“他不仅救了我,还替我处理好了伤。”
解奚琅语气轻松,谈夷舟却听得双眼充血,被宠大的师哥,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谈夷舟恨不能穿回过去,杀光所有追杀师哥的人。
师哥这么好,他们怎么舍得欺负他?
不过很快谈夷舟又觉得庆幸,心想还好有树做缓冲,否则他就见不到师哥了。然而当谈夷舟听到后半段话,他心就像被人放在地上踩了又碾似的,碎成了一瓣一瓣的,每一瓣都写满了心疼。
谈夷舟无比懊恼,开始怪自己没用,当年不能跟解奚琅一起离开沧海院,如果他有用,和师哥一起学成结业,或许就没后面的事了。
谈夷舟,你就是个废物,连师哥都保护不了。
“师哥。”谈夷舟有很多的话想说,可解奚琅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刚喊了句师哥,还没来得及往下说,解奚琅就抢过话头了:“救我的人叫盖希河,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知道自己被救了,解奚琅终于放心了,没再强撑,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而等他再睁开眼,已经是一天后的事了。彼时解奚琅已经不在湖边了,到了一个简朴的小院,解奚琅一醒来,就看到院子里坐了个老人在喝酒。
解奚琅记忆力不差,哪怕之前他都快死了,还清楚地记得是谁救了他。所以看到救命恩人坐在院子里,解奚琅没犹豫,忍着剧痛起身,走出房间要去道谢。
解奚琅郑重地道了谢,老人却不领情,抓着酒坛让他滚。老人面无表情,语气也没起伏,解奚琅瞧不出他的情绪,见老人让他滚,只当老人心情不佳,便没当回事,又说了一遍谢。
解奚琅受的教育让他成了一个知书达礼的人,如今别人救了他,无论如何,他必须道谢。
这次老人没再让解奚琅滚,因为老人放下酒坛,直接一掌把解奚琅拍回屋里。
“师哥受伤了?”一听解奚琅是被拍走的,谈夷舟焦急道。
此时的解奚琅远没有现在厉害,但当时的他也不差,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可那个老人却一掌拍飞他,足以料到老人武功之高。解奚琅以为谈夷舟听了这些,第一反应会是老人武功高,又哪里想到谈夷舟最先注意的会是他。
解奚琅这下是真无奈:“没受伤。”
闻言,谈夷舟松了口气:“那就好。”
没有受伤就好,师哥那时本就重伤在身,若是又受伤了,那可太难受了。
只是谈夷舟一口气还没松完,解奚琅后一句话就让他心再提了起来,这次谈夷舟心没能再落回实地,而直接坠入谷底。
“我会中寒毒,就跟他有关。”解奚琅说:“坠崖前我就受了重伤,后面还在冰冷的湖里泡了几个时辰,被救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寒气入骨,很是虚弱。”
谈夷舟不愿做那个猜想,但又不得不说,他沉着脸,咬牙道:“他没能治好师哥吗?”
“谁说他要给我治病了?”解奚琅双臂交叠,趴在谈夷舟怀里,仰头看他,嘴角挂着一抹淡笑,语气平静道:“他给我下了毒。”
“盖希河是个疯子。”
虽然道谢被盖希河一掌拍飞,解奚琅却只当他是喝醉了心情不好,才会那么样做,因为盖希河看面相是位好相与的人。可到了后面,解奚琅才知道他这么想错的有多离谱,盖希河根本不是喝了酒心情不好,他本身就是个疯子。
毫无疑问,盖希河对解奚琅有恩,没有盖希河就没有后来的解奚琅,他救了他命,还教他武功。然而除此之外,解奚琅则是盖希河出气的沙包,盖希河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盖希河好时真的挺好,他不藏私,什么功夫心经都会教我,若我习武遇到困难,他还会仔细讲解。”解奚琅本以为这些事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谁说,但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些事也没那么难说出口:“不过若是盖希河心情不好,他也是真的很不好。”
“轻则怒骂,重则动手。”解奚琅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表情平淡:“盖希河有一条鞭子,鞭子上满是倒刺,有次他用鞭子抽了我,当时我浑身是血,盖希河抽的狠,我以为我活不了了,谁知抽完后盖希河又给我找了药,连疤都没留。”
“除了用鞭子,盖希河更多的时候是身边有什么就用什么,有时候好捱,有时候不好捱,我就会想,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解奚琅一哂:“但想到冤死的双亲,我就不这样想了,我得活着,我不能死。”
下雪天灰蒙蒙的,连带着屋内也暗了下来,不得不点烛火。借着晃动的烛火,谈夷舟一瞬不动地低头看解奚琅,眼中情绪不明。刚重逢时,解奚琅下巴很尖,脸上没什么肉,现在他脸终于长肉了,圆了一些,看起来精气神不错,眼睛也灵动起来,不再死气沉沉的。
看着这样的解奚琅,联想他说的话,谈夷舟心疼不已,恨不能以身代过:“师哥,”谈夷舟轻轻地亲了亲解奚琅额头,话里满是心疼:“你受苦了。”
解奚琅笑笑:“其实也还好,盖希河不动手时,人挺好的,而且他也命苦。”
谈夷舟才不觉得盖希河命苦,若不是没办法,他就直接回到过去和盖希河拼命,说什么都要带走解奚琅,免得他受罪。
谈夷舟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他知道这样的生活有多难熬,直接挨打都是小事,更折磨人的,是始终有把刀悬在头上,你不知道刀什么时候落下,所以你时刻都得提心吊胆。
知道谈夷舟不乐意听这话,解奚琅也没解释,只继续道:“我身上的寒毒,一半是因为当初在水里泡了太久,留下了病根,一半是因为盖希河经常给我下各种毒药。”
用盖希河的话来说,这是以毒养毒,等成了百毒不侵之身,就再也不怕被下毒了。盖希河的初心可以说是好的,但他忘了他自己就是行走的毒人,也不是谁都是他,能承受那么多毒。
“然后我就中招了。”解奚琅耸肩,淡淡道:“我吃了毒药,又和浑身是毒的盖希河朝夕相处,毒性一冲,就成了无解的寒毒了。”
知道自己中了寒毒,解奚琅很恨盖希河,盖希河也知道他恨他,但盖希河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轻蔑道:“恨我?可以,只要你打的过我,你可以杀了我,打不过,那就恨着吧。”
这段话成了解奚琅努力的动力,他凭借着对盖希河的恨,练成了绝世武功,只是直到盖希河死,解奚琅都没有打败过他。
说完这些,屋内陷入了寂静,只有簌簌雪声。
解奚琅还趴在谈夷舟怀里,看他眉皱成了川字,不由伸手过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好笑道:“干嘛不说话?”
或许是说出来积压心中许久的事,也或许是之前哭了一场,释放了压力,这会儿的解奚琅不再冷冰冰,反而特别柔软,像极了从前。
可谈夷舟却不开心,如果师哥变柔软的秘诀是揭露伤疤,他宁愿师哥冷冰冰的。
“气我自己。”谈夷舟抱的用力,像要将解奚琅揉进身体似的:“是我没用,害得师哥吃了这么多苦,如果我有用,师哥就不用……”
“就不用什么?”解奚琅打断谈夷舟,问他道:“当年事发时,你我都不在扬州,就算你很有用,你能做什么?”
柔软的解奚琅消失不见,这会儿的他又变得犀利,话赶话问得谈夷舟答不上来。
“你是能立马出现在扬州,杀死那些灭解家满门的人,还是能飞到我面前,替我拦下追杀我的人?”解奚琅看着谈夷舟眼睛,一字一字问。
谈夷舟顺着解奚琅的话想想,然后发现他都不能。灭解家的已知是玄剑阁和晋云宗,还不确定有没有别的宗门参加,仅这两个宗门,对付起来就很不容易,而彼时解奚琅不知身在何处,他更不能立马出现在他身前。
谈夷舟脸沉了下去,眼底浮现出懊恼。
见此,解奚琅面露无奈,轻轻一笑,抬腰往上亲了谈夷舟下巴一下:“我不是在怪你。”
下巴处传来的温软触感,让谈夷舟心一软,他动动手指,隔着衣服摩挲解奚琅的腰,声音低哑:“师哥。”
“我只是想告诉你,世上很多事不可控,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不要再做假设,这没意义。”谈夷舟眼睛很黑,解奚琅不由伸手,碰了碰他眼尾,道:“而且谁说你没用了?”
谈夷舟抓住解奚琅手,握到嘴边吻了吻:“嗯?”
“在我心里,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解奚琅嘴角带笑,眼里也含着淡淡的笑意:“你一直很棒。”
解奚琅不吝啬夸赞,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谈夷舟没想到现在他还能听到解奚琅夸他。
谈夷舟很没出息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