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 第33章

作者:纸如云烟 标签: 古代架空

他双手被牢牢抓住折到背后,整个人被两条手臂圈了起来,唯独听见胸膛里一颗心怦怦跳着。屋里黑得连轮廓都看不清,只模糊察觉那人身量甚高,呼吸长而深,轻纱般萦绕在他周身。紫袖脑海里像是有些小闪电细细碎碎的,压得他不敢说话,生怕一出声哪里就错了。

那人极轻极轻地冷笑了一声。

一道最大的闪电,在眼前随之炸开。

展画屏在他耳边说:“临敌轻忽大意,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黑暗中半晌才有了声响。紫袖抽了抽鼻子。隔了片刻,又抽一声。展画屏伸手将他脸上覆盖的面具胡须等物取下,指肚摩挲着他的面颊,凑得极近,带着责备道:“都多大了,还说哭就哭,害不害臊?”

紫袖从牙缝挤出几个字道:“展画屏,你没良心。”

下一刻,他的手被松开了,嘴唇被热热地堵住。紫袖蓦然张大眼睛,看不清展画屏的神情,唇上却传来无限暖意。他的心下一瞬就要跳出来了,胀得他唯有闭紧双目方能藏起眼泪,生涩而疯狂地回应他的唇舌,回抱住那宽平又温暖的背,直到展画屏的手指分开他的衣领,扯开他的衣带,又将他抱起来走向床边。

紫袖抖着手,剥了自己衣裳,又去剥展画屏。他从未这般窘迫,只因堪堪意识到不知该做甚么才好,唯有凭直觉去迎合。那些不在直觉中的部分,全靠他的师父教了个透彻;他唯独怕他停下。一时世间仅剩耳畔展画屏的呼吸,一把业火燃遍周身,烧过汗流浃背的夏日,相拥而颤的寒冬;那是秋风里汁液饱满的浆果,是不可阻挡的春意。

他夜里迷茫中睁了两次眼,就着床边微弱的灯火,两次都见展画屏在看着他。紫袖生怕他走了,每次都伸出手去将他抱得更紧些。

拂晓时,展画屏吹灭灯离开了。紫袖听见关门的声音,裹好被子沉沉睡去。等他又醒来时,才看见枕边放着一个小小瓷盒,压着一张纸条。打开瞧瞧,满满当当是一盒粉润的脂膏;再看那纸上,展画屏熟悉的字迹写着如何使用又要连用三日云云,不禁面红耳赤。

他从不知道世上竟有比练功打架更累的事,陌生的招式让他浑身犹如散了架。眉头紧皱敷完了药膏,又暗自运转三毒心法,好歹手足不再酸软,只是隐痛难以尽除,行走不便,也只得强忍。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他咬牙切齿地拾掇了床,挪向大般若寺,路上将一塌糊涂的床单掘个坑埋了;想咒骂时,却又笑出来。

待他终于赶进寺去,早已听见人声喧嚷,随处可见手持长棍的武僧。钟楼旁有一处极大的空场,旌旗飘展,便是英雄大会的聚集之地。紫袖走到近前,打眼一看,各门派大大小小分据四处,亦有许多江湖散客,将此处挤得满满当当:日头一照,刀光剑影,衣衫斑斓,半围着钟楼下的高台。他知道自己来得迟了,便混进一群豪侠当中,直直盯着台上。

紫袖满眼只见那上头站着两个人,左首的正是展画屏,像是在听右首那人痛斥着甚么。他这才看清展画屏穿着一件玄色袍子,绣着金灿灿的八宝吉祥纹,轮、螺、伞、盖、花、罐、鱼、肠,高台之上,风动衣袂,如同哪处的塑像走下来了一般。紫袖乍瞧见他,无数滋味混在胸中方寸之地,最终渲染为莫名的焦躁:展画屏实在太张扬了。来这种场合,一有闪失便是众矢之的,却穿得十分升官发财,叫人一看就想打他。

他不安地瞟向四周,高台一侧立着个老和尚,神情慈悯,却让他心头一震:他曾在舍利塔旁见过的,不正是这位大师?此时身在台上,难道便是大般若寺的方丈?紫袖按捺不住,便朝旁边一人问道:“大哥,我来得慢,这已经打起来了么?那后头的可是心明大师?”

那人一张紫棠色面孔,虎目圆睁,大咧咧地一挥手道:“可不是心明方丈么?兄弟来得正好,前头只听大师和几位掌门说了许多话,刚开打,有的是热闹瞧。”见他脸色发白,透着虚弱,又热心地说,“本来只说今日推举一位首脑,众人都听他号令,好对付魔教。那几个掌门自然推辞一番,底下便有毛脚鸡先蹿上去了,说有几个大派死过人,不配当这首脑,只挑衅胡不归道长和灵芝寨那小妖女寨主同他过招。那两人还没答应,便有其他人上去打。打过两场,那魔头忽然来了,魔教那些人跟着都冒出来,倒算齐整。”

紫袖边听边向一侧望去,果然花有尽、曹无穷和其余不少人,竟也都在那里大喇喇地瞧热闹,到底还是来了。只是旁边众人同他们隔开数尺,泾渭分明:在这人声鼎沸之处,唯独魔教所在的地方宽敞,格外引人注目。再顺着向旁边看,去来观、乔木庄、景行门、灵芝寨,也都在不远处,或坐或站,许多弟子面上带着怒色。只是高台边摆了两排蒲团,坐着多位高僧,是以无人轻举妄动。

这时台上那人说得正激愤,展画屏打断他道:“不需再说了,本座记不住。”底下有人哄笑起来,那人脸色泛红。身边汉子朝紫袖道:“你瞧他这嚣张劲儿,直要将人气死!”

展画屏朝心明方丈道:“大师召集天下英雄,原为应对魔教。如今我既来了,这英雄大会何妨改作降魔大会,便在这里把我降了,不是正好?大师意下如何?”众人虽乱糟糟地,却将他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明方丈尚未发话,台下已站起来两人,方思泳站在乔木庄众人前方微笑道:“我看正好。”卫怀立身景行门诸弟子当中,阴恻恻地说:“我看也好。”一时周围便有许多人叫嚷,大般若寺的僧人便都站起身来。

心明方丈口称佛号,声音不大,仍将众人声音都压了下去。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胡不归和嘉鱼,又对展画屏道:“施主多作杀孽,今日必不能善了。”展画屏便面朝众人,低下头拂了拂袍角,不在意地说:“诸位有甚么冤仇,一并在此解决,倒也便利。反正丧事也办过了,再办一次,不费甚么事,唯手熟尔。”

紫袖站在人群中,听他信口开河,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推测这里许多人都曾见过展画屏,不要说那些高手,就连次一等的,此时必然也已将他当作了活靶子——哪怕全力一搏,若能趁机留个除魔的名声,从此扬威江湖,千值万值。因此他心中反倒盼着心明方丈能出言阻止。

这时有人一跃上台,劲装结束,腰悬长剑,朝台下双拳一抱,又对展画屏说道:“金洪州仓山剑派程立志,曾受凤桐老前辈恩惠,指点过几次剑法。凤老前辈被你所害,今日我要替他老人家,在你这凌云山弃徒身上,戳他十七八个窟窿!”话音刚落,剑光已动,银蛇出洞般刺向展画屏。紫袖双眼一眯,轻声道:“仓山连珠剑,‘九九归一’!”这一式连出九剑,精微奥妙,威势要比他那招“阳关三叠”还要大些。

展画屏立在当地,也不闪躲,直到那剑刺到面前来了,才不经意地向旁边一晃,众人未及看清,长剑竟已被他夺了过去。他并未立即回击,直等到程立志回转身来,才执起剑信手一挥,俨然便是同一招“九九归一”,眨眼间剑尖连闪,犹如星河飞瀑,珠玉横流,罩住程立志前身,竟是连点他一十八处要穴。台下一时鸦雀无闻,紫袖也瞠目结舌,自然知道这十八剑并非都是实招,然而展画屏速度之快,招式之精,堪称罕见。程立志被剑影闪得眼前发花,这其中虚虚实实,一时实在难以分辨,周围已无路可避,只能一步步朝后退去。

眼见程立志就要退到台下,远处有人叫道:“魔头从前是掌门,这又跟人对剑,算甚么本事?”

展画屏听罢一笑,道:“此话有。”登时收了招,顺手将长剑一甩,又朝程立志说,“那再领教一番贵派神功。”话音未落,那剑已被掷在台边地下,当地一声。有好事的人上前去捡,却惊讶叫道:“这剑碎了!”高高举起手来,只握着一个剑柄。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一柄精钢宝剑,抛出时明明完好,落下却已寸寸断裂,剑刃散为小段,随着大伙儿手足触动,四散开来。不少人暗自心惊:展画屏不愧曾是剑门之主,随手一抛,功力亦不容小觑。

程立志尚未说话,台下有人厉声叫道:“程兄弟,你不是他的对手,且先歇着,待我来会会这魔头。”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

展画屏半转过身,神态温文,极有耐心地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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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这一段我连着更的啊(虽然定时了!

我是一个仗义的作者啊!抚摸我更加鲜艳的red领巾,拍自己肩膀。

感谢可爱小朋友的海星、评论和打赏~

(时空穿梭的作者几天后跑来说明一下,这章发完第二天就被锁了,

所以新版本是删改过的,滑跪)我:哎展画屏,人家才二十出头,你懂不懂浪漫啊?

展:怎么不懂?可以浪,不能慢。

第81章 业轮初转(2)

紫袖同身边汉子一起朝前探头看,只见一条黑影跳至台边,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手持银枪,慢慢走到展画屏对面:身长九尺有余,春寒料峭,只着一件粗布背心,露出来的两条手臂肌肉虬结,长发结成数条粗辫,垂在脑后。壮汉高声道:“我门中两人数月前死于魔教之手,北境飞鸿门李震,今日必报此大仇!”

众人都打量那李震,便有人议论道:“飞鸿门门主亲自上阵,今日倒能一观李家的搏鹰枪。”紫袖当年在五龙观听吴锦一说过,知道这套枪法传自前朝,由雪山猎户多年参悟沿改而成,自有一番威势,只不知展画屏如何抵挡。正忧心时,忽然听见花有尽扬声说道:“长枪对空手?这便宜占得少了,太亏太亏,何妨再多占些?”台下有人反驳道:“对付魔头,又怕甚么?”远处便有不知哪里来的促狭鬼嚷了一声说:“怕死呗!”

展画屏尚未发话,李震却怒道:“谁又怕死?我既来了,便是要同魔头比武,你取兵刃就是。”展画屏便向台下道:“我教中无人携此长大兵器前来,哪位英雄有趁手家伙,肯借本魔头一用?”

众人见魔教教主竟然开口借物件,深觉诡异,又忍不住凑这热闹,便有人撺掇身畔带着枪棍的豪雄,又有不情愿的,不敢应的,说笑骂人的,正说得嗡嗡作响,西北角有个声音暴雷也似喝道:“我这里有,只怕你拿不动!”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铁塔般的黑衣大汉,满面虬髯,手持一柄方天画戟,犹如天将下凡。

展画屏在台上道:“便向这位英雄暂借神兵。拿不拿得动,一试便知。”那大汉道:“你使惯了剑,我这家什打坏了怎办?”众人见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只怕魔头便要发怒,展画屏却丝毫不以为忤,仍然微笑着道:“若画戟都给打坏,我这肉身也离坏不远了,英雄该高兴才是。”

那人似是觉得他说的也有道,又生性豪爽,便道:“拿着!”抬手过顶,竟是隔空便将画戟投了过来。那方天戟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颇为沉重,刃尖划出一点耀目银光,呜呜声响破空急飞,竟是照准了展画屏身躯投去,显然是那汉子膂力极强。众人惊呼连连,眼看那一道乌黑便要扎在展画屏身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轻轻跃起,伸手在杆上一搭,将腰一拧贴了上去,连人带戟在空中打了一转,便将这一投之力尽数化去。随后将画戟携在身侧,如大鸟般轻盈落地,竟是摆了个夜叉探海势:双膝微沉,单手伸出,戟尖平平前指,稳如泰山。众人见他单手接戟,腰马稳健,姿势圆熟,架子漂亮,竟像是舞惯了那戟的一般,一时忘了这是魔教教主,震天价叫了一声:“好!”紫袖没见过自家师父摆弄这般威风兵刃,又惊又喜,也低声叫着:“好!”

李震也不多话,见他有了兵器,当即一枪“百鸟朝凤”倏地刺出,先挑后点,朝前扑来。搏鹰枪顾名思义,能与苍鹰相搏,以枪尖灵活见长,其轻捷远胜直来直去的枪路;此时银光乱颤,枪影重重。紫袖紧紧盯着展画屏,怕那画戟太沉,却见他手臂也立时探出,一招直取,戟耳径向那朵红缨点去。李震不等招式用老,健臂疾摆,回枪一扫,二人当即斗在一起。

两杆兵器一黑一白,一应尖刃银光锃亮,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星芒;枪戟交鸣,自有一股纵横驰骋的威武之气。展画屏英朗挺拔,却也算不上壮大,与李震相比直是小了一圈,竟丝毫不落下风,与描金画戟融合得天衣无缝。斗过十数合,李震一枪“鹏霄万里”,银枪带着内劲,尖啸着压向展画屏头顶。展画屏转身提戟而退,李震随即进枪扎去,眼见便要刺中时,展画屏忽然回身展臂,方天戟“呼”地一声从身侧钻出。

紫袖双目圆睁,看出他这一招信手拈来,举重若轻,走的却是剑路,激动地叫道:“昭君出塞!”身旁大汉不满道:“兄弟见识短了,明明是回马枪!”李震法度谨严,立时回枪守住门户,展画屏却身随戟动,早已趁虚而入,戟耳将银枪一挑,那红缨便绕着黑戟滴溜溜打了几转,只见戟头向下一按,枪尖便没入地下的石砖当中。

展画屏向后退出一丈有余,转腕将画戟一收,又朝那黑衣大汉掷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乌突突的弧线。大汉跃起接了,落地无声,貌似已然拿稳,手臂忽然一抖,戟身“当”地戳在脚边。这大汉先是一惊,随即望着台上,哈哈大笑。身边诸人见这一抛一接前后相应,也都笑了起来。

李震站了一刻,只道:“我输了!”便上前拔起枪来,念出两个名字,含泪向天道,“做哥哥的无能,无法替兄弟报仇,纵使泉下亦无颜相见。”展画屏倒和颜悦色道:“论枪术本座不如阁下。”看他要走,又说,“你说的这两人,本座也不认得。”

李震已下了高台,此时回头发愣,未及开口,高台另一侧便有人说:“飞鸿门的不认得,景行门高千书你总认得。”随即便有一人身着黄衫,飞掠入场,身姿飘逸,可见轻功不俗。

紫袖打量着那人,见他浓眉清目,一表人才。只听身边大汉道:“好俊身手,这是景行双秀的钱华不是?”紫袖点头道:“他方才就在卫掌门身边,想是得意弟子了。”

这时那人果然道:“景行门钱华,但求一试展教主害我高师兄的神功。”

展画屏面不改色,又道:“来。”

钱华足尖一点,双手一前一后,袭向展画屏。紫袖仔细瞧他手法,必是丁曦说过的那套镜花水月手了——不愧与高千书并称双秀,想是熟稔分水心经,出手仪态风雅,未及近前,展画屏的袍袖便被他劲力一激,分别向两侧飘起。

再看展画屏,双腕自宽袖中伸出,手掌轻转,俨然便是一路大擒拿手,当即朝钱华手臂一钳一带。众人不禁哗然:大擒拿手源自少林,风行多年,武林中人人使得;虽招式多变,以此应对却终究平凡。钱华道:“你如此藐视镜花水月手,难免轻狂了。”展画屏笑道:“手势好看,有甚么用?”转瞬间已过三招,众人见他二人边斗边说话,气息兀自不乱,便都赞叹。

钱华一道黄影,缥缈灵动;展画屏衣衫飞扬,大开大阖,端的赏心悦目;紫袖更是看得意醉神迷,见他随手拿起招式来用,却都像事先计算好的一般,准准卡在攻势来路上,终于明白朱印为何要自己去看展画屏怎样打:即便同样的招式,换了人使,当真截然不同。正自感慨,却见钱华以手作掌,袍袖霎时鼓起,显然运足了气,比拼起内力来。谁知展画屏仍是只用大擒拿手,向他肘上曲池穴轻轻一推,钱华肩背皆晃,朝后连退,为之色变,复又向前。展画屏忽然腾身而起,跃向钟楼的高墙,沿着洁白石壁走出数步,如履平地。钱华随即追上,双手如风,时而轻荡,时而狂扫,展画屏只同闲庭信步,趋避自如。

钱华攻势不论轻灵沉重都无奈他何,当即猱身而上,借着一坠之力,竟然双手从后方同取展画屏两肩。紫袖心里一惊,他见嘉鱼比划过那招“海底捞月”,这一式像是从中变化而来,照准了肩井、大椎、天柱诸穴,上取头脸,下取颈胸,十分凶险。他偷眼看景行门弟子,都面带雀跃之色,想是钱华的看家招式了。此时二人同时一蹬,从钟楼墙上又打回高台。钱华双手堪堪要卡住展画屏的喉头时,只见他嘴角一勾,旋腰回转,双掌分错,一手在上,一手在下,同时拍了出去。紫袖倒抽一口凉气,身边大汉叹道:“魔头竟然这般自大,不去抓他两手——但凡慢些,早给气劲憋死了。”

底下众人惊呼声中,钱华已仰面飞出两丈远近,距高台边不到二尺,背心与地面甫一接触,便即弹了起来,想是不曾受伤。他回身看着展画屏,面色阴晴不定,双拳紧握,眼看又要上前。

不等他说话,展画屏依然极有耐心地道:“来。”

钱华却泄了气,脸色一垮道:“你胜过我十倍不止。我比不过你。”竟自下台去,走回景行门弟子当中。他身边有人便高声道:“我不服!我替师兄出战!”

展画屏微微一笑,只说:“来。”

这个字话音刚落,台上便多出一个灰影,台下众人本来尚在谈论,一时竟无人喧闹,十分安静。紫袖捏着常明剑,手心渗出了汗。

站在台上的是景行门的掌门卫怀。

展画屏招呼道:“卫掌门,别来无恙?”只像旁人到他家中做客一般。卫怀冷冷地说:“杀我门下弟子的,是你还是旁人?”展画屏道:“你看谁像?”卫怀道:“待我先除了你,再去魔教那处细瞧。”

展画屏赞许道:“这样好。宁肯错杀,莫要遗漏。”说罢有如离弦之箭,大袖飘飘,率先朝卫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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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明方丈(拿话筒):【对小沙弥】喂,喂,好。【对观众】哎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各位僧众,各位居士,感谢大家不辞劳苦,来这个敝寺呢,欢聚一堂,啊。我先代作者说明一点小问题,啊。就是咱们这个第十章 的标题呢,其实还有一个备选,叫这个,【看稿子】哦,叫《展画屏装……哎,这个词儿不能说啊,说了造口业吗不是,就是一个叉,啊,大家领会一下精神。所以备选标题就是《展画屏装叉集锦》,咱们这个……

紫袖:心——明——大——师——!快跑啊我拉不住他啦!!!!

第82章 业轮初转(3)

卫怀也不含糊,当即朝前上步,抬手挥去。台下众人几乎屏住呼吸,看这两门宗主赤手空拳相拼。仍旧是大擒拿手对镜花水月手,一人修长,一人矮胖,同样轻灵迅捷,相距尚有数尺,劲力便将衣带推得乱飞。卫怀一出手,紫袖便轻轻一拳击在掌心:果然是景行掌门,他身形看似并不灵巧,一旦动了起来,姿态却甚是闲雅高妙;此人功力,比方才钱华高出一大截。身旁汉子也点头赞道:“卫掌门一动手,倒比徒弟漂亮。”

紫袖见过卫怀和方思泳对打,记得两人手掌甚至并未碰触,便已换了好几招,此刻只怕展画屏吃亏;急着看时,却见二人手上打得甚慢,只像两个普通弟子过招,听凭手臂碰在一起。只不过甫一碰到,登时像触发了惊雷,后头便打得风卷残云般快了起来。二人出手都不是完整招式,只像将数招掰开揉碎了又拼在一处,紫袖很快便看不清四只手的动作,只见到两人身影移来移去,又听身边不断有人“咦”、“啊”地惊叹,知道众人的眼睛都不够使了。

这时他眼前一花,见展画屏手掌夭矫如同灵蛇,冲破卫怀双手封闭,倏忽向前直切;卫怀接这一记比他还要更快,后手立即跟上。眼看展画屏的掌缘即将击在卫怀头颈,手臂也要被他绞紧,却在那一瞬闪电般翻肘,把手收了回去;二人胳膊轻轻一错,便各自分开,跃回两侧,亦都不曾再动。展画屏倒背双手笑问道:“卫掌门这镜花水月手,是近来疏于习练了?”

紫袖不明就里,朝高台旁的几个门派看去,只有胡不归尚未动弹,他身边的任远村,连带一旁嘉鱼和方思泳,已全部站起身来,望着台上。卫怀满脸阴沉,一言不发,台下众人已开始窃窃私语:“这是谁赢了?”“到底碰上还是没碰上?”又有好事的人干脆问道:“卫掌门伤了魔头没有?”

展画屏回头望着几位掌门人笑道:“几位都是高手,给评个胜负罢?”转向一旁道,“嘉鱼寨主有何高见?”嘉鱼眉头微蹙,犹豫一刻,便道:“你两个没死没伤,我见识短浅,评不出来。”又朝乔木庄那边道,“纵览江湖,要数方庄主手上功夫一等一地好,还是你来评罢。”

方思泳自谦道:“嘉鱼寨主谬赞了,方某哪里又有这等本事?若说手上功夫,自然要推鼎鼎大名的‘千手观音’,若他老人家在,自然早已说得清清楚楚;只是这位前辈素来行迹神秘,依我看,还是唯心明方丈和胡道长马首是瞻。”

众人又都看向那两位泰斗,想来这几位掌门都在推脱,谁也不愿得罪,必然要两位老头子来解决这道难题。心明方丈没有开口,胡不归便道:“老道看来,方才这一招,胜负未分:若论手法,卫掌门无可挑剔;若论劲力,展教主技高一筹。”

场中听着数位高手几轮问答,都越发安静。不少人心中便打起鼓来:众人本来只觉除恶务尽,若为诛杀此魔,大家伙儿不曾一拥而上已然十分体面,车轮大战又有何不可。没想到这魔头实在能打,上场之人接连败北,魔头一口气未歇却不见疲态,说不定还因为连胜而越战越勇。这时听了胡不归的评价,当即有人担忧道:“怎能说魔头打得好?他二人从前都是掌门,本就难分胜负。说出这话,岂不是灭自家志气,长他人威风?”

紫袖只盯着展画屏看,果然他喜孜孜地道:“照这样说,再过几招,本座竟是有望胜出了——若将诸位都打过一轮,不定也能捞个武林盟主来做?”

当下便有人开口斥责,卫怀冷笑道:“你若当真有志于此,今日可就走不出山门了。”说罢便伸手朝腰间皮套探去,“待你见了我徒儿,再求他帮你统帅十万阴兵,当这盟主罢了。”

他十指刚刚触及那皮套,台下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大喊:“师父且慢动手!”众人听是一名女子尖叫,便都去瞧,卫怀也当即扭头看去,一个年轻姑娘排开众人,直冲至台下,仰面高声道:“师父莫错怪了人!杀高师兄的另有其人,并非魔头!”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是勃然色变,顿时“轰”地一声议论起来。紫袖听说另有隐情,也心中激动,看她穿着景行门弟子服色,虽甚为憔悴,容貌却眼熟,正思量时,只听景行门亦有弟子纷纷叫道:“林师妹!林师妹回来了!”他听这个“林”字才醒悟,这是曾与高千书和丁曦一起出现在京城的那位林师妹了。

卫怀扫视台下,运起内息问道:“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此话可有根据?”他阴恻恻的声音冰锥般钻入各人耳中,一时场内肃静许多,嘉鱼和方思泳便都朝林师妹那处走去。

那林师妹便望着卫怀道:“高师兄出事那天,本来是与徒儿约在林中相见,只因遇见了旁人,才打了起来。”卫怀道:“你二人向来情投意合,婚事在即,为何急于一时,非见不可?”紫袖听见身边汉子道:“原是高千书没过门的媳妇。”当下暗自揣摩,高千书死在夜里,卫怀故意说出二人婚约,许是也要保住徒弟的名声。

林师妹粉面生红,含泪道:“我给高师兄绣了一个荷包,那天正好绣完,便交了给他。那时都说那山上有魔教的人,那里又无旁人巡视,他便叫我快些回去。没说几句话,他忽然叫我不要出声,像是听见了动静,便朝林子里头去……我不放心,要同他一起,他偷偷将我点住穴道,藏在了山石之后,只道片刻即解。可他就,就再也没回来……”说罢哀恸难当,大哭出声。

众人听她哭得凄切,不禁摇头叹息。卫怀眉头紧皱,问道:“你怎知杀他的不是这魔头?”

林师妹道:“我听见他说话了!他跟那人动手,忽然说了一句:‘你人面兽心,今日害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我心急如焚,待那边无声无息之后,穴道也快要解开,便想过去瞧;只是浑身酸麻,许是弄得身边有了响动,那凶人就朝我这边过来……我想逃走,腿脚却不听使唤,几乎吓昏过去,这时魔……展教主忽然从他背后出现,才将他引开。”她喘了口气道,“我连忙冲开穴道,也不敢回去,逃向山下,藏在山民家中;本想回流泉山去,又听说要召开英雄大会,师父必来,那人也一定会来,才径来此处。”说罢如同没了力气,只会抽噎着抹泪。

嘉鱼问道:“你当真和你师兄见面了?”林师妹道:“我二人虽有师父作主,却也不好公然相约。这几年来,师兄也要忙许多事,何时能说说话儿,全看他身上玉佩:若是青玉,便是不见;若是白玉,晚些总能见上一面……收敛尸身时,我虽不在,想必师父也都看见了。另外他身上带着那个荷包,绣了一对鸳鸯,几位师妹也都见过……师父尽可去查问,徒儿一个字都不敢乱说!”又朝卫怀哭道,“师父,徒儿死不足惜,求师父为师兄诛杀仇人,以慰他在天之灵!”

卫怀听她说完,转向展画屏道:“若不是你杀了千书,你又去那里做甚么?”此时魔教中便有人抱不平,薛青松叫道:“那山是你家里买的不成?旁人还不能去了?”卫怀置若罔闻,展画屏便道:“说来也巧,本座夜里游山,遇见这位姑娘,眼看被个凶徒吓得那样可怜,岂能坐视不?”忽然转身朝台下豪雄道,“诸位都是江湖中人,路见不平,自然要挺身而出。只没想到那人脚力不济,追了一阵,竟跟不上来。”众人听着魔头大肆说甚么“路见不平”云云,直是目瞪口呆。

“既如此,”卫怀便向林师妹道,“行凶之人,你可看清楚了?”林师妹忽然眼神一变,尖声道:“我死也忘不了他!我苟活到今日,就是为了替师兄说出这件事!”

话音未落,展画屏和卫怀同时转头,嘉鱼忽然闪身而上,手臂一挥,停在她身边不远处,转身抬起手来,两指间夹着一枚银针,朝前冷笑道:“此举有违身份罢?”走到林师妹身前,将她护住。卫怀也跳下台来。林师妹浑身颤抖,眼泪簌簌而落,瞪着眼前的人,恨恨地说:“方思泳,人面兽心说的就是你!我师兄如何招惹了你,你竟要用这般阴毒手段害他!”

众人听到这里,方才明白真凶是谁,直如热油锅里浇了水,场内顿时人声鼎沸。紫袖和身边汉子惊讶对视,恍然大悟,竟是方思泳动手杀了高千书,而后嫁祸魔教?他心里油然而生一个念头:展画屏今日有备而来,难不成是要洗冤的?

此时嘉鱼忽然大笑三声,脆生生地说:“原来如此,方庄主,起先将凶手往我身上引的,应当也是你罢?你还假作调停,后来任道长来了,卫掌门才勉强相信不是我干的,这条人命便安在了魔教头上。”说罢转身朝展画屏道,“劳累展教主了。”展画屏和气微笑道:“好说。”

又是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尖啸,显然有甚么细微物件破空飞去,方思泳不以为意,伸手一夹,举起银针冲着嘉鱼笑道:“寨主性子火爆得很。若不是方某早有灵芝寨的解毒药,也不敢接这枚针。”

“那是自然,”嘉鱼道,“若都能像方庄主这般干脆利落地杀人灭口,就不需火爆了。”这时展画屏忽然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方思泳定睛一看,自己夹着银针的手指已然变成乌紫色,不禁脸色一变,喝道:“众目睽睽,你用这般下作手段毒我?”

嘉鱼笑道:“方庄主言重了,你运口气试试,保证一丝不乱——不为毒你,只为验证一件事。”顿了顿,冷下声音道,“你让这里其他人拿这针瞧瞧,绝不会同你一样变色,只因你中过一次银环儿的毒。那时虫儿尚小,毒性甚低;只是在哪里中的,你敢讲么?我寨中几年前丢失了银环儿,许多药物都配不成,我只以为那甲虫死了;若不是一位朋友相助,我还不知道银环儿竟藏在你乔木庄中。你瞒得我好苦!”

众人又听见这一层干系,乔木庄居然招惹了灵芝寨,自然更加兴奋,再次议论起来。乔木庄弟子中便有人喝道:“天下唯有你寨里才有那毒么?万一在别处被虫咬了呢?”

嘉鱼一挥手,灵芝寨一个女孩子带着两个壮汉,拉上一个人来,也同乔木庄许多弟子一般,剃着光头,只是脸色黯淡沮丧。嘉鱼朝着乔木庄众人道:“要说用毒,小妹不才,今日这寺中,着实没几个能叫我们灵芝寨瞧得上眼。只要我生了疑心,去你庄里捉个人逼供,不是甚么难事。”看乔木庄子弟哑口无言,又朝方思泳道,“你偷走我的甲虫,以此要挟我给你配药,也就罢了;又引出些奇奇怪怪的话头,挑唆卫掌门与我争这‘无为手’的源流,甚至诬赖我杀了景行门弟子:图的甚么,我们山里人可就不懂了。”说罢又一挥手,寨中一女二男带着乔木庄那人退了回去。嘉鱼慢慢松开袖口的纽扣道:“景行门的债,自有卫掌门向你讨;我这里这一笔,咱们索性先说个清楚。”

台上台下的气息正如弓弦般绷紧,展画屏忽然插嘴道:“卫掌门当时应该细心找找,若是本座所为,多少也该找到一两根头发。若甚么都没有……”却不再说,只拿眼神去瞥方思泳的光头。台下众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乔木庄众弟子早已急得红了眼,这时几个光头挤在一处,便怒道:“几位掌门说话,关你这魔头甚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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