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 第29章

作者:纸如云烟 标签: 古代架空

第69章 今是昨非(7)

紫袖脚下不停,怔怔地想:“无停无断,不发不收……我求的是甚么?”心中一个答案鼓荡不休,却已同他绕到第三个圈子,脚下始终踏着重复的步法。再绕两圈,他蓦然明白过来:自己走的正是一个圆,展画屏说的便是“圆”——无停无断,不发不收,是用劲的窍门。关键不是拿甚么,怎样拿,是劲力啊!

他脑中豁然明朗,喜悦拍手道:“我停下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真是蠢!”茅塞顿开,不禁哈哈大笑,也不蓄力,便即伸出手去。他此刻心如明镜:每当以为自己能抓到葫芦时,气力便与发出时不一样了;此刻心中不再预判,一片空茫,只管施展。既懂得朝何处用力,又懂得如何用力,两者合而为一,顿觉三毒心法空前圆转如意,连脚步也轻捷欲飞。

展画屏依然同方才一般闪身,紫袖却终于跟上了节拍,见那葫芦近在眼前,伸手过去轻轻一抄,便握在了手里。想到展画屏手掌的温度兴许还残留在上头,不由得越握越紧;心中欢畅无以复加,望向展画屏。

展画屏却阴森一笑道:“那虫儿想是已冻死了。”轻轻掠至矮几跟前,又坐了回去,执杯喝水,像是甚么都不曾发生过。紫袖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心中却激荡起滔天巨浪,忍着泪意道:“原来做你徒弟,应当是这样的。”

他有生以来头一次,真正尝到了做展画屏徒弟的滋味。时至今日方才明白,他从前的指点,与其说是指点,倒不如说是赶鸭子上架;现下的指点,才是真真正正的点拨,点中要害,拨云见日,直指他运劲的缺陷,叫他恍然大悟。

这一刻,展画屏不再是魔教教主,只是他的师父;他也不再是凌云派的殷紫袖,不再是谁的甚么侍卫,只是展画屏的徒弟。

紫袖这具肉身,快要被幸福融化了。

他又看了展画屏一刻,见他果然不再会自己,只得揣起装着银环儿的葫芦,又想起一件事来,便问道:“师父,你……知道《十贤图》在哪里么?”展画屏倚在矮几上看着手里的字纸,挤出几个字道:“不是一直在大般若寺?”

紫袖又问:“那画丢了,你拿没拿?”展画屏嗤道:“那还是甚么好东西了?”紫袖想起丁曦所言,也知道那幅画是个烫手山芋,却还是心事重重地说:“你不曾拿便好,不要得罪大般若寺罢……”展画屏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多事,还不走?”

紫袖不免委屈,却又想起大般若寺内那个文士的话,无常不会照人的喜好而来。展画屏活着,自己还能见到他,能同他说话,甚至练武——该知足了,还奢望甚么呢?他从前不懂得收,只知道放,将一腔青涩的爱意,一股脑儿朝展画屏身上堆。他甚至还想,兴许正因如此,展画屏才让自己练别离剑——只有学会收,才懂得剑意当中的“缠”。如今自己功力大进,对别离剑的体悟早与从前大不相同;方才又被他点拨,醒悟了“不放不收”的要紧之处:现在的他,自然懂得收与放须得平衡,乃至转化,哪里又是固定不变的呢?

现在的展画屏,和从前委实不同了;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份爱意,如果展画屏不要,他收着就好。

紫袖心里漫上一丝疼痛的满足,好几件事一下子变得条分明。他看着展画屏,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极诚恳地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转头走出了夜叉堂,天地间洁白无瑕,干干净净。人间八苦,除去生老病死,他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像这雪片一般飘落,又全部凝结在展画屏一个人身上。

他依稀还记得上回曹无穷带过的路,低着头一步一步朝出口走,耳边似又回响着那句“无停无断,不发不收”。无论他说甚么,做甚么,展画屏毫不领情,甚至赶他走,他心里自然低落,此刻只得将这八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才能把郁郁之情稍稍排解一二。

正想着,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招呼道:“哟,人生何处不相逢。”

紫袖抬起眼来,花有尽披一件黑斗篷,正站在雪里;斗笠斜斜推到脑后,一头华发与飞雪相映生辉。他心里一沉,暗想:冤家路窄。

“是我引路引得不好了。”花有尽见他不说话,带着几分自责笑道,“孟婆汤没喝罢?”紫袖道:“剂量不够,还记得你。”

花有尽道:“没想到再次见你,竟是在这里,看来我这徒弟是收不成了。”紫袖有些想笑:能进魔教来,还真是靠他;若不是自己跟踪他,后来也见不到展画屏。一时心绪有些复杂,却又委实担忧银环儿当真冻出事来,只想快些走,不欲同他多说,便向一旁绕路而行。

花有尽却说:“来都来了,急着做甚么去?”伸手便来捉他手臂,又道,“看你对这里的路不熟,不如跟我到处走走?”紫袖抬手朝他面上击去,却是虚晃一招,手里长剑的剑鞘早已扫向他的胳膊。他有心将其击退,这一扫势头甚猛,花有尽听着呼呼风响,略一抬肘,一臂一剑当即杠上。两股内力一撞,二人便即分开。

花有尽朝后一跃,衣袂飘飘,站在一张石凳上;紫袖却贴着地向后滑出,雪里两行凹痕,车辙一般,径直滑进一侧的月洞门。他在院里一张望,见还有一道门,便抬脚朝那边走。这里毕竟是展画屏的地盘,此刻同花有尽动手,他料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刚走两步,背后便飘来一句话:“一别年余,刮目相看。”花有尽赶到了院中,一只手虚虚成爪,已经飞快地搭上他的手臂。紫袖翻腕一扣,反切向他脉门,同他再缠一招,腾身而起,转头又朝来路掠去。花有尽身形一晃,已拦在门口,只不叫他走。二人相隔不远对站着,身后长廊里倒有了动静,轻轻的脚步声逐渐响成一片。

紫袖回头一看,展画屏宽袍大袖,已踱到了廊下。他身后有人捧着大毛衣裳跟着,另一人出来,竟端上一张精雕细刻的椅子,铺了洒金软垫,展画屏一撩袍子,施施然坐了;曹无穷拿来一张高几摆在他身侧,又一个人捧出一只盖碗,用一个小小的玉夹子投进几片茶叶、橘皮,再取一只小巧而厚重的水壶,朝杯中注了热水,将碗盖严丝合缝扣正了,毕恭毕敬置于他手边。

紫袖将花有尽全然丢在了脑后,瞠目结舌地看着众人做完这一套仪式,再打量倒水那人,不正是那黑衣青年、马车车夫?此时看清了他的面貌,甚是年轻英武,身前斜挎一个精心缝制的布包,水壶和茶叶罐子都收在里头。紫袖看他堪堪站在展画屏身后,贴得那样近,肚里再次泼出醋来,忍不住便要腹诽,却见旁边又来了数人,此前同他抢菩提丹的矮子和瘦子也裹在里头,都抄着手,攒在廊下瞧热闹。

展画屏被周围人簇拥着,光华四射地端坐在椅中,朝雪地里二人和蔼又客气地说:“别站着呀,二位。”

花有尽朝紫袖笑道:“催咱们了。”说罢早已飞身而来,手中虽无兵器,却将袍袖甩开击出。这一击比方才狠了许多,卷起地上积雪,竟如一把冰刃切来。紫袖径直迎了上去,内息早经胸前轮转数次,方才展画屏的点化,叫他悟到三毒心法劲力的妙处,此时毫无惧意,长剑出鞘,只斜斜一劈,自然使出早已烂熟于胸的那招“孤帆远影”。气息透过剑刃挥洒而出,将花有尽推来的冰刃从中一拦,一片雪粉玉屑般散向周围。

紫袖此前同他交手时毫无还手之力,这时脱胎换骨,心下盘算他的劲力,似是能同任远村勉强一斗,却并不像记忆中那样遥不可及,登时放下心来,常明剑直取花有尽前胸。二人转瞬间过了五六招,花有尽掌风渐响,紫袖也挥洒自如,身畔激起团团积雪,震得粉碎。只是纷纷扬扬的雪粉尚未落尽,眼见花有尽袍袖又动,尖利的破空之声“嗖”地一响。

紫袖顿感一道极细的寒风袭来,方向诡谲,当即听声辨位,将头一偏。只听“沙”一声轻响,身边雪地显出一个小坑,一件物事陷在里头,又“叮”地撞上雪里的石头,直被弹到了廊下,落在观战的曹无穷脚边,在地上团团乱转。众人盯着一瞧,原是一枚铜钱,心知花有尽以此做了暗器,便都看紫袖:但见一缕乌发斜斜飘落,他额头一线鲜红血迹滴了下来,越过眉骨眼眶,落在脸颊上,原是划破了额角。

紫袖用力眨了眨右眼,又摆了摆头,让那血迹散开,没出声。

曹无穷站在展画屏身侧,一时看看花有尽,一时看看雪景,又嫌二人舍不得拼命,打得不激烈;此刻盯着紫袖的剑,看那剑尖倒颤个不住,心想:这才哪到哪,甚么娇气孩子,划破道口子就吓成这个样儿?又见他手上有甚么跌落下来,凝目细瞧竟然是血,在雪地上一滴一滴聚成一小滩——紫袖右手藏在身侧,于不引人注目处微微发颤,大拇指的指甲盖整个被掀了去,血正由指尖往外涌。

曹无穷登时明白,花有尽暗器去路不是直的,先打紫袖的手,又弹到了脸上;若非这小子见机得快,说不定一只眼睛就要交代在这里。即便如此,照准了指尖袭去,一枚指甲生生掀掉,伤口虽小,毕竟十指连心,这滋味想必也够他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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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苦中的“五取蕴”,也叫五阴炽盛,指的就是色、受、想、行、识这“五蕴”产生欲望,因此才苦,也是前七苦的起因。本周四更的分量,争取连着更完。

我是一个仗义的作者啊(再次戴好头盔

第70章 今是昨非(8)

这铜钱力道奇异,紫袖不但觉得疼,连半条手臂都酸麻起来,稳了几稳才压住颤抖。他封住了右臂几处穴道,疼痛稍减,却也不太灵便,于是剑交左手,预备再战。花有尽足尖在雪上浅浅点过,朝他扑来,斗篷宛如羽翼在身后展开,笑问:“哪边力气大些?”

紫袖见了这般架势,横剑当胸,目光灼灼盯住他。花有尽已奔到他身前一丈以内,紫袖正欲持剑而上,忽然一条水红绸带自廊下挥出,卷住了花有尽的手臂。那绸带绷得又平又直,眼见极容易被撕破,却捆得极牢,阻住了他的脚步,显然劲力非凡。花有尽朝旁边瞥了一眼,不知想着甚么,只不再动了。紫袖也顺着绸带转眼看去,那人站在最后,面孔被旁人遮住,瞧不真切,依稀瞧着个头不低;再看魔教诸人都没甚么反应,唯独曹无穷面露失望之色,他也不知该怎样说,只朝那边抱拳道:“多谢!”

这时银环儿在怀中轻轻叫了一声,甚是微弱。紫袖又担心起来,便对花有尽说:“我还有事,这条小命尚须留得一留,不能在此生死相搏,此后自当再来请教。”又朝展画屏匆匆一礼,随即纵身一跃,消失在院墙之外。

院中寂静片刻,那绸带倏忽收了回去,轻飘飘地倒卷回廊下,独留花有尽站在雪里。众人尚未离去,却见一件物事无声飞过半空,疾如流星,“啪”一声正正打在花有尽的右颊。他一个趔趄,伴着有甚么开裂的细碎声音,晃了晃才站稳。

这一击事发突然,众人先看地下,雪上浮浮沉沉落了一片瓷渣,再偷眼看展画屏面前,茶碗的盖子已经没了,顿时一口大气也不再出。花有尽抬起手来,张口向外一吐,两颗后槽牙血淋淋滚在手心里,半边面颊连着头壳都痛了起来,知道展画屏故意为之,也不言语,只垂手站着。

展画屏面无表情地起身,袍袖轻拂,已然离去。众人见教主走了,也就散了。

花有尽看着展画屏消失的方向,面露不解,一时未动。曹无穷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头来说:“纳闷了?怎么就你的手这样快?就你学过武功不成?”花有尽拿出一块帕子,擦拭着嘴角血丝道:“是我哪一招用得不够好?”

曹无穷翻着白眼递过来一颗药道:“你哪怕把他一棍子夯倒在地,也比这样暗算强些。”花有尽拿帕子包了两颗牙塞入怀中,接过药道:“在魔教大营里,教训一个无名小卒,还须讲甚么正大光明?他又有什么来头了?”

曹无穷冷笑道:“你这阵子都在外头,没看见也就罢了,竟没听见那无名小卒管教主叫甚么?”她摆出一副诲人不倦的姿态道,“师——父。他的徒弟,几时轮到你来教训?”

花有尽活动着下巴,微皱起眉道:“他是教主的徒弟?我只知道他是凌云派的,原想捉来解解闷……怎地师徒功夫门路全然不同?”又思量着道,“那是怪我拂了教主的面子了?”曹无穷道:“教主想甚么我也不懂,但只落这两颗牙,倒是给你留足了面子。歇着去罢,”拍着花有尽肩膀,刻意拖长了腔调,甜甜笑道,“哥哥。”

紫袖翻墙出来,依然乘了上次的小船,回到码头,要投家客店,打算通知嘉鱼前来取走银环儿。只是天降大雪,水面虽未封冻,渡口附近两三家客栈却都已客满。紫袖只能打听附近一户人家,给足银钱,借了后院一间空屋住上几天。天色已晚,他拿出嘉鱼给的线香,燃了一刻,也学她用内力将烟气送得远些,便坐等着。

额头那一道伤不深,不再流血。自从他误吃了那颗菩提丹,伤口便比从前愈合得快了。在魔教中还曾暗自琢磨,兴许被方思泳打中还能这样快便复元,也托靠那丹药的功劳。只是头上虽忘得干净,手指却痛得邪门——血其实流得不多,只是掀了指甲的那一处光秃秃地,虽已包裹起来,竟越发疼痛,疼得坐立难安。紫袖连饭都是左手吃,也因为疼得头上直跳,吃不下几口。他想睡一刻也睡不着,恨不得一直甩手,又不敢多动弹,于是歪在床上,回想着和花有尽拆招的情景。

比划了一阵,只听吱呀一声,有人掀开窗扇进了屋来。紫袖心头一喜,暗道线香果然奏效,笑道:“这么快就来了!”忙翻身坐起,“嘉……”“鱼”字尚未出口,他倒愣了。站在屋里的人长身玉立,却是展画屏。

紫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呆若木鸡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见他面上不见一丝笑,心里忽然一沉:我今天逃走了,他必是不高兴,这是亲自来打我么?顿感不妙,连忙分辩说:“我不是临敌怯阵,是当真有事……”

展画屏走到他跟前,抬起手来。紫袖自认亏,不敢躲避,眼角吓得跳了一跳,却见他手里拿着一只犀角盒子,揭开盒盖,药气扑鼻,不禁呆住。展画屏却已挑起了一点药膏,往他额头那道伤口抹去。冰凉的膏体被他温暖的手指化开,一点一点涂得煞是仔细。紫袖额头感觉到那一触一触的热度,恨不得立即变作石像,自然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也放得甚轻。只听展画屏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低声责备道:“怎么也不上药,这都不会?”

紫袖忙道:“就几滴血,一点皮外伤,不要紧的。”口中说得大义凛然,添了十分英雄气,心里急火火地想:“快!快夸我比以前长进了!”

展画屏并不曾夸他一个字,手上不停,将药膏吹了吹,又抹第二层,随口道:“留疤怎么办?”紫袖却从未想过这个,忍不住扑哧一笑:“有疤也好,看起来凶恶些,别人怕我。”

展画屏抹了半天,看了看像是满意了,才一扬下巴,示意他把手拿来。二人在桌边坐了,各据一张粗陋的圆凳,对着一盏明灯。紫袖拆去包裹的布条,手掌放在桌上,直直盯着低头静静上药的展画屏。看他脊背挺直,眉目如画,此刻丝毫疼痛都感觉不到,心里甜得发紧,油然升起荒唐念头,忍不住默默想着:“早知道他这般关怀我,我宁肯多掉几个指甲,多受几处伤,也能多抹些时辰……啊哟,这可比在凌云山时好多啦——我那时候为甚么不懂得受伤?嗯,那时受伤他也不会多瞧我一眼。”越想越是激动,眼看又要全身发颤,只得暗运心法,比方才受伤还费力,好歹才得宁定。

展画屏涂完了药,将盒子搁在桌上,长身而起。紫袖也跟着站了起来,还没等说话,他已走出屋门。

紫袖见他一个字都不多说,心里怅惘得很,又不敢追上去,怕他生气,便扒着门框看他的背影,只盼他走得再慢些,多看一刻是一刻。展画屏走出数步,听身后异常安静,回头一看,紫袖正痴痴地望着他。二十三年来,紫袖总笑嘻嘻的,眉眼里从未掺过这样的愁。他将头转回去,又迈开步子。身后却响起脚步声,紫袖拔足奔了上来,随后伸臂抱住了展画屏的腰身,把热乎乎的脸贴在他的后背。

展画屏站在当地,依然一个字都不说。

紫袖小声问:“你是来给我贺生日的。对么?今天腊月十八,你捡到我二十三年了。”

皓月当空,映得地上积雪晶莹发亮。

展画屏侧过脸道:“你桌上的虫儿,一偷一个准。”

紫袖一惊,当下便想回去,手上一松,展画屏便即像泥鳅一样滑出,一跃而去。他这才想到,银环儿明明就在葫芦里,一直在自己怀里揣着,哪里又放在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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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袖:师父点击我了!这两周都在时空旅行!实在狼狈,好在有点(极可怜的)存稿,没耽误这周的字数任务,却也仍然半夜改文改到饿疯。

可爱小朋友的海星和留言就是我的精神食粮!

话说换了封面,一下子正式了许多,点进页面都有些恍惚了。

看我文的小伙伴只有两个,始终保持沉默,除了看就是看,没别的举动。

(嗨~对你俩挥手~虽然你们也互不相识……)

其中一个送了这张封面给我,

是昨天的惊喜收获。好感动!!!不得不示爱了(也不至于。

反观我自己做的那个,嘿嘿……

大概真的是路人看不下去的程度?

第71章 今是昨非(9)

他看着展画屏方才站过的位置,怅然若失。早先想得好好的,见了他便心中大乱,更何况被他碰着,愈加管不住自己的手脚。兴许如果他不回头,就那样离去,那一丝激动尚能压在心中;只是万万没料想展画屏竟然回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和月光缠在一处,叫他头脑里一时糊涂起来。直到现在,那腰身的触感还在手心蠢动:方才像是摸到了肌肉的轮廓,虽隔了衣衫,那仍然是温热的展画屏的肉身。

紫袖带着一点梦境般的窃喜,心里扑腾着回了屋。恍恍惚惚,守着燃过的线香等到半夜,四周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嘉鱼何时才得回应。到了次日,又将线香点了,如此燃上一刻;连着四五天,将一支香燃得只剩一小截,怕都烧光了,也不敢再点。又等了几天,却依然不见嘉鱼前来。紫袖摸不着头脑,不知嘉鱼是被甚么事绊住,还是这香不顶用。他反复想着《十贤图》的事,决定不等了,先回京去。至于银环儿,大不了复命后再跑一趟,给它送回灵芝寨。

打定主意,便照例又将三毒心法运过一阵,早早睡下。到了夜里,紫袖耳朵一动,忽然醒来,黑暗中听见轻微的嗡嗡声,有甚么细碎之物正向窗纸上撞。他蹑手蹑脚过去,开了窗扇,便有小虫噌地飞进屋来,绕着他飞了两圈,便向桌上飞去。

桌上的小香炉中,还堆积着烧过的香灰。紫袖见那虫儿一直打转,便明白这不速之客必定是嘉鱼的信使了。那飞虫在香炉上钻来钻去,又在他身上停留一刻,便朝窗外飞去。他忙忙地拿起剑,跟着出了院子。那飞虫个头虽小,却飞得极快,紫袖施展轻功奋力追赶,还是勉勉强强才能瞧见那几不可见的一小点。本来尚在担忧自己脚程太慢,怕虫儿飞得不见,沿着它踪迹一路追赶时,却嗅见一丝淡淡的香气。他心中大喜,再也不怕跟丢,随着香气走出甚远。

如此跟了两天,眼看又回到了自己同吴锦一和方思泳交手的那座山峦附近。夜色降临,飞虫留下的香气还在,紫袖一直跟到一座小土丘旁,却见那虫儿迎着自己过来,又绕了个圈子便不再飞,钻入草丛去了。环顾四周,正逢阴云蔽月,一个人影也无,嘉鱼自然也不会在这里等。他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唯恐跟错了,打算去高处瞧瞧地势,当下沿着小路走上小丘。走了不久,冷风吹过,耳闻丘顶竟有呼喝之声,紫袖心中起疑,心想:谁又在这上头?将这飞虫都吓得不敢再往上走了。

他加快步伐,掩住声息,静静朝丘上奔去。绕过一道山石,只听噗嗤声响,高处有个人沿着土石跳下,哗啦啦径直往他身上撞来。紫袖闪躲不及,那人在树影子里哈着气落下,眼见就要撞个正着,紫袖伸手出去一接,搭向那人肩背,触手筋骨结实,是个男人。冲劲甚大,紫袖也不打算硬接,转过身一送,顺势将人甩向身侧,那人“哎哎哎”嚷了两声,摔在道旁,就地一滚,借势要蹦起来,口中却“啊呀”一声,被余势带得左右摇晃,复又坐倒。

紫袖听他声音,定睛一看,原是景行门那小赌徒丁曦,忙上前去扶他,笑道:“怎么是你,大半夜一惊一乍的,摔疼没有?”

丁曦见了是他,也不多话,爬起来拉着他就跑。一面飞走,一面低声道:“先别问,快快快,此处绝非停留之地。”

紫袖先是身不由己跟着他走了两步,听着山顶传来呵斥声,当即将他一拽,丁曦像被皮筋弹回来一般,撞在他身上。紫袖问:“山上是谁动手?怎么了?”

丁曦哭丧着脸道:“祖宗快走罢,是景行门和灵芝寨打起来了。”

“灵芝寨?”紫袖想到那飞虫不肯再飞,兴许正是因为已将他带到了目的地,顿时紧张起来,忙问,“那嘉鱼寨主在么?”丁曦道:“怎么不在?大大小小的妖男妖女十几个呢。”紫袖又问:“那你为何又在这里?”丁曦压低声音道:“打起来对我有甚么好处?打赢了还不是要接着处置我?咱们躲远些才是正。”

紫袖听了这话,便猜测他应当是被师门捉到,聚赌潜逃那笔账尚未算清。于是不再说话,返身便朝丘顶而去。丁曦沉默一刻,却不逃走,上来攥着他的手腕,朝后拖着脚步求道:“咱们别上去,就在外头看看行不行?你说你一个外人,凑这种热闹做甚么?”

紫袖道:“我也没让你上去,你走罢。”丁曦坚决地说:“不行!殷大哥帮过我,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让你上去历险。”紫袖见他难缠起来,一边挣脱一边道:“嘉鱼寨主是我的朋友,功夫比我好,我也不会轻易涉险,只是有事找她。”丁曦松了口气道:“那你不必忧心,灵芝寨运势正好,没落下风。”又脸色神秘道,“我们卫掌门和人打架,尤其是胜算不高的时候,不爱被许多人瞧着。你最好还是不要现身,保不齐他真输了,就要迁怒在你身上;看见我更是乖乖不得了,必然把我连皮带骨捏成灰,连烧都不需烧,直接一扬就完事了。”

紫袖知道嘉鱼身手了得,此时侧耳细听,果然没有兵刃相接之声,也没有哭嚎惨叫,便问丁曦:“到底为甚么动手?此前我还见他们一起走,如何竟内讧了?”

“嗐,以前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破事,如今掀了出来。都怪灵芝寨那妖女太厉害。” 丁曦拉着他躲进树影,才附在他耳边道,“我问你,景行门哪门功夫最要紧?”

这话何需一问?紫袖简直张口就来:“分水心经,你高师兄用过。”丁曦却大摇其头,说道:“这不算,分水心经是流泉山镇山之宝,天下人没几个不知道,你还知道甚么?”

紫袖想了想道:“剩下的拳脚兵刃甚么的,各门各派也都有些,我却当真不晓得哪一路最要紧。”丁曦道:“我们山上有一路镜花水月手,你听说过没有?”紫袖瞪起眼睛说:“自然听说过,但哪里就是最要紧的了?”

丁曦便说:“外人不知道,实际景行门许多功夫,都是从这镜花水月手上化出来的。只因这门手法博大精深,外加门内功夫多如牛毛,若不详加解释,一时也难以分辨。我们掌门贴身带着六把牛耳尖刀,刀法便源出这里;上回高师兄斗伞,用的也是镜花水月手的招式——我也会两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便在手掌中盘绕起来。紫袖恍然道:“怪不得你上回玩耍那几枚骰子,如此熟练花俏,原来的确练过。”丁曦点头道:“我不争气,就是随便玩玩,真打起来,手管甚么用?还得靠脚,跑得快最要紧。”

紫袖不和他多缠,又问:“那和灵芝寨有甚么关联?”

丁曦收了铜钱道:“你知道灵芝寨有一门缠藤手么?”紫袖道:“怎么不知道?我见嘉鱼寨主用过,打得甚好。”丁曦说:“这就容易了。你问我为甚么动手?就为这个。这两门手上功夫,如今各居南北,看似互不相干,不知多少年前却是同出一源,套路有些相似之处,但是谁先谁后,却分说不明。因此两派内部各执一词,都说自己那套更早,对方是受了自家影响,或者被本门高手指点过,才……”

紫袖便明白了,这两派争的是个渊源,想是一直以来互不服气,早晚必有一斗。当下便说:“既如此,你又说卫掌门落了下风?”丁曦忙道:“我可没说!我只说灵芝寨妖女厉害。”叹口气道,“高师兄手气不好,头阵就输了,我们山上的钱师兄,也一起打了起来。”紫袖道:“钱高两位师兄,并称景行双秀?”

丁曦道:“不错,就是这两人。他俩在我们门里可都算出挑的,江湖上也小有名气,接连上去,竟都被大妖女打败,我师父就不大体面,亲自动手了。我趁乱着,转身溜之乎也。他们后来打成甚么模样,我却不知道了。”

紫袖终于顺了整件事,又琢磨着道:“要说这两门手法,其凌厉之处可都不如乔木庄的摧枯手。你师父还曾替我接了方庄主一招,只是我对手上功夫不大熟悉,门道摸不全,当时也不知接得如何。”又对他说了说摧枯手的声势,遗憾道,“乔木庄的人想是走了,也无法帮你们做个裁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