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 第8章

作者:纸如云烟 标签: 古代架空

杜瑶山点了点头,又道:“你为甚么不在江湖行走,探听消息?在这公门当中,还能找到江湖仇家不成?”

紫袖苦笑道:“我起初听徐五哥说,此地消息灵通,官府又严防魔教,才动了心思。我未曾在江湖历练过,许多事一问三不知,就算线索摆在眼前,可能也错过了,我到处去瞎碰,又有甚么好处?干这个行当,却能学些手段,遇到线索时,才能抽丝剥茧,不容易当睁眼瞎子。”

杜瑶山便说:“你要学查案,该去刑房,去大寺,当捕快哪里够?”  紫袖摇头道:“我不是为了查案。做捕快要四处行走,在外头接触的人,可比坐在府中看案卷多多了。再说,凌云山和魔教这种江湖恩怨,哪里有口供可查,又岂会有案卷报上去。”

杜瑶山便看着他道:“你当初说误打误撞,却不像是这么上心的模样。”紫袖道:“我能当上捕快,实属误打误撞没错,可来了之后就不是误打误撞了,我不是挺正经在当么。”

杜瑶山撇嘴道:“你可真敢说。”紫袖笑道:“我知道你厌烦我,那天吐得天昏地暗,以后不会了。我不再给你添乱就是。”又问,“孙桃儿最后怎么判的?”

杜瑶山答:“旁人要杀伤他,他夺刀反杀,是为活命,与证人供词对应又都无误,按大乾律例,最多算是失手杀了人,罪不致死,想是判了杖刑。兴许拿些钱来便能赎出去了。只是临近年底,拖着没办。”

紫袖见他答得详细,便说:“杜捕头,你口口声声说不要教我,事实上还是会教我。多谢你。”

杜瑶山道:“别以为我吃了你的鱼,又听你两句好话,就跟你同流合污了。爷是几条鱼能收买的么?我可对你心怀恶意,你防着些。”

紫袖愣道:“我从小就惯能分辨旁人对我有无恶意,这个你唬不住我。”又问,“鱼又不值钱,这也能收买人么?”杜瑶山翻翻眼睛道:“那我还高估你了。少说大话罢,我的截魄刀你也差点没防住。”

紫袖心道:原来他使的叫做截魄刀。又问:“若是那孙桃儿还关在衙里,我能去问问他媳妇的事么?”杜瑶山浓睫垂下,遮住了明亮的眼睛,只看着装鱼的盘子,半晌说:“你不用问。这事我知道。”

紫袖忙问:“那是怎么回事?”杜瑶山便道:“他媳妇两年前跟一个到家门口卖糖饼的贩子走了。”

紫袖想了想说:“那卖饼的……”杜瑶山忙道:“卖饼的不是魔教!”

紫袖又皱起眉来,杜瑶山又说:“那一阵我要捕个人,往东村去,听人说起这事,便问了几句。因为姓孙的没报官,所以没甚么风浪。毕竟说媳妇跟着别人跑了的是他,反正人失踪了,找寻无果。”他抬起眼,目光犀利如刀,直直望着紫袖,“这件事根本不是甚么魔教做的。依我看,很可能是夫杀妻。”

从县衙出来,紫袖心中的震荡尚未平复。他耳畔响着杜瑶山清朗而冷淡的声音:“我家乡出过这样的事。说是媳妇嫌家里穷,丢下一家人不知去了哪里,结果露了马脚,最后挖出尸首的地方就在自家院中。那时我还小,但自从那次以后,听到这样的事,我便都会这样想一遍,也并非说不通。你许是没见过,一个男人,要杀媳妇,实在不是甚么难事。”又带上嘲讽的笑容说,“若是小舅子真为争产,谁还不想多活两天好生受呢?我干这行几年了,没见过争产带这么长一把刀的。想想他姐姐一尸两命,才值得这样一把开膛破肚的利刃。”

那被魔教勾魂的姑娘竟然是个孕妇。紫袖因为魔教而来,却被杜瑶山的一通分析打个措手不及:杀了妻子,却说她与卖糖饼的私通,怀了孩子索性私奔。人失踪了,不报不查;即便报官,找不到也就作罢。杜瑶山皱着眉道:“你随便去村里问问,每个州,每个县,哪里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说不定大乾朝每一天都在发生。”

杜瑶山只是为了告诉他,不要遇上点甚么都以为是魔教来了。紫袖心中认同,又放不下魔教这一点点嫌疑,到底是哪一种呢?

他方才恨不得立即去找孙桃儿问个清楚,杜瑶山却像看穿了他的想法,道:“只要找不见尸首,便都是空话。人捉了,审案不归咱们管,你死了这份心罢。”

他存着满腹疑虑回了家,整夜想着杜瑶山说的事情,睡不安稳,迷迷糊糊梦见竟是在何少昆师兄家里。何家嫂嫂还没生如意,挺着硕大一个肚子,上一刻还与大伙儿言笑晏晏,下一刻便在一柄雪亮的长刀下尖叫逃命;又因腹痛,叫声更为凄厉,让他从被窝里直直坐了起来。

第17章 新桃旧符(7)

次日便是年三十,街面上铺子数日来关了许多,都忙年去了,到了除夕,更是只有寥寥数间尚在经营,卖些鞭炮之类零碎。县衙只叫不能放松了警戒,捕房仍须巡街,紫袖便依然当着班。路上行人稀少,清冷许多,他边走边还在想那桩案子。忽然听见有人叫道:“官爷!官爷!”他循声望去,一个灰衣小子沿着小街飞跑而来,将手挥成一个扇面儿相似。紫袖便迎向他,问道:“何事惊慌?”那小子站定了,点着跑来的方向,喘着气道:“店……店里打、打……”紫袖看他穿着店小二服色,便问:“店里打起来了?”那小二慌忙点头,紫袖问:“你是哪家店的来着?”小二喘匀了一口,吐出两个字:“知味!”紫袖径直奔向知味小馆,那小二见他去得甚快,放下心来,便就在后头慢慢地走。

紫袖距离知味小馆门口尚有十来丈远,便听见里头乒乒乓乓响得热闹,又有人喝骂不休,不断有桌腿盘碗掷出门外,忙握住剑柄向里奔,口中叫道:“大过年的,不要动手!”头进了门,脚还没得进去,迎面便是一物飞来,这一掷竟带着偌大的力道,劲风扑面,显然不是普通百姓打架的阵仗。紫袖心里一惊,不知对方深浅,不敢用手硬接,举起剑来,用剑鞘朝旁侧一磕,那物便飞到墙上,哗啦啦磕得稀碎,都落下地来,还带着一坨白饭,原是一只饭碗。此时便有人叫了一声“好手劲”,竟朝他扑了过来。紫袖未及出声,便见一个黑影夹着一道白光,两点寒芒袭向自己胸前,连忙将剑抽了出来,向他手腕削去。

那人穿着黑袍,手里两把短刀,一前一后,本是分两路取他上半身,见他出剑,中途便换了招式,前手一翻,轻舒猿臂,从侧面来砍他的脖颈。紫袖见他后手微动,刀尖转而向下,指向自己肚腹,便猜侧面那刀是虚招,手肘一沉,将长剑自下而上,先行荡开了身前一刀,再略作变化,斜斜向上,剑锋取他侧面的手臂,正是别离剑中的“孤帆远影”。他曾用这一招取下了绒球,此时是首次以之与人对战。那人见他剑式精巧,便再换手势,右手向下直取,左手来劈他的肩膀。紫袖见他招式颇为毒辣,心下不禁有些恼,又看他右手刀显然比左手快些,便一剑将他右手刀缠得向上提起,伸手朝他左臂上曲池、两处穴道点去。

他连日跟随仵作大善人认穴辨脉,已认得甚准,此刻出手,自然一点即中,那人左臂酸麻,短刀脱手,落在地下。紫袖将他轻轻推开,向后半步,趁此空当连忙出声叫道:“小弟乃县衙捕快,请诸位大侠思及民生,收手罢斗!”他与这人相斗之时,店中便已有人停手来看,此刻见二人分开,又听他此言,倒是都罢手退开了,脸上却都带着微妙的笑容。

紫袖环视众人,见个个都盯着自己看,心里发毛,便行个礼说:“各位大侠,时逢岁末,各处喜气洋洋的,有甚么过节,还请一笑置之。兼之店小利薄,各位多担待些罢。”他望见满店的桌椅都砸坏了不少,大多七零八落,远处角落里唯有一桌尚还完好,坐着一个男人,穿着件绿绸衫,身形甚是魁伟,背朝店门。随着他说话,便有人向那男人身上瞟,紫袖心知那人或许是个头领人物,不敢大意,只恨不得将每个字都涂上一层蜜再说出来。店里一时安静,紫袖正觉尴尬,那坐着的人却站了起来。

只听他道:“来调停我的事,口气倒不小。你撒尿照过了么,自己是甚么东西?”一语既出,众人如同约好了一般哈哈大笑。方才那执双刀抢攻的人,也拾起自己的短刀,退到一个红衣女子身边,与左近另四五人隐隐像是一伙;此外又有四五人,却站得离那绿衫人甚近。

紫袖看他们位置,心下猜测是两伙人斗殴,只不知是因为甚么,便又劝道:“各位大侠……”刚说了四个字,便听那红衣女子笑道:“小兄弟,别多话了,想劝架,你有这个本事么?”众人又笑起来。紫袖这才明白,他们似是在嘲笑自己自不量力,多管闲事。心中悔道:“坏了,难不成劝架是要把双方都压一头,才能算数么?千万别让他们合伙对付我。”想到自己方才只打了一个,不禁冒汗。

那绿衫人转过了身来,紫袖眼前一花,见他手执一把五尺长点银钢叉,四十来岁年纪,长得甚是剽悍,那件绿袍半敞着,露出胸前一撮黑毛来。紫袖未战便先怯了,硬着头皮道:“大,大哥……”那人并不答话,抬手一叉便刺了过来。

紫袖一见果然还是要打,听那风声便不敢再说话,立即使个身法,让开来路,趁他尚未将叉收回,早已跃在空中,一剑取他手臂。那人在小店里使这钢叉,也不嫌地方逼仄,幸好桌凳都塌了许多,将叉只管挥将开来,叉尖刺出,迅即回抽,叉尾如刀,直捅紫袖肋下。钢叉比剑沉重得多,紫袖不敢再用剑身去格,闪避几次,却见他那叉挥得越发快了,又长又沉,戳、扫、砸、刺,无不凶猛,叉尖扫过脸侧,寒风袭面,远胜室外。

紫袖闪来闪去,总不能欺近他身旁,也无法逃脱出钢叉的圈子,身上已被刮破了几处;尽管焦急,可凌云山上哪里有这样长大兵器,直是束手无策。又听旁边众人嘲笑声越来越响,盯着银叉画出的锃亮弧线,便将心一横,暗自道:“这叉还是头一回斗,可是去掉叉柄,叉尖也是最细,瞧着同剑尖也没甚么不同。我且试着缠他一缠,总不能比展画屏还难打了!”当下想起展画屏连喂招都像是要吃人的架势,打了一个冷战,将内力与勇气同时催动,瞅准钢叉刺出的时机,一招“孤蓬万里”,剑尖对着叉尖向前一送,一点星光遥遥而去,竟贴住了一般。

紫袖心头一喜,手腕微动,将叉尖带偏了些,那一叉便刺到旁处去了。绿衫人“咦”地一声,又换一招,向他腰间横扫。紫袖依然是找准了叉尖,再试一招“孤帆远影”,斜斜朝上,那双刀汉子叫道:“方才打我就用的这个!”紫袖只不管他,将叉尖引到斜上方去,那绿衫人又是“咦”地一声。再换招时,紫袖心里有底,便不怕了,只将别离剑中其他招式选取几样轮番试来,竟都能奏效,心头大喜。他知道自己比力气赢不过这汉子,看他再将钢叉当胸送将过来时,用出一式“故园春尽”,牢牢按着“杨柳乍如丝”的路子,剑光犹如缠丝,劲力到处,叉尖突然打横飞了出去,绿衫人身前空门大开,紫袖脚下未停,只向前取,心中兴奋,剑芒大盛,旁观有人惊呼一声,紫袖将剑穿过绿衫人身侧,一剑刺中了他身后木桌,只听喀啦声响,那木桌就此倒塌。

店内又恢复了安静,紫袖向后一退,此时才自觉满背的汗渗了下来,怕自己绷不住表情,便半低了头,把剑尖朝下,抱拳行礼道:“大侠神力惊人,多谢承让。”那绿衫客本来自忖要中他一剑,谁想他故意刺偏,又说自己让着他,已是留足了面子,岂能不承这个情?只是二人年纪差得远,当着许多人,面皮须得绷住,便道:“官爷来此有何见教?”

紫袖看他依然板着脸,只得硬起头皮再劝,尚未开口,只听一个脆利的声音叫道:“紫袖哥!”一回头,却是白霜进了来,正冲他笑道:“当真是你!”不等紫袖说话,又转头看着绿衫客道:“大哥怎么在这里……”忽然脸色一变,大惊道,“你们打起来了?”

那绿衫客便问:“你们认识?”白霜当即道:“这怎么不认识?紫袖哥待我好着呢,看我掏人钱袋子,只说两句便放我走了,换做别人非打即骂,早吓死我了;就是他带我去捉鱼,回来做给赵老奶奶吃,一分钱也不让我多花的……”一张嘴噼里啪啦还待再讲,紫袖早已大窘,忙拉住道:“没了没了,不用再说了。”

一直没说话的红衣女子闻言却道:“小兄弟心地好得很啊。”那绿衫客便矜持笑道:“这位捕快小兄弟,剑术着实精妙。”又朝红衣女子道,“姚蕙娘,你还要试试么?”

红衣女子笑道:“方才那碗饭,小兄弟不是已经说不吃了么,岂能强喂?”紫袖便知道进门时那只饭碗,乃是这姚蕙娘所掷,看她身形纤细,粉面朱唇,不想手上劲力如此可观,也是佩服,便道:“姚姐姐方才那一掷,着实吓了小弟一跳,只是功力不精,不得已才打碎了,实在可惜;要想接在手里,将饭留下,不太容易。”姚蕙娘见他夸奖自己,心里喜欢,便道:“行了,你劝住我了,今天这架不打便不打,给你小捕快个面子。”

紫袖又向众人团团一揖,笑道:“多谢诸位,小弟祝哥哥姐姐新岁大吉。”那绿衫人便问:“小兄弟,我叫吴锦一,是池县五龙帮的人。对你这剑法钦佩得紧,敢问你高姓大名,师从何处啊?”紫袖忙通报姓名,又道:“小弟是凌云派弟子,现在县衙做捕快。学艺不精,吴大哥见笑了。”围观众人听他如此说来,纷纷议论道:“是凌云山的人?怪不得剑术新奇。”又有人问:“县太爷从哪找来凌云派弟子当捕快了?”旁边一人道:“知县老儿怎会认识他?想必是那小捕头找来的。”突然有人又道:“凌云山不是让魔教……”不知被谁暗暗打了一记,就此沉默。

紫袖也不说话,吴锦一又道:“殷兄弟,咱们不打不相识,今天要不是这里闹起来,也不知道县衙藏着你这么一位人物。你照拂白霜,咱们便不算外人,不知兄弟可愿交哥哥这个朋友?”未等他回答,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抛到躲在店堂深处的掌柜手中,又说,“今日损失,我都补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那掌柜自然是忙忙地道谢。

紫袖看他爽快,也替店家喜欢,便道:“吴大哥一身豪侠之气,小弟能有幸相与,实在求之不得。”吴锦一笑道:“那今日可不正是该当相识么?你别走,咱们喝一杯。”说着便让掌柜的拿酒来。

紫袖哭笑不得正待推距,众人已将几张桌子去了断腿,把桌面摞了起来,也有半人来高,当下将酒杯在上头摆了一圈,冷着便要吃。紫袖忍不住道:“天寒地冻的,这酒还须烫烫才吃得……”白霜噗嗤笑道:“哥哥哎,暂且把老爷爷习气收一收罢,他们年轻火力壮,炕都睡凉的,哪里怕吃冷酒?”说着兴高采烈地提起酒壶都斟上了。

紫袖也笑了,随他倒去,又劝吴锦一与姚蕙娘同饮。吴锦一抬头问姚蕙娘道:“喝不喝?”姚蕙娘走到桌边端起一杯酒来,却向紫袖道:“若不是他的人多嘴多舌,这一场也打不起来。”吴锦一粗声道:“就这么屁大个店,你们还想占多少地方?挑三拣四的穷毛病,吃香喝辣也堵不住你们那狗嘴。”姚蕙娘对紫袖笑道:“瞧见没有?大年下的,别处都关了门,要有地方可去,我也不会带人来。”伸出玉指朝吴锦一轻轻一点,“这样说话,还能不打?”紫袖看他们争来争去,只觉好笑,便道:“能凑到一处,原是缘分,一点小小热闹,便揭过了罢。”

吴锦一道:“这话我听得,这杯喝了,今儿大家过年去。”姚蕙娘也微微一笑,手下的人便各自端起杯来。吴锦一便问紫袖:“你怎不端杯?快拿起来。”紫袖道:“师门蒙难,家师身故,我刚出热孝,这年是不过的,饮酒恕难从命,还请各位见谅。我喝一大杯白水可使得?”众人一愣,吴锦一便不再多说,点了点头。白霜虽然听得稀里糊涂,却也去拿了水来,特意掺得温温的,递在紫袖手中,自己抄起他面前的酒杯拿在手里。吴锦一便举杯道:“干了!”众人轰然道:“好!”当下各自一饮而尽。姚蕙娘便道了别,带着手下的人出了店去。

紫袖也向吴锦一告辞,要再去巡街。吴锦一将他拉住,道:“我就在城南五龙观里,兄弟得空来找哥哥坐坐,咱们切磋武艺。”紫袖满口答应着,便跟他分头走开。眼看白霜跟着出来,便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白霜喝了一杯酒,脸上便带了些醺然之意,笑道:“我在那边铺子里送些东西,看知味小馆门口打得七零八碎,便来看看。这两天大小饭铺都歇工了,听说有人没处吃饭,你不是说我做饭像大厨么?我便做些吃食卖给他们,挣点小钱。”

紫袖听了也甚是高兴,夸了两句。白霜又道:“今天夜里有放焰火的,紫袖哥,咱们一起看去罢?”没等紫袖说话,又忙道,“我听你说不过年,你不过就是了,咱们只在外头,你光陪我看,行不行?”紫袖看他拉着自己衣角,眼神中流露出恳求神色,便答应了。白霜一跳老高,笑道:“晚上我去你家叫你!”

紫袖在街上转到了时辰,便回了衙门。捕房除了杜瑶山,都已走得干干净净。杜瑶山坐在椅中,两只脚翘在桌面上,拿着一本甚么书,嘴里叼着一根麻糖,半躺在那里翻,眼角瞟着紫袖闲闲地问:“干甚么去?”紫袖便道:“听说晚上有焰火看,我送人过去瞧瞧。”杜瑶山知道他定然是不过年的,哼了一声道:“若是孤单寂寞冷,便到衙门来当班。带上饭。”紫袖一呆,便知道他年夜要留守在这里,“哈”地一笑,转身回了家。

第18章 新桃旧符(8)

没过晚饭时分,白霜果然便来了,见紫袖正收拾吃毕的盘碗,就要给他刷洗。紫袖忙把他挤到一旁,只催他去吃果子。白霜笑着看他干完活,二人忙忙地出了门,白霜便带着紫袖向城南去,路上又讲道:“我们苍水州的焰火曾经有些名头,不知多少年前,那可是做给皇帝看的。如今虽然没落了,各地却也还有几个手艺人。头几年国丧时便不曾放了,这才慢慢能看到。”紫袖点点头,看着前头街巷里出来看热闹的人多起来了,便问:“还要再向前去么?”

白霜看看四周说:“这里人多,你跟我来。”拉起他的手,专向没人的小巷里去。紫袖只觉他的手指在风里吹得冰凉,便用自己的手给他包住。小巷里极安静,白霜没有回头,低声道:“紫袖哥,你的手真热。”紫袖想起自己曾被展画屏拉着手取暖,心里甜得发苦,随即便涌上浓浓的涩来,涩得发麻,便也低声说:“练武的手都热,我内功不强,这算甚么。”他满心都是展画屏在雪地里那只温暖的手掌,只想此刻若是能够飘起雪花,自己也能够再到大门去等着他回来,哪怕冻上七天七夜,也是甘愿的。

白霜将他带到一扇门前,笑道:“来,在这里看。”轻轻推开门进了去,紫袖回过神,见里头黑灯瞎火的,被远近的灯光一映,影影绰绰看出几间厅厦,倒还宽敞。此时只听“咚”地一声响,四围顿时亮堂,两人的影子立即在地下细细长长地显出来了。白霜回头望着天空笑道:“放起来啦!”

远处传来人群的欢呼声,紫袖借着光亮看清了院子,原是个破庙,不知废弃了多久,早已没有人迹。他抬头看看那焰火,只是一个单调的光球,不知有甚么好看,便将斗篷脱了,给白霜捂上,道:“你看罢,我去那边转转。”白霜拉住他道:“一开始都要先放几个试试,不怎么好看,待会有漂亮的我再看。”紫袖便说:“那找个避风处,你坐下慢慢看。”

二人便在堂前檐下台阶上坐了,白霜将斗篷裹紧,便问:“紫袖哥,你心里不痛快,我叫你来,也不是非要看焰火。白天听你说不过年,因为逢着白事……我头回一个人过年时,心里难受得很。这地方虽破,但现在你陪着我,我也愿意陪着你,你不要难受。”紫袖只觉他说的都是孩子话,便拍拍他的头道:“不要紧。这里挺好,你看罢。”

此时又一枚光球升上了半空,放过几枚后,便是“砰”一声低响,随后“哗”地散出漫天红光,人群的喧嚷声立即响了起来。焰火接二连三地绽放在漆黑天幕之上,白霜仰起脸看,嘴里不停地点评,这个黄的小了,那个绿的高了,逢着精彩花样,还要不时发出赞叹声。

紫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像做梦一般,眼前闪现着自己曾经度过的许多个除夕。那时凌云山总也不能免俗地张灯结彩一番,展画屏若在山上,一定是吃年饭时敷衍一时半刻便遁走得远远地。紫袖和费西楼一定早早地相携去给他磕头,他便一定木然地敦促几句来年勤练功,还一定会板着脸掏出一点可怜的压岁钱。紫袖对着回忆中那个人的容颜,微微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忽然听见白霜的声音道:“紫袖哥,紫袖哥!”紫袖忙回头看,只见白霜也带着笑意问:“你开心了,是不是?”紫袖一愣,看周围又是黑成一片,便问:“焰火怎么不放了?”白霜道:“没有啦,都放完啦!”紫袖惊觉原来半个时辰已过,站起来要送他回去。白霜看他有些神不守舍的模样,便道:“你早些家去睡下罢,我出了城门就到地方,不需送的。”

紫袖又问:“你当真不回家去过年?东村也不远。”白霜低了头揪着斗篷的衣带,没好气地说:“回去做甚么,我那个后妈,见了我就死样活气的。”紫袖便不再问,只道:“不回便罢,天已黑透了,我送你到城门。”

二人又出了庙门,白霜一面走,一面哼着小曲儿去解斗篷。紫袖忙道:“别脱了,刚穿热乎。”白霜笑道:“不不,我不冷,你身上热,风一吹别凉着了。”硬是把斗篷塞进紫袖怀里。紫袖也没穿,抱着同他慢慢走上了街。

满街的人少了许多,灯火通明,映着各处门上通红的楹联,彩色的年画。街旁院落当中,家宴欢聚,觥筹交错。身边不时传来互相恭喜的吉祥话儿,放鞭炮的爆裂声,紫袖都充耳不闻,白霜听着不知谁家娃娃的笑语,忽然道:“我后妈生了个弟弟,我爹当成祖宗一般供着,这会子许是也这么乐呢。我又巴巴地回去看他们的脸做甚么。”

紫袖心想:“我从来不曾体味过这些,却比他强了。他以前有的,被人夺了去,自然更加难受。”便劝道:“你若觉得在外快活,少见他们就是了。”白霜道:“你说,魔教勾人的魂儿,怎不把我后妈勾了去?”

紫袖暗暗吃惊,看向白霜,他白皙的面容被灯火映得光洁明净,脸上没有一丝恨意,满满都是不解之色,神情中还带着些许天真的期待,只让他更是骇然,忙道:“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他们过他们的,你过你的,也不见得比他们差就是了。”

白霜见他这般说,又高兴起来,笑道:“就是,我也不指望他们呢。再说了,他们哪里又能同你一起说话看焰火呢?”忽然又想起甚么,随口道,“他们在家也晦气着呢,那孙桃儿剁了小舅子,还没放回去,是不是要砍头了?听说下东村的人都觉着背晦,绕着他家走;上东村离得不远,也都整日里骂呢。”想到亲父继母的晦气样子,只觉痛快,嘴角微翘,又叹道:“李家也倒霉,虽住得远些,想必也被自己村里人戳脊梁骨。”

紫袖对这件事本就挂怀,听他谈起,顺势问道:“李家不在下东村的?”白霜瞪起眼睛道:“李家若也在下东村,那还得了?那风水不真全败坏了。我见过孙桃儿媳妇回娘家去,李家原在邻县李庄上。”紫袖又问:“李庄闹过魔教么?”白霜茫然道:“没听过。”

紫袖将他说的地址记牢,二人各想各的,很快也便到了城门。白霜朝紫袖一笑,蹦跳着跑了。紫袖看着他消失在暗处,回头沿着满街金龙般的灯火,踩着鞭炮的碎皮,一直走到县衙附近。杜瑶山必定还在值守,他很想再去同这不好说话的捕头谈一谈,只是走了几步又改变了主意。杜瑶山做了几年,连年夜都不走,人又较真,案子如果能查,必定是查过的。他上次说过口供一概无误,又让自己死心,想来是当真没有可行的办法。或是这件事就应当这样结束。

杜瑶山不是凌云派的人,追踪魔教不是他的差事。

紫袖望着除夕夜的长空,转身朝家里慢慢走着。忽然听见鞭炮声噼里啪啦爆响,由零散响声逐渐汇成一片。目之所及,几处院子都挂出长长的一串响鞭,在那里砰啪地跳,火星四溅,碎屑乱飞,硫磺气息连同孩童欢叫声,一齐席卷了长街。

长泰六年的新春,就这样来到身旁。

第19章 新桃旧符(9)

过年休假,紫袖都在偷偷摸摸中度过。他拣着天黑前去下东村孙桃儿家,潜入院里摸了工具,信手挑了几处掘开,见那土都不像是近年动过的模样,便知道院里果然没有埋着甚么。又进屋中巡视一番,撂着些酒坛子酒碗,也并不出奇。紫袖一无所获,又去了一趟邻县李庄。打听到李家,见屋宇甚是齐整,竟是空无一人,院中有些家什还散落着不曾收好,已被寒风吹得乱七八糟。去寻邻居时,乡人说邻居探亲未归,不知何日方回;紫袖连去两次,邻家都无人在。

转眼到了春暖时节,院里的梧桐绽出新叶,池县满城也逐渐铺开了春花。紫袖一边恼恨自己一根筋,一边偷偷又去李家。从门缝向内张望,一切如旧。正踌躇时,身后有人问道:“小哥有甚么事?窥视旁人家中,不龌龊么?”

紫袖听言语中满是责备之意,连忙转身,见一位农家老妇,挎着竹篮,正瞪视自己,便解释道:“大婶,我不是要偷窥……”那农妇又道:“那就快些走罢,青天白日的,做些甚么不好?”紫袖极感狼狈,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此举甚是不妥。”那农妇向他横了一眼,便自去了。

紫袖眨眨眼睛,转身欲走,忽而心中一动,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那农妇正走向李家邻居门前,眼见便要开门,心中大喜,连忙跑过去道:“大婶,大婶!”农妇见他竟向自己跑来,又一眼见他挎着剑,大喝道:“你站着!”便举起篮子要砸。紫袖立即停了脚,口中道:“大婶莫要误会,我是池县县衙的捕快,来问李家的事!”生怕她果真闹将起来,引来乡人,反为不美,便将这话一口气速速讲完。

那农妇听了,思索片刻,便问:“李家都没人了,你还来问甚么?”紫袖道:“我是想问问李家姐姐的事,若大婶知道甚么,请务必告诉我些。”农妇听见这话,脸色变了一变道:“说是跟人跑了,你怎不去东村打听?我甚么都不知道。你甭问了。”将脸扭过去不看他。

紫袖瞧她言行举止,显然不是与李家不相往来的模样,便温言道:“大婶,李家姐姐怀着孩子,就这么不见了,去向不明,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若能知道她的下落……你不想知道么?”

农妇猛地扭过脸来,瞪着他道:“你查到大姑娘去向了?你保证能找回她来?”紫袖又想到何家嫂嫂怀着如意时,坐在太阳底下缝着小衣裳小鞋子的笑脸,心中甚是凄凉,便说:“我保证不了,可这件事若不能了结,我兴许还要做噩梦。”看着农妇神情诧异,又道,“我有一个……姐姐,待我很好,生了一个女娃娃。不知道李家姐姐是不是跟她一般,孩子也三岁大了。”

农妇眼里落下两行浊泪,声音蓦然低了,走向院门道:“你进来罢。”

紫袖同妇人相谈半晌,只觉得李大姑娘也甚是苦命。孙桃儿原本是李家的帮工,李家见他老实肯干,招为女婿,陪嫁了果园、屋子,李大姑娘却被孙桃儿嫌弃。孙桃儿不但嫌弃媳妇怀过一次孕没保住胎,还嫌弃她竟是个六趾,指不定有甚么妖异。他最后一次上李家门,说李大姑娘“着了魔”跟人跑了。李家老两口又急又气,身上一直不好,赶上那年冷得出奇,没多久竟前后脚病死了。农妇又说李家老二并不需与姐夫争产,比起房子果树,他许是想要姐姐的翡翠戒指,是老李夫妇给儿女置办了成亲用的,姐弟俩一人一枚。

出门前,紫袖想起自己在孙家见过的酒坛酒碗,便问起此事,农妇果然说孙姑爷好酒;紫袖顺口问他发酒疯打不打人,农妇朝他撇嘴道:“我的小爷,你见过几个发酒疯不打骂人的?喝了去睡也就罢了,要说发疯,你去附近几个庄子问问,舍不得砸东西的倒有,哪里有舍不得打人的呢?”

紫袖告辞出了李庄,暗自思忖:只有孙桃儿提及“着了魔”一事,并无对证,想得到魔教的信息,还是要找到带走李大姑娘的人才好。

又过几日,轮休时逢着阳光晴好,紫袖便将厚衣棉被都拿在院子里晒,看绳子上还有空,干脆将身上套着的也剥下来晾了上去,又回房在柜子里翻,找出一件棉袄。他如今不在山上,内功也有所进境,不像从前怕冷,到了池县竟也没穿过厚袄。他拿起来正在身上比量,忽然想起白霜在寒风里冻得手冰凉,脸发红,心想倒不如把这件袄给他穿去。白霜自过了除夕一直没有再来,紫袖想着去看看他,当下将袄也晒在院里,身上只穿着单衣,又回去拿旁的袍子来穿。

他低下头要裹衣裳系衣带时,瞧见腰间扎的腰带,便伸手摸了摸。那条腰带正是展画屏的旧物,紫袖从清溪小筑将它带了出来,自彼时每日系在身上。他不舍得拿来系外袍,只系在中衣之外。此时看到,心里又软了软,便将自己写的那册子也取出来,坐到桌前去。

翻开册子瞧瞧,自从进了衙门,又写了不少页。他对着纸想了想,拿起笔来写,自语道:“年都快过完了,也没有压岁钱,明年你补给我么?”自己抬头笑了笑,说了句“抠门”,又低下头去边说边写,“杜捕头写字好看,若是会画画就更好了。我想把你画下来。”闭上眼睛勾勒了一番展画屏的风采,又絮絮叨叨写了几句。

写罢册子,去院中摸了摸那件袄,见已晒得软软的,便找块包袱裹好,拿上去了城南。南城门外一片大杂院,紫袖听白霜说起过,沿着一条巷子寻了过去。本想着找不到就打听,却见白霜就在巷子里头,正跟几个毛孩子混闹,一见了他,顿时眉花眼笑,大喊一声:“紫袖哥!”便跳过来,亲亲热热带紫袖往院门走。

紫袖跟着他走进院子,看本身不宽绰的地方,一共几间屋,东西摆得乱七八糟,门口扔着木头凳子,断腿矮桌子,院角似是搭着个鸡窝,上头堆着些菜;头上还晾着衣裳、尿布、单子,更是挤得满院子没甚么空隙。紫袖看两三间屋都是靠着屋墙在檐下搭出一个窝棚来,里头就是锅灶,心下想着:下大雨做饭可不是要挨淋了么?下雪又怎么办?

白霜只顾让他屋里坐,把一张凳子擦了又擦,又张罗着烧水,涮茶碗,出去满院子借茶叶。邻居听说他家来了人,都出来瞧,被白霜一个个赶开,将门“咣当”关严了。紫袖看他忙得团团转,连忙说:“不用客气,咱们都是一般的兄弟,你喝甚么就给我喝甚么。”白霜回头笑道:“我整天喝琼浆玉液,可惜你不早来,没赶上。”

紫袖一笑,环视他这小屋,只有一间,门口有个炉子,关上了门,倒是有一丝热乎气儿。屋里没见柜子,衣裳被子都叠在床脚,靠墙放着,也不见两件厚的。紫袖将手里的包袱放在桌上道:“我带了件衣裳给你。”

白霜正守着小炉子烧水,一愣,道:“谁的衣裳?”紫袖便说:“我的,前年刚做,是山上一个婶子给缝的,我怕练剑出汗,实在没穿几回。谁想我下山还长个儿,今年穿不上了,袖口到了胳膊肘上。”说着打开包袱,有点赧然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再拿回去。”

白霜赶忙过来,见包袱里叠着件蓝布袄子,拿起来细看,虽是普通棉布的,棉花却续得厚实细致,针脚也密,看着崭新,哪里会不喜欢?赶紧接了过来,紧紧抱着,心里五味杂陈,道:“紫袖哥,你……让我如何谢你。”紫袖道:“这有什么好谢?小时候穿厚衣裳,现在既穿不着,也穿不上,又不是我特意买给你的。唉,婶子一番心意,要不是你肯穿,我都后悔带下山来了。”白霜两只手攥着包袱道:“我一定替你好好穿几年。”紫袖笑道:“尽管穿,等我以后攒下俸银,再给你买新的。”

白霜将包袱又系起来,紫袖道:“干嘛又放起来了,这就穿罢。”白霜将包袱放在床头道:“怪新的,这都快打春了,今年不占它了。”说着看水开了,便去提壶泡茶。紫袖帮他放好壶杯,瞥见他手上皴的口子,便道:“明年你要像我这般,一下子长大了,也穿不进去,那可怎办?又要嫌我不给你拿件更大的来。”

白霜想了想,便笑嘻嘻换了新棉袄,自然遍体温暖,只是袄子略大,外衣套上却觉得发紧,这边拉拢了,那边又翘起来。紫袖帮他拽平,二人笑了半晌,白霜道:“刚好,我待会儿就出去。”紫袖忙问:“我没耽误你吧?”白霜道:“哪里的话,我都弄好了,只是要去五龙观给吴大哥他们送吃食。”紫袖道:“我同你去,正好一并见见吴大哥。”

白霜喝过紫袖自家的浓茶,便特意多多地放些茶叶。二人闲谈一刻,一壶茶也不酽了,白霜便拿起食盒来出了门。

五龙观在城西,白霜边走边咭咭呱呱给紫袖讲些五龙帮的事,紫袖便问:“你不练武,如何认得他们?”白霜道:“我有一回在街上被人按住要打,吴大哥手下的人看不过,把那人吓跑了,才认得了。”紫袖道:“那人为甚么打你?”白霜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为甚么,他说我踢了他,可我没踢啊。”紫袖便道:“再有人欺负你,你来找我,我同你说去。”说着话便到了五龙观,紫袖没来过此处,一打量,见是道颇有年头的窄小山门,门口也没人看守,白霜拉着他径直就向里去。镇守山门的灵官像早已破破烂烂,积着厚厚的泥尘。

二人绕过一道影壁,便是一个敞院,紫袖一看,前方正是大殿,然而除了墙根两棵大树,殿前香炉石碑甚么的早都不知去向,才显得这里分外宽敞。正看时,有人开了殿门出来了,已听白霜叫道:“吴大哥!我带客人来找你了。”果然是吴锦一亲自迎了出来,绿袍子迎风招展,紫袖便赶了两步上去,二人携手问好,又有几个人听见声响,也从其他门户里跑出来,接了白霜手里的食盒。

吴锦一甚是高兴,对身边人介绍了紫袖,又道:“今日有空到这里来,咱们好好叙叙。”便一路让进殿内去。紫袖进了门,才见这里供奉的神像早不知去了何处,高台上只摆着一座新崭崭的关公立像,看起来距塑成之日不逾五年,供着些果点。殿内打扫得干净,摆了些座椅,还生了炉子,竟成了一间客厅。吴锦一见他好奇地四下里看,便笑道:“听说这五龙观原先供奉着五位龙神,自前朝就凋敝了,我们到了此处,才打扫出来,便住在这里。”紫袖这才明白,笑道:“大哥这里甚好,既清净,门前也利索。”吴锦一大笑道:“香炉甚么的都没用,早就撤了给兄弟们练武。”

紫袖听闻便问:“大哥既是帮主,对手下都亲传武功么?”吴锦一道:“我可不是甚么帮主,帮主前些年没了,我就带着兄弟们继续守在这处。他们的武艺也不是我传的,我哪有你师父的本事?”紫袖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吴锦一便道:“尊师剑术高明,我只在英雄大会上远远地看见过,却也着实敬服。不想遭了魔教毒手……人生无常,实在可惜可叹。”

紫袖眼里忽然放出光来,问道:“大哥见过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