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如云烟
紫袖连忙同她互相搀扶起身,不敢高喊,打手势安慰道:“师父还没有到。”
惊魂甫定,眼看再无炸响,迟海棠这才向门内冲去,口中仍不断念叨着“青松”二字。紫袖跟着她疾步越过坍塌的门,那股不安更是浓重起来。
他正要赶到头里去,却见地下散落着点点碎金。拾起来定睛一看,是数枚无字铜钱。他先是一怔,随即大惊失色:这必是曹无穷身上洒出来的。他脑海中闪过自己头一回在魔教大营中见到的姑娘,闪过她狡黠的神色和凶恶的进攻,心中大恸,收敛气息急追而出。
凌乱院中果见人影,薛青松脸上身上都带着血迹,半坐在迟海棠怀中。紫袖只听见他道:“是曹无穷把我推开的……”迟海棠一面查看他伤势,一面颤声问道:“他们人呢?”
薛青松顾不得回答,只拉着她手问道:“你伤着没有?怎么这样快就赶过来了?”
紫袖轻轻走上几步,薛青松转头见了他,才惊讶道:“你怎么会来?”又向他身后望去。
紫袖站在离迟海棠不远处,对他道:“我师父有旁的事,今天没准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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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写得慢,
外加一针疫苗,睡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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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无情不苦(3)
“不来了?”两人四道眼光同时射向他,紫袖一边环顾四围,一边不以为意地道:“这边太远,他直接朝宫里去了。”
“不可能。”迟海棠声音冷了下来,“你在撒谎。”
紫袖注视着不远处垮塌半边的仓房道:“火药弹在这里炸开,人都藏着,他即便来,又有甚么用处?”又半眯起眼道,“着实可惜,原本此刻他也该躺在那房子里头才对罢。”
迟海棠闻听此言面现怒意,轻抬手臂,两条绸带照他身前卷来。紫袖朝前数步,探手使出浮生十掌招式,虚虚一绕,竟将绸带挽住,随后借势一拉,便将迟海棠扯近数尺;随即出手如电,拽住她的手臂急速向后退出两丈,站定方道:“阿姐,你知道我甚么本事最强?”
迟海棠另一条绸带已卷上他的肩膀,脉门却被他死死控住,又惊又怒地看他,紫袖只管说道:“我这鼻子,有时比狗还要灵;方才一炸,又更灵敏两分。”他作势嗅了一嗅,“此刻硝烟味虽重,又寻不见人迹。可我能嗅着血腥气味,还有生人的气味。”说罢松开了手。
迟海棠本要还手,此时也定了神,目光在那仓房和薛青松之间游移,不由问道:“原本都在那间屋里,火药弹炸了,是无穷妹子将你推了出来,是不是?”
薛青松慢慢擦着脸颊的血,沉默不答。
紫袖看迟海棠的眉头越皱越紧,便道:“阿姐,你心里只有他,自然不信是他刻意为之。他在你面前做戏,你便信以为真。”他一边说着,心里一涨一涨地疼,“人之常情,不只是你。”
仓房处一片静默,偶有碎瓦砂石滚落。迟海棠如在梦中,向薛青松道:“来的人都折在里头了吗?”言语间带着无限疑惑不解,“为甚么?”
薛青松从地下站起来道:“咱们上回入宫,众人已然得偿所愿,将真相公之于众,如今外头也都知道了,算是了无遗憾。乱子是咱们惹起来的,如今也要咱们平息。此事一了,我便能接替舅舅做回将领,家中田产官职,亦能尽复。”
迟海棠向来泼辣的面孔现出一丝畏缩,呆立当地,像是回不过神。紫袖已将四周看得清清楚楚,心中那股不安终于明晰起来。
这里离丁家赌庄并不算远,他上回来查探时,已在附近瞧过,只是这次从另外一个入口进来,黑夜里难免眼生。如果没记错,穿过大院走到尽头,翻墙出去,便是白霜遇袭的地方。
白霜偏偏是在这里……他默默念着,忽然喉头一哽,想到白霜脖颈的伤痕。那伤痕一遍又一遍在眼前放大,大到极致便浮现出一只布包;那包里装着茶叶罐子和水瓶,总拿来给展画屏倒茶喝,他曾不止一次抓过来玩。
——布包上被主人别着一只铁夹子,那铁夹子的轮廓,同伤口一模一样。
是他,是薛青松。
耳边像是又响起六王爷几句话:“魔教被人泄了底。”“也许兵马司和军中也都掺了一脚。”
过去的事和此刻的事,隐约连了起来。
原来如此。他心底一缕一缕生出悚然的惊叹,叹皇帝布局有方,出手太准,应变够快,落子够早,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他终于开口说道:“你们离开皇宫之时,想必便已议定时日,分头行动。于是有人便找上了你,许足了好处,要你暗中相助除去魔教,便能回归军中,圆你的大将军梦。你们在这里见面……不,兴许是来商量如何布置,因此你万分心虚,怕被行人撞破。”
薛青松一言不发,迟海棠眼睛发红,咬牙问道:“你为何知道?”
紫袖沉声道:“有一个小兄弟,带着一个家丁,当夜在此现身;或许无意听见他们密谋,甚或并未听清,只是打外头路过,便被灭口。偏偏我又认得他,如今也认得了你。起初我以为这些事未免太巧,看来竟是不巧——他一个无辜之辈,只因你这一点邪念,竟就此丧命。薛青松……”他愤怒已极,声音反而更沉,“你曾被宫变无辜牵连,明明受过这样的罪,却丝毫不存仁义之心,又拿同样手段去害旁人!若非亲见,我决计不信。魔教白养了你!”
“同为无名之辈,这般命运自古难逃。成王败寇,赢不了就要被压在最底下。”薛青松像是早已想过许多次,十分镇定,“养我的是父母家人,虽被魔教搭救,我也出过不少力,总归不欠魔教甚么。如今为大伙儿博取个正经名声,岂不正好?”他又向迟海棠道,“既已揭出真相大仇得报,圣上也同意免除罪责树碑立传,又有何憾?魔教在此了断,十贤后人既往不咎同沾恩泽。你生来命苦,此后便跟我去过好日子,咱们再也不做小人物,不必吃苦隐忍——只有站稳脚跟,才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吃亏。”
“好日子……”迟海棠问道,“为了好日子,你就甘心去当白眼狼?谁能料到自己人竟做出这种事?难怪你支开我,不要我早来,你是为了要他们的命啊!教主这一刻若在旁侧听见,直要被你气死!”
“他不是教主。”薛青松纠正道,“做戏多了,你也出不来么?不过在人前这样称呼而已,他也是同你我一样的角色,不算甚么正经头领。魔教是个幌子,报完了仇,还有甚么魔教可言?”
“你说得对。”紫袖接过话头来说,“他不会气死。只怕你家里冤死的先人,都要被你气活过来。”话音未落,手一扬已将数枚铜钱甩出,口中道,“无穷姐姐末了还想着救你,这上头沾着她的血,你可不能忘了她。”
薛青松显然对他万分防备,见他动弹,当即腾身躲闪,挥衣来挡,只不料铜钱来势太猛,被扫中了膝盖,跪地不起。
迟海棠见他受伤,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几步,又忽然驻足说道:“头些年刚来时,你那样可笑可爱,每日立志要做大将军伟丈夫……不想长大便成了畜生。”
薛青松目光灼灼望着她道:“胸无大志,哪里还是男人?懂得辨轻重、识时务,能保国泰民安,才是正。海棠姐,你相信我,我选的路不会错。”
迟海棠啐道:“我信你就是信鬼!你看似长大,却连三岁小儿也不如,你选甚么?你永不能懂得大人的选择。”
薛青松无奈道:“我是真心疼惜你。魔教此番所为,绝无成事之机,无论如何都是送命的架势,上门送死又有甚么用处?咱们两个的,以后再辩不迟。先将这一个拿下,我同你细说。”
紫袖心知他要对付自己,便也朝前走去。迟海棠只如不闻,抬头望天,低声喃喃几句,便自嘲道:“我总说下辈子要做男人,实在是笑话。你倒是男人,有大志识时务,见了好处,跪得比谁都快!与这种东西为伍,披一身男人皮又有甚么光彩?是好是坏,最后又活成甚么模样,可见与这皮囊全然没关系……无论男女,最要紧得是个人。”
她信手拾起一枚曹无穷的铜钱掂了掂,随即远远抛出,恨道:“你也算认得些字,见过些世面,却还是离我差得远了。”又朝紫袖丢下一句话道,“别管闲事!”随后欺身向前,绸带飒飒作响,朝薛青松面门袭去。
薛青松对她招式早已了然于胸,一面伸手去抓绸带,一面已从身上取出一架轻巧小弩,嗖嗖连响,劲力不容小觑,竟朝紫袖射来。紫袖本已跟着前趋,此刻闪身抽出长剑相抗,又怕迟海棠遭了毒手,不敢稍离;余光却见她听得箭响,分出一条绸带来逼他后退,要他远离战圈。她这一分心,便被四枚弩箭分别射入两边肩窝足踝,脚下一软,叫薛青松捞了过去。
薛青松伸手封住她穴道,神情凝重说道:“海棠姐,这才是大人的选择。这箭没有毒,你不要怕,跟我走就是,早晚知道我才是对的。”
紫袖见迟海棠落入他手,此时已抢了上去,却见她奋力一挣,薛青松毕竟功力未足,虽占尽先机,仍被她挣了起来。迟海棠手掌翻处,只听一声大叫,两人不知谁推开了谁,各自滚在一旁。紫袖伸手拉过迟海棠,耳闻薛青松处仍有弩箭射来,躲闪不及便护住她,肩头后背各中一箭;长剑过处,却也将他小弩掀飞,这才退开。
迟海棠身上衣衫已裂,显然中了一掌,中箭处鲜血淋漓而落,浸透了衣衫鞋袜;薛青松颈中却刺着一枚金钗,不知有意无意,未能刺中喉头。
紫袖看他一时不能动弹,怒气攻心道:“你多日筹备费尽心机,不知使了甚么阴招骗过众人,虽动手甚早,也必然留了后手。若我师父此刻前来,一定还有旁的伎俩等着他。”
薛青松道:“毕竟狡猾,竟不曾来;不过只剩他一个,就不难对付。能捉到你,也就不怕捉不到他。”说罢一声唿哨,塌了半边的仓房中便有近十人鱼贯而出,身形打扮显然便是军营中人。
紫袖见那里头果然还有埋伏,胸口不觉又揪成一团,想必魔教众人着实再无生还之。愤懑之余,心中也是一紧,自认单打独斗尚能支撑一刻,此时还有迟海棠在侧,若被抢去为质,只怕难以兼顾。然而思及魔教众人不声不响便被坑得万劫不复,再也压不住心头热血,只觉身畔了生剑嗡嗡鸣响,要与他一决生死。
人群现出包抄之势,他正要安顿了迟海棠迎战,但见又有异动:墙头几条黑影纷纷闪现,身法轻灵,贴地而来。紫袖只暗叹糟糕,想必这是皇帝安插的人手,今日如欲逃出生天,难上加难。他正思索先朝哪里下手,却见数人直扑众军士,出手竟是狠招——来人身手极其利落,显然刻意掩饰,看不出师承何处,只管索命,不出数合便将军士尽数撂倒,随即不作停留,又以手势呼应,如鬼影般先后离去。
三人都被这突发一幕惊住,不禁面面相觑,彼此不解。院中死寂一刻,薛青松失了助手,像是没了希望,倚着一堆乱石瘫倒在地。
紫袖见他伤得也重,抱起迟海棠退至墙边,先为她止血包扎,一面留意着薛青松。只见他搬开一块砖石,窸窸窣窣不知弄些甚么,像有火星一闪,随即隐没。紫袖没看真切,鼻端却又嗅到一丝点燃的气息,四下看着,向迟海棠道:“有甚么烧起来了。”
薛青松喘了口气,老老实实倚着石头再没有站起,朝着他二人笑起来。
紫袖只觉诡异,迟海棠却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认识你师父这些年,从没觉得对不起他、对不起魔教任何一人;今天倒后悔起来。”紫袖头回听她用这般温柔声调说话,眼中发酸,也轻声道:“阿姐没有对不起谁,这话不该你说,你也不要伤心。”
院外有脚步声走近,一轻一重。薛青松和迟海棠同时望去,只瞧不见;紫袖不必回头,也听出是朱印来了。他心下一松,对迟海棠道:“你既受伤,我便替你作主了结此贼,拿他人头上供。阿姐就此将他忘了罢。”
他提起了生剑,便要朝着薛青松去。不等起身,脚下却一抖,不知何处传来隐隐震动。紫袖尚在疑惑,迟海棠猛地掐住他道:“地下还有火药。”
院中房屋簌簌落下砖石来,土地已有松动,轰隆隆的声响像是闷雷滚过。远处似有马蹄声奔来,薛青松只在发笑,对他道:“我和海棠姐自是生死都在一处。你活着也是魔教余孽,不如替你师父当了英雄祭天罢。”
紫袖闻言猛醒,自然大惊:他方才果然点着了引信,看情形却是通到地底,瞧方位便是在那间仓房之下;可见事先便打好了主意,连同那些军士在内,竟然一个活口都没打算留。明知此计歹毒,此刻也再无恋战之心,捉住迟海棠便要逃出院去。就在他转身之际,只觉耳畔风响,迟海棠忽然暴起,卡住他的脖颈向后直直甩出,自己却借势直掠向前,牢牢抓住薛青松,染血的鞋子踏着不停撼动的大地,挟着那枚闪耀金钗,一齐坠入半垮仓房那黑洞洞的门里。
她这最后一掷竟然力大无穷,紫袖毫无反抗余地,径直朝外摔出,手中只拉着半截绸带,远远跌落在墙外地下;不顾颈中疼痛,当即一弹而起向前冲去,嘶声叫道:“阿姐!!!”
在他声音响起之前,夜色中闪过一道极亮极亮的光,刺得他不禁闭起眼睛;同时一声炸响,已将周围全部声息盖过。他向前冲出的身躯早被左右两双手向回拉扯,紫袖像是听见六王爷的惊呼,惊天动地的轰鸣中又像是夹杂着谁的哭声。他被带得朝后直退,紧闭的眼前却显出一副面容,乌眉俏眼,是方才迟海棠向前奔去时的微笑容颜。在那惊鸿一瞥间,她眼角泛起浅浅笑纹,眼珠剔透明澈,那笑容极淡极美,出离柔情余恨,满含解脱之意,仿佛看穿烦恼,已遥遥望见了来生。
朱印早已轻舒猿臂,挟着两人瞬息间退出近十丈,仍被气浪冲击,坐倒在地。紫袖爬起身来,呆呆望着四散的火苗,喉头堵得一声也发不出。
魔教上门复仇,总免不了放一把火,如今竟也不例外。院中仍传来轻微余响,这等声威绝不是魔教那点火药弹能造得出来。原本的复仇之举已被轻易扼杀,干脆利落势比风雷;自己虽然尽力赶来,却也只赶上一个全军覆没的结局。
他的心被一线畏惧逐渐攫住,慢慢站起,只听左近声响渐杂,显然大队人马此刻方至。
六王爷被朱印扶起,亦是灰头土脸,痛得表情扭曲。紫袖念着打斗间展画屏那件大氅落在了院里,要去拾却被朱印拦住。他正要发火,王爷却道:“既已毁了,留之无用。”随即转身迎向来人。
数人走近,紫袖自然无心再去同他计较,连忙要跟着众人进去清,又被王爷拉着,一记严厉眼神将他瞪得清醒过来,只能暂且留在他身旁。
人影来去,朱印便着手将他身上弩箭拔下敷药。紫袖茫然间向朱印道:“阿姐背后有一面刺青,是地藏菩萨。她拼死逃出千帆院,原本立誓来世要做男人……”王爷一声冷笑,紫袖也勉强想要笑笑,嘴角却直向下撇,一串眼泪止不住落在身前,边抹边道,“印哥身为罗汉,求你为她超度罢,只盼她早登极乐,超脱男女;跳出三界,不入轮回……别再来人间受苦。”
朱印道:“‘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华’。于污浊中不染尘秽,自有大觉。”随即拭净双手,面对火光,合十念起经文。
“……生死炽然,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
紫袖默默听着,不知早已离去的魔教众人能否同样听见;夜空仍有青烟升腾,惟愿迟海棠能赶上他们,一同乘法身船,至涅槃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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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印念的是《佛说八大人觉经》当中第八觉悟。“乘法身船,至涅槃岸”也是经文中的语句。
“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华”出自《维摩诘经》,是说在红尘俗世的纷乱中,也能保持高洁的心。感谢可爱小朋友的海星留言和打赏!
这段有点长,都放上来罢。
更完这波,晚上还有一(小)波。
第155章 无情不苦(4)
人多起来,动作便快,一塌糊涂的院里逐渐出个模样。王爷自然和陈虎在一旁指点,紫袖跟着朱印在不远处等,不敢乱走。
他正出神,脑壳却被小石子轻轻击中一记,扭头去瞧,又不见人。不多时,几只小虫嗡嗡飞来,在他身旁打转。紫袖心中一动,同朱印交换一个眼神,便出得门来,随着飞虫寻到拐角,一个人身着夜行黑衣,黑布蒙面,两眼灿然有神,正等在那里。
紫袖看那身形眼熟,面巾取下,一张熟悉的粉面显露出来,竟是嘉鱼。他吃惊道:“果然是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即了然,“那些人是你带来的?”
嘉鱼道:“不只是灵芝寨来了,你大师兄,还有景行门卫掌门也在。”
紫袖更加讶然,问道:“你们怎会聚在一处了?”转念又道,“最先那几朵焰火,是你们放的?这可多谢了,否则我也摸不过来。”
嘉鱼点头道:“不错,这许久没见,你这脑瓜子倒是转得快了些!”又解释道,“起初我们不曾碰面。我寻过来,见有人形迹可疑,便给城中灵芝寨的人传信,那红的便是我的联络号子;再是你大师兄,卫掌门紧随其后。”随即忍不住朝他捶了一拳,“费掌门真是机灵人,我们不认得他,他却认出了我们;仗着他轻功好,才找齐三人,得以碰面。”
紫袖瞠目道:“你们一齐在这里蹲守?我竟没发觉,是把门派里高手都带来了?”
“哪敢在附近,”嘉鱼道,“事态未明,自然不能轻举妄动;毕竟焰火动静不小,只敢在有人住的地方点燃,也不能放多——费掌门说的果然不错,你竟真瞧见了。后来听见里头炸响,才让你师兄在外接应,我和卫怀带着人进去,偷偷干掉那群恶煞。”忽然笑道,“就知道你会在,当时只怕给魔教惹麻烦,也不能和你打招呼,紧着跑了。”
紫袖听她竹筒倒豆子一般清脆的话语,百感交集,不由问道:“我师兄也罢了,你们为何都到京城来?”
嘉鱼冷哼一声道:“狗皇帝做的事,差一点殃及武林——不对,是已经遭了灾,否则胡老道和凤老头子说不定还活到今天呢。若非魔教上回进宫一闹,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她眼中闪出一道犀利寒光,愤愤道,“拿咱们江湖人戏耍,手伸得倒长,出了岔子还不是门派里挨骂吃亏?我厌恶这等主意,因此是一定要来的,魔教做甚么,我就跟着暗里帮点忙。碰见卫掌门一说,他也是这个意思。再说,你师父在英雄大会也帮我们解开一个疙瘩,这回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她个子比紫袖娇小得多,黑衣却遮不住一派之主的气势,说得紫袖只能乖乖点头,十分感慨。嘉鱼看着他身上伤痕又道:“狗皇帝不敢同你们正面交锋,果然背后捣鬼。我看你师父像是没来,你也不急着走,是不是早就知道其中有诈,另有计策?”
紫袖不欲详说,只道:“是。这里吃的亏,早晚都会还上。”
嘉鱼面色一缓,拉着他道:“照我说,魔教这是做了功德。咱们江湖人虽然大多土生野长,却总归懂得些粗浅道。此事挑明,以后也能避免引火烧身,乃至防备有人暗中祸乱江湖。”她一双大眼骨碌碌转,话音更为坚决,“卫掌门叫我转告你,天下之大,有的是义烈英勇之士,咱们不缺好姊妹,好儿郎。前辈的不义之举尽管已难更改,后来人也无需担忧害怕,必定还有勤勤恳恳练武的人,肯爱惜门派,关照弟子,安良济困,传扬武学,以保侠义本色。”
紫袖心潮起伏,也对她道:“我明白的,你回去告知他们尽快离京。这里计划虽变,也不会有事。”
嘉鱼叮嘱几句才轻捷离去,紫袖又站了一刻,忽然哪里也不想去。
他迷迷瞪瞪贴着墙根滑下,坐倒在一片黑暗里,将头抵着膝盖。乱糟糟一片当中自然顾不得,此刻远离人群,这大半天积压的情绪便在胸中汹涌翻卷。
那间仓房中都有谁,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他唯有思念着五浊谷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无论甚么模样,甚么表情,那时都要鲜活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