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 第69章

作者:纸如云烟 标签: 古代架空

十指几乎掐进肉里,他心口被苦涩浸满,又要抽痛,于是直起腰背,一遍又一遍运功,最终是朱印过来叫着他走。

回到城中,天色已微微亮了。他本以为要回王府,却随着六王爷又进了宫,见到了长泰帝。

他从头到尾一语不发,听着王爷将此事一一禀明。陈虎显然已详细回禀过了,王爷这头便省事得多。他头一回听见这对兄弟之间谈论正事,这才知道骄纵的六喜儿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模糊中听见王爷的一些描述,似乎在说他们三人听闻炸响及时赶到,与魔教余党力战,对方见大势已去又恼羞成怒引起了第二次爆炸,这才结束了短暂的争斗。

王爷熟知皇帝脾性,一定能将事情讲得完整圆满,因此他并不担心,甚至没有仔细听。只是如今才知道展画屏那件大氅是从前睿昭太子所赐,破破烂烂丢在院里恰好成了魔头身死的证明——毕竟那里头的人,早分不出谁是谁。

将夜里的事说完,王爷清清嗓子,郑重说道:“已近年关,昨夜因看守不力,城外放置火药的仓房爆裂起火,致使守卫军士死伤惨重。臣弟所见,便是如此。”说罢又从身上取出一样物件,投进早已备好的火盆,细细烧了。

紫袖偷眼一瞥,见是一幅画卷,那些半人半鬼的人物,逐渐被火焰舔舐得发黄发焦,化成一捧灰。

六王爷道:“魔教妖人尽皆伏诛,匪首已死,此画不必再留,因此臣弟由大般若寺中取来。无论真假,从今往后,世间再无《十贤图》。”

长泰帝应了一声,十分平静,先让六王爷坐了,又说:“殷侍卫忠心耿耿,又甚是明,果然我说用人不疑,你当得起。为保六喜儿,又不顾自身安危,还负了伤,这回护卫有功,可要好生犒赏才是。”

紫袖一时不语,皇帝便道:“先在金字班做个副统领,长长本事罢。”

紫袖仍然不抬头,行了大礼道:“殷紫袖才疏学浅,不足承此重任,圣上恩眷,难以克当。恳请主上开恩,放属下出宫去。”说罢从身上取出金龙牌,又取出六王爷交给他的令牌,高举过顶,不再说话。

殿内一时安静,皇帝有些意外地说:“嫌这位置低了?”又带着安慰之意道,“你虽立功,毕竟年轻,阅历又少,叫你顶替金错春为时过早,先跟着陈虎学两年。”

“草民不敢。”紫袖道,“圣上在兴王府无尽藏阁所题条幅,殷紫袖不敢或忘——‘观无尽相,燃百千灯’,本该多看世相,以增智慧;只恨自身眼界狭小,本质愚痴,竟虚度时日,难有寸进。圣上恩宽垂怜,草民却再无颜面立身金殿。本从江湖中来,只求再回江湖中去。”

他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皇帝作何反应。沉寂半晌,只听六王爷先开口道:“这狗东西不长进,皇兄不如放他跟我回府罢。”

皇帝沉吟一刻方道:“也罢,你愿意跟着六喜儿,就回他府中当差去,也是一样。”

紫袖暗暗舒了口气,这个台阶好歹走下来了。随后六王爷起身走近,从他手中取过那金龙牌;又轻轻上前去,“咔哒”一响置于龙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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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紫袖终于赎身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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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无情不苦(5)

金字班侍卫居住的院中,多数房屋此前空置,这时已能看出新近有人住了进来,显然侍卫队伍在不断扩充。紫袖也已不在意,速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物件收妥,毫无留恋地离开,跟着王爷走过宽阔的宫院。

两人默默走着,他对宫中路径早已熟记在胸,自然目不斜视,只忍不住扫一眼脚下。

今年冬天格外燥,至此都还没下过雪。

如果地下积着雪,他想必早已踩出一溜儿脚印,像在凌云山时那样,人走到哪里,都能看得出。可如今地下干干净净,他即便走出了宫墙,砖石却了无痕迹,只如无人经过。

进了王府,像是一串念珠挨个拨去,拨到下一颗,到了他要说正事的时候。王爷却忽而勤快起来,比平日外出得频繁:赶上腊月,总说事多,竟一连两三日对他避而不见。紫袖屡次扑了空,终于憋在寝殿之外,拦住了他。

王爷带着一丝困倦,皱眉斥道:“甚么事要这时候找过来?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紫袖低声问道:“人在哪里?”

王爷勃然作色道:“怎么,我帮你出了宫来,还要看你这副债主嘴脸?也不想想是谁提心吊胆从头到尾处处留意?是谁费尽心力周旋其中了结这场风波?没有我,你哪里能够这样容易地出来?竟然还不满意,这一时喘上气来,倒有力气寻我的不是了!”又侧过身斜睨着他冷笑,“嫌我敲破了你朝上爬的春秋大梦,这是埋怨我呢?”

紫袖被他说得满头嗡嗡作响,忙要辩解,只来得及说出一句“不是”,王爷又道:“不是就好,算你还有点良心。开口之前,想好了自己是个甚么东西。”朝他一甩袖子,“‘人在哪里’?我竟不懂你说些甚么。到处都是人,你看不见?”说罢再不管他,径自朝殿内走。朱印拦在面前,紫袖吃了一通抢白,也不好当真动粗,便悻悻回去。

王爷那几句话在他耳边盘旋到夜半。对于甚么“朝上爬”的事,他自然并不贪恋。皇帝说要他做副统领的时候,要说心中全无感觉,那是骗人的——毕竟他此前也朝这上头想过;可是这一刻到来之际,才发觉并不重要,他的心思早已飞去旁的事上。他来回琢磨王爷的举动,只因为心中十分纳闷:此前尚能联手,也有几分默契,没想到变脸变得这样快。

他自回来也一直在暗中寻觅,只是当夜在净山捉了展画屏,根本不知道他被藏在城里还是城外。京城毕竟太大,漫无目的,到何处去寻一个活人?

再说……虽然是万一,但万一王爷已经暗中放走了他呢?

想来想去,终于等到王爷清清静静歇在府中。他将心一横,便要去生事。私下或猜或找都不是办法,总归要分说清楚。

他气哼哼地巡视一番,只不见王爷人影。又无头苍蝇般在府中乱走,忍不住胡思乱想,猛地撞见一个白衣身影静静立在廊下,倒吓了一跳。

朱印一声不吭朝他看了一眼,随即转身便走。紫袖看他神情有异,心中一动,连忙跟在后头,却见他走向了地牢。他脚下不慢,仍然不解:说是地牢,王府却几乎无人可锁,向来空置,打扫得干干净净,他也自然进去找过——不要说人,连根鸟毛都不见,再去又有甚么新鲜?

朱印带他径直进了门,却不朝囚室中去,途中随手抽去墙上一块石头,扳动机关,尽头石壁便轻轻开启,原是一扇石门,里头俨然便是一间小小石室。

紫袖见朱印伸手时才恍然大悟,这地方必是能工巧匠精心建造,多有可藏人处,只是自己并未听说,因此无从知道。他有些惴惴,当即跟着朱印走了进去。

左右看看,石室不大,此时关得严丝合缝,只见靠墙置有石台,四下里并无人影。朱印全程无言,动作极轻,紫袖也不敢随意开口,正要打手势问,却见他朝着墙角一指。

——壁上有两个小孔,黑洞洞像一双沉默的眼睛。他正打量时,忽然听见一串脚步声,却是从这小孔中来。

紫袖狐疑地看着朱印,见他在石台上坐了,便也靠着那小孔坐下,凝神倾听。脚步声停下片刻,只听有人轻轻说道:“兵散弓残挫虎威,单枪匹马突重围。英雄去尽羞容在,看却江东不得归。”这吟诗的人带着些许欣悦之意,明明便是王爷的声音。

他吃惊地看着朱印,朱印朝地面指了一指,比划一个方块。紫袖便明白这底下还有一间囚室,墙壁之中竟是装了传音管道,能在这里听见。他顿时心跳如擂鼓:王爷方才几句意有所指,是在对谁说话,几乎不言自明。

他正看着地面,又听王爷含着笑意道:“功败垂成,高不高兴?我一直没来看你,这必是嫌我怠慢了,脸色可不怎么好。”

紫袖绷直了后背:果然展画屏便被藏在这里。

王爷的声音带着十分讥讽,又道:“魔教真是活腻了,明知不可为,偏要顶风作案,一心求死。现在可好,走得干净,死无全尸,你有甚么要说?”

紫袖忍不住掐自己的腿。如果这是王爷头一次来,展画屏此前便对事态一无所知,这时听见这样的话,实在是……

小孔中寂然一刻,没有回音。

王爷又道:“你自然是不把甚么生死放在眼中,想做的事只管要做成,可我偏不许你做,咱们到底是要看看谁更能撑得久。只是……”他停下笑了两声,又说,“舍身佛看来是不成了,竟忘了你身边不过都是凡人,并非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是不顾性命的夯货。旁人贪恋的,比你可要多得多。连你也没想到罢,数年煎熬,到头来毁在自己人手中。”

呛啷一响,他话音刚落,便响起铁链撞击的声音。紫袖听得一惊,又心中有数,展画屏必然是被牢牢锁住,此时方有动作,牵动锁链。他的心揉成一团,不知他要说甚么话。小孔中却又恢复寂静,展画屏依然一声不吭。

王爷随后便说起薛青松被收买的事,紫袖听着熟悉的言语,口中一片苦涩。这一招釜底抽薪,将魔教所有前来开战的人归拢一处,又灰飞烟灭。王爷此时说给展画屏,就像说书人讲着甚么传奇掌故,不知是在逼他开口,还是在宣告谁的胜利。

不多时,王爷便说完了当夜的事,又柔声道:“拿下魔教也便罢了,更加想不到的是甚么?是你一心弑君,你的紫袖背地里却早成了皇兄的侍卫,还跟我商量着捉你。展画屏来与不来,两头受骗,你说可笑不可笑?”

来了。紫袖的手在膝上紧紧握成拳。王爷既有耐性,又有手段,数种方法慢慢试来,即便展画屏不肯开口,这一把尖针当中,总有一枚能够刺痛他。他心惊胆战地等着,忽闻一声冷笑,展画屏到底出了声。他听见那声音,忽觉浑身无力,想听又不敢听,想跑更不肯走,忍不住贴在墙壁上,涔涔渗出冷汗。

展画屏的声音随后响起:“他能进宫,必然是你的功劳。如果没有你从中引荐,等闲一个小小江湖子弟,怎能轻易攀上高枝?依紫袖的脾性,也不会自行投身那座染缸里去。”

他的声音平静而坦然,并不带一丝弱气。紫袖心里发虚,虚成一汪春水,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上头浅浅荡开一丝水纹。

这时王爷啧啧两声,凉嗖嗖说道:“既然不怪他,那你是怪我了?怪我把你徒弟带进染缸里……你这样看我做甚么?看仇人似的,不大合适罢。我没有功劳,总有苦劳。”紫袖眉头微微皱起,正觉不好,又听他说:“单凭那一件事,你也该谢我罢——你别忘了紫袖散功之后,是谁照料他?”

底下忽然传来咣啷啷一阵响,铁链摩擦绷紧响成一片,又有肢体坠地之声,紫袖心中抽紧,只听展画屏问道:“紫袖散功?甚么时候?”声音显然急促起来。

“你不知道?”王爷的声音带着不经伪装的愕然,片刻后才笑道,“啊哟哟,瞧你急的!难怪这副模样,原来你不知道!”他轻轻击掌,笑得越发开怀,“你们两个真是有趣得很:你要死了,不同他讲;他差一点死了,也不同你讲——你瞧,他早学会骗你了,真不愧是舍身佛带出来的得意门生。”

展画屏对他的讥刺不管不顾,只追问道:“为甚么散功?”

王爷仍然笑道:“这会子愿意睬我了?我却站得倦了,不想说话。”

紫袖一愣,随即又听见脚步声,木椅轻微的吱纽声,衣衫簌簌,王爷显然是坐下了,而后便是书页的翻动声。

——他竟坐在那里看起书来。紫袖不在当场,又惊又怒,一边心疼展画屏,一边只能瞪视那两个洞孔,恨不得伸手将王爷从里头提出来。

里头却是一片宁静,不知两人究竟如何对峙,只隔上片刻,便有纸页哗啦一响。

等了像有许多年,六王爷忽然又道:“你怎么又不看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却偏要常来看你。早先没甚么机会,如今也不忙了,最不缺的就是闲工夫。咱们相看两厌也好,只有你厌也好,总之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罢了。”

展画屏却问道:“为甚么散功?是在找到魔教之前?大概为了练武,或者中了圈套……”

王爷笑道:“还不是中了你那里不知道谁的甚么邪门功夫,又不肯乖乖等死——他要是死了,谁去找魔教,给你报仇呢?”说着便带上称赞之意,“这些我是不懂的,我只知道你藏得真好;他为了你,可真是死心塌地。”说着又翻一页书。

展画屏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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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散弓残挫虎威,单枪匹马突重围。英雄去尽羞容在,看却江东不得归”:唐汪遵《乌江》,说项羽兵败的事。感谢可爱小朋友的海星和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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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无情不苦(6)

紫袖耳畔只有王爷手底的翻书声,他想透过这单调轻微的声响,去倾听展画屏的呼吸,分辨他的情绪。王爷提起魔教,展画屏事先总该想过,内心多少有所准备;而自己的事却总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不知道这洞孔能不能把这一端的声音传下去——大抵是不能的,但他着实差一点就要喊起来,告诉展画屏他那时并不怎么痛,要他别难受。

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到了现在,展画屏自然不会计较他练哪一派内功,只会心疼他,心疼那个又笨又弱的殷紫袖,在寻找魔教时吃苦头。因此他比谁都明白,自己一旦出了声说了那样的话,只会令展画屏更难受。

他只能继续坐在那里,在石壁与石壁的间隔下,在不同的位置,带着捕捉到的那一分甜九分苦,与展画屏一起沉默。

王爷坐了一刻又道:“不说话了?如果当初不是朱印及时赶到救下他,现今又是另一番模样:你隐去面目藏身江湖,说不定已经另辟蹊径,仍将仇家除尽,一举奏功了,是不是?”

紫袖怔怔琢磨这话,听他接着笑道:“可紫袖说不定也会另想法子活下来,只可惜那时候的好戏,你都没赶上。”木椅响了一声,王爷又好奇问道,“如果你当初是真死在凌云山上,或是死在别的地方,肯把紫袖让给我么?”

展画屏答道:“除非他自己愿意跟着,谁也无法将他让给任何人。你不过是看上他的死心塌地一腔热血,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想要这样的人对你言听计从俯首帖耳,哪里是想要他。”

紫袖并不曾料到这两人一个会这样问,一个又会这样回答;他甚少听展画屏和旁人谈起自己,一时讶然。王爷已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要他?你那凌云山上金鞍宝马的少年郎,如今可也是我的了。”

锁链声并未响起,可见展画屏没有动,只带着些不屑道:“陈麒枢,你还是这样自欺欺人。”

王爷听闻此言却不生气,只欣然道:“你叫我名字……你,你再叫一声罢……”话音越发温柔,竟带着一分央求之意。紫袖听他那盛气凌人的势头霎时便烟消云散,内心不免喟叹,展画屏随即便又沉默。

王爷继续央告道:“总算也抢下了紫袖的命,我倒从没听你说过一个谢字……你当真不愿意说,我自然不是要逼你,以后有甚么事也还帮着你,好不好?”言语间既带埋怨,又流露出从前那一重痴意,“你听我的话,我也听你的话。从前不懂事,往后咱们日日见面,你想骂我就骂我,只要不往死里打,我坐在这里任你骂,好不好?”

紫袖垂下眼睛,心知他对着展画屏到底撑不久,难免又要对他诉起衷肠来;却听展画屏断然道:“那怎么行?我赖在这里,你和朱印又去何处清修?鸠占鹊巢,心里总归过意不去。”

洞孔中蓦然传来“嗤啦”一声,像是书页被人撕裂。紫袖吃了一惊,扭头去看朱印,见他仍坐得板板正正,入定般阖着双目,进门摆弄机关时掀起的衣袖尚未放下,手腕露着一片淤青。

这时展画屏又慢条斯道:“我早先以为你要拿我去换张药方,换门亲事,一了百了。”

王爷咬牙切齿道:“你当真不想活了?”

展画屏带着笑意道:“我还没骂,你就急眼,可见方才都是扯谎。”

听着他熟悉的冷淡口吻,紫袖一头雾水,又头皮发麻,心想这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着谁,许是要大吵一架,唯恐展画屏吃亏。王爷却压着声音笑起来,半晌方道:“谁说咱们聊不成天的?我看好得很,我挂着你,你也没放下我。可见还是得多见面,我多来同你热络热络。”语调复又变得尖锐,吸口气道,“我家里屋子比人多,我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前一日刚清修过,你且宽心安住,不劳挂怀。”

他说得慷慨大方,俨然便是一位好客的主人,却听不出热乎气儿,随即又道:“换做旁人我还敢说,进了这里就别想随便逃出去。可毕竟是你,对么?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尽办法逃走,只要你剩一口气,我拼了命也拦不住;可紫袖走不了,你想必也知道,因此不敢问我他人在哪里,尚算明智。”

紫袖听见这话,心中又是一抽。他自然知道展画屏为甚么不问: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怕问得多了万一惹怒王爷,反而害自己受苦。一时柔肠百转,又不闻展画屏的声响,正要发急,只听王爷勉强道:“你又拿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怕极了。有本事你这一刻跳过来捏死我,紫袖必定活不到夜里。”

紫袖瞟了一眼旁边的朱印,知道这句并非大话。

展画屏毫无动静,王爷像是满意了,又道:“我只要得空,就来陪你坐着,你是躲不过,咱们不死不休;这些年的体己话,攒着慢慢说。只是亲厚不急在这一时,今日的经还没有读,这一本我得看完再走。”随后当真不再开口,只翻起书来。

朱印便朝紫袖摆手,又将门开启,出了地牢。紫袖默然不语,直到走出长廊,两人并排停在台阶上,才吁口气道:“我从前一直以为王爷喜欢我师父,对他一见倾心久久不忘,这回才二话不说出手搭救,把他藏了下来。今天才知道,他的心思和我想的不一样。”

他单是听两人对谈,都听得出展画屏对王爷毫无情意,王爷内心定然早已明了,因此只想叫展画屏难过。他宁愿把他关起来,用刻薄的言辞招惹他,一心讨他的嫌,看他恼怒癫狂。也许展画屏被他激得发疯,他才真正痛快。

因为他这些年念着展画屏,又甚么都得不到,已经快要疯了。而今人已到手,正是他报复的时候。

紫袖暗自揣摩,朱印带他来,十有八九也是出自王爷授意,自己要想单独摸进地牢去,可就远没这么容易。

他想着两人的几句话,展画屏一提起,王爷竟然就沉不住气,其中必有蹊跷;若是能找出甚么端倪,说不定能由此突破,趁机再来一回。只是方才语焉不详,他并不懂,便向朱印道:“我师父说起清修,你……”他思量着措辞,“我从前见过你带王爷下地牢去,还曾大惑不解,原是去练功的。是你教王爷练武么?地牢被占着,当真不碍事?”

“不碍事。”朱印道,“最底下单独还有一层,与另外两间石室都不相连。王爷只需每月进去一趟,并不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