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 第83章

作者:纸如云烟 标签: 古代架空

西楼沉吟道:“紫袖最熟悉的……那必然是罚跪的事了,大概是说时辰。”

杜瑶山惊骇道:“要跪三个时辰?我两条腿一定废在这里了!”又用最小的声音道,“下半辈子谁来照顾你?”

正惊惶时,已听展画屏冲他道:“全力相拼,能挡你师兄三招;虽不如明芳,这两年也算下了工夫。”

杜瑶山一懵,惊觉全然不是那回事,怎样听都是表扬的话,心头大喜,朝西楼一瞧,见他抿着嘴笑得眉眼弯弯,这才无奈松了口气,又对明芳道:“多亏师姐留情,幸好不罚跪。否则不但丢了腿,脸也丢尽了。”

展画屏倒不以为意地说:“罚跪有甚么丢脸?我有一回练剑饿得很了,进膳堂大吃一通,才知道是给客人预备的。”

西楼笑出声道:“我听说过!因此后来有人告诉我师父曾在比武大会上当众睡着,我也不觉得怎样。”

明芳方才额外得了师父几句好听话,腰杆硬得很,此时眼睛闪闪地道:“我也听说过师父一些叫错的名字说错的话,还有落进坑里甚么的,都不如这回,堪称尴尬之最。”

“不对!”紫袖原本沉默不语,众人都以为他已半睡,不料他猛地抬起头来,“师父最尴尬的一件事,是从前做侍卫的时候,被太……”后头的字尚未出口,已被展画屏一只手闪电般捂严了嘴。

三人面面相觑,只见展画屏拖着他道:“不早了,走了。”随即便朝外去。

杜瑶山跳起来道:“太甚么啊?你倒是说快些!”紫袖伸手比划又被展画屏一把薅住束得死死地,仍以目光示意,同他摇头摆尾。西楼细细参悟,只看不懂,一并心焦。

明芳笑得打跌,朝仍在挣扎的紫袖道:“师兄和师父随我走罢,咱们多练一刻,我送你们去住处。”又回头笑道,“我可就躲懒不收拾啦!”

西楼和杜瑶山连忙道:“快去罢,有甚么话明日再说不迟。”

紫袖听见一个“练”字,总算老实几分;展画屏扛起人来与她一同走远。

剩下两人对视一笑,便将此处收了。杜瑶山送西楼回清溪小筑,又担心他闹了半天睡不安稳,赶着烧了热水给他盥沐更衣;自己就在院中,伴着月光洗去一身酒气。

喝了一碗淡茶,直到再无他事,杜瑶山才舍得同他告别,又志得意满笑道:“今日可算圆满了,师父夸我呢。”又将话锋一转,“你倒跟他们合伙蒙我?一说罚跪把我吓个半死。”

西楼也笑道:“你问我,我又不知道那是打的甚么暗语。”又悄声补了一句,“我不是应该只懂你的才对么。”

静夜沉沉,一盏小灯耀得他双唇轻红,娇艳如花。杜瑶山看着看着,禁不住低声道:“西楼。”西楼凝视着他痴迷的模样,低低应声。杜瑶山将脸慢慢靠近,终于啄上他的唇,却是一触即分。又看着他道:“你讨厌我亲你么?”西楼摇了摇头。

杜瑶山数年来只敢拉着他的手抱上一抱,顶多亲亲额头脸颊,未尝越雷池半步;这一刻才放胆将那腰身带到自己怀中吻他,只觉他浑身发热,嘴唇却是微凉,当下心神摇荡,唯有销魂滋味无尽无穷。鼻端嗅到他脖颈下刚换的衣裳散发出淡淡熏香气息,更是胸中如欲爆裂,沿着修长颈项一路朝下,手指勾住他的衣领,一拉便分了开来。

西楼听他气息急促,腿已软了,勾住他仰面发出“啊”的一声,宛转如叹息,却惊醒了杜瑶山。他抬起头来,见自己将西楼剥得衣衫半褪,又听他惊呼,只怕再勾起他内心不快的回忆,连忙将他衣领合拢拉得紧,喘息着道:“我……是我不好,我太心急了……”只觉喉咙干渴,便匆匆道,“你早些睡,我,我先走了。”

他甫一转身,正欲落荒而逃,手腕却被拉住。杜瑶山此时身热如焚,单这一只手便让他浑身巨震,又不敢看。只听西楼道:“别走。”

杜瑶山难以置信地问:“你知道你在说甚么话?”

西楼道:“我知道,你来。”说着闩紧了门,牵起他直抵床帐。

杜瑶山只觉浑身涨得发痛,心砰砰乱跳,压抑着气息俯身问道:“我是谁?”西楼道:“你是杜瑶山。”杜瑶山微笑说:“你要我停下,我便停下。”西楼抱住他的脖子,软软的唇也贴上来。

窗外凉风飒飒,吹不散满室柔情。喧嚷一日的凌云山仿佛也倦了,在这初冬的夜里渐渐入眠。

夜半时分,杜瑶山忽然睁开双眼,目光灼灼道:“到底是甚么事?你说明芳能打听出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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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楼:同志们,其实从工种来看,我原以为自己有做八卦大王的优势,没想到瑶山比我还要迫切。

杜瑶山:我很努力,但还是觉得明师姐暗中收集了很多消息。她比我敢问,让我很有危机感。

明芳(笑):那我再来问一个附加题:如果只是匆匆一眼,别人最先留意到你的什么?我自己是头发吧,我头发亮得很。

杜瑶山:我是略深的肤色。

西楼(坦诚):脸。

展画屏(坦诚):脸。

紫袖(斩钉截铁):我的配偶。

众人:……滚吧,犯规狗。周末热闹一下啦。

祝大家新一周快乐~

第177章 向导(有嘉鱼)

仙草湖水色接天,雪白的芦苇海中,两男两女正在缓缓行走。

嘉鱼拨开面前苇叶问道:“你们也在找乔木庄的武学秘籍?”

紫袖道:“说找也算不上,不过是想拿回来。”

一旁的雪肤女孩轻轻笑道:“自从乔木庄那方思泳死在你师父手中,听说他们庄里势力崩得厉害,流出的宝物也不止这一件呢。”

嘉鱼便道:“甘妹说得是。乔木庄多年经营,一朝失势,倒叫我们南方几个大派捡到了便宜。你们说起那秘籍来,想必也是好奇。”

灵芝寨甚为湿热,展画屏的折扇在中原时派不上用场,来了这里反倒自然,此时扇着风道:“我听闻有人拿走了那秘籍要送往海外,只不知何时动身。”

嘉鱼道:“我也听说了。毕竟都是大乾的宝物,我倒想拦下来。这里距海又近,因此一直着人留意。”

紫袖和展画屏本打算去大雪山,南下的路上得知乔木庄一本祖传拳经失窃,便跟着探了探风声,一路追击;两人还在等候消息,才来了灵芝寨。听嘉鱼如此一说,紫袖便道:“那真是来对了,正要求你帮个忙。”

嘉鱼但笑不语,甘妹好奇道:“是甚么忙?”

展画屏道:“我们两人没出过海,不熟悉诸般变化。就算学,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若果真需要追去海外,路上也必不太平——因此来贵宝寨长长见识。”

嘉鱼笑道:“算你们找得准!仙草湖的兄弟姊妹,十个有九个是水里长起来的。要说出海,着实要学上一学,先行适应。你们就去临风池,这时候刚好。”当机立断道,“这就去罢,先跟我看看船。”

两人脚下生风,说走就走了。紫袖知道甘妹武艺低些,便陪着她慢慢前行。甘妹见展画屏走远才问道:“魔教现如今不在了,你师父还好?”

紫袖道:“京城有一个朋友,悄悄藏下了那时候的一坛灰,安葬后又立了碑文。数人一起埋在屋里,也不知谁是谁,就都在一处罢,不过按时祭拜而已。”

甘妹压低了声音又问:“魔教从前的人都散到各地去了,岂不是到处有人认得你们两个?”

紫袖道:“倒也没有。如果是我,魔教都已没了,迎面和从前的教主撞个正着,也要装作不认得。这样最好。”

甘妹抿嘴笑道:“你懂事了许多呢!”

紫袖跟着她走出甚远,才又见到一片水面:虽然叫做临风池,夹在高山之中,入口极窄,却深得一眼看不到头。风里带着一点咸咸的气味,他抽着鼻子嗅了几嗅,甘妹笑道:“这片水域和仙草湖不同,朝外连着海。虽然不比海面上风浪大,也有些变化。”

两人走到近前,见嘉鱼和展画屏都在那里,不远处立着一队人马,打扮格外不同。仔细一瞧,竟都是姑娘家:装束大致相似,然而袍带自行绣着杂色花样,也都满满戴着本地饰品,各有风姿。

甘妹对紫袖道:“这是寨子里的’鹏卫’,常在外头,你没见过。可巧今天都在这里!这附近村寨求助的女孩子,都把她们当做山神哩。”

紫袖果然不曾听过,眼看众人举止利落飒爽,显然都有武艺在身。正啧啧称奇,嘉鱼便指着水面道:“今日先试上一试,也算送你两个的见面礼。到底怎样练,出来才能决定。”

紫袖听她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和展画屏单独上路。岸边已备好一条稍大的船,嘉鱼又道:“往里头去有瘴气,倒是比等闲海面难一些。不过不必发慌,自有向导接应。以你二人的功夫,撑到那时候应当不在话下——若是连向导也见不着,我瞧就不必练了。”

展画屏和紫袖驾船沿着水道逐渐深入,四周不见一人。水面上再无船只,也不知那向导躲在哪里。

等了许久,天色越发暗了,水上起了雾,四周也显得朦胧。展画屏道:“当心瘴气。”

紫袖取出嘉鱼预备的药和他分着吃下,又说:“若是瘴气毒性强些,那向导必然也不会在此久候。”

两人边说着,又不断走走停停,雾气时浓时淡,仍不见人来。船上有干粮和水,不致饥困,却觉船身开始摇晃,风声渐强。

展画屏道:“算算时辰,进来多久了?”

紫袖道:“来时已近黄昏,以为很快便能回去,不想竟是这般模样。照我感觉,应当是夜里了。”他忧心起来,“灵芝寨的向导会不会出事了?”

两人计议一番,展画屏也面现犹疑之色,却无法再往回走。不熟水道,只怕摸黑走岔了方向,更是难以碰面。眼见这船摇晃更甚,显然浪头愈大,展画屏忽然惊觉:“今天是十五!难道是……”他向外看去,“咱们大概赶上了涨潮的时辰。”

紫袖也随之醒悟,叹道:“对啊!难怪嘉鱼说正是时候,这几天可不是潮水正足么?可真长见识来了。”

风越来越大,船在浪涛间颠簸。二人对于出海一事甚是陌生,此刻虽能使出千斤坠站得稳,仍觉头晕欲呕,只得潜运内功。如此半晌,那船本已显旧,在海水重重拍击之下不断吱嘎作响,终于被浪头砸进水中。紫袖吃了一惊,这船看着不小,不想大浪袭来竟然一拍即碎。

入水冰冷,两人稳住气息,辨别水流方向,朝岸边泅渡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登岸像是一处小岛,四处漆黑一片,十分安静。紫袖不顾疲惫,暗自运功戒备,一面说道:“这里静得出奇。”

“不对劲。”展画屏应道,“咱们应当是闯进了灵芝寨的阵法。”

紫袖本起了疑心,被他一说,仍觉心头一跳。若是阵法……他暗自思索,这半日经历哪是真哪是假,竟不好说;上这岸之前……他慢慢说道:“说不定自进来时便已中计了。”

展画屏笑道:“嘉鱼寨主这是出了一道考题。出不去这阵,可就出不了海了。”

紫袖张望着四周,哭笑不得道:“她还真信得过咱们……像这种地方,没来过也只得硬着头皮闯……”一片黑暗中除了矮木礁石,也看不见甚么像样的道路,他不禁揣测着嘉鱼的用意,“也不知那向导是来引咱们出阵,还是引咱们回灵芝寨?”

他去拉展画屏的手,却甚么都碰不到。忙扭头看时,此处只剩下了自己。

甘妹一边走着,一边回头张望,带着忧色问:“不要紧罢?”

嘉鱼道:“这两人在一处,你倒不必心软。哪怕里头通向阴曹地府,明天也一定完好无损地出来。”

“他们毕竟是中原来的,不习惯水路。”甘妹迟疑道,“百灵鸟伤了喉咙,山林子里可是要寂寞的。”

“你忘了吗?”嘉鱼笑道,“灵芝寨的标准不是另一个标准。”

甘妹恍然大悟,这句话她已听过许多次。

甘妹是被抢来的。家乡遭了劫匪,几个水灵妹子被拉到这边来,要给人配姻缘。有一个路上就跳了崖,她绞尽脑汁半夜偷偷跑开,一路念着“山神保佑”翻过了三座山,脚底跑烂才撞上灵芝寨的鹏卫。

后来她才知道,鹏卫由嘉鱼一手组建——那时她还是少女,却已经习武多年。

甘妹读书不多,只听寨里人讲,大鹏原是水中巨鱼,出水化作神鸟,双翼一展遮天蔽日。

嘉鱼的阿爹长得好看,被她阿娘骗进了门,整日哭哭啼啼,后来也就不走了,才有了嘉鱼。小姑娘跟着中看不中用的阿爹学唱山歌,却只跟着阿叔练武。她的阿叔,就是灵芝寨的老寨主。

甘妹心想:这不也是抢亲?怎么就不逃了?

嘉鱼眼睛很大,闪着湖水一般的碧色,不似常人,让她有些害怕。这双眼睛在练武的时候格外凌厉,有时候像是甚么都看不见似的。

老寨主看侄女筋疲力竭,也来劝说:“会用毒最要紧,这般武艺在灵芝寨已是高手了。”

嘉鱼翻着眼睛问:“为甚么灵芝寨的高手和外头的高手不一样?咱们寨子是额外一个标准不成?”回头包扎伤口,“用毒用毒,都说寨里人是妖男妖女,我就要做个妖女么?”

她仍旧跟着阿娘学习用毒,武艺却不肯松懈,寨子里能寻来的书都被她翻过了,夜里还在发呆。甘妹早就听说灵芝寨是个毒库,惹上他们死无全尸——嘉鱼即便没有一丁点儿武艺,出了寨子也是厉害的。因此她不懂。她鼓起勇气问:“为甚么要这样练武功?老寨主说你练得很好了。”

“我喜欢。”嘉鱼说,“习武就是习武,中原人习武,咱们习武,不该有任何区别。灵芝寨的标准不该是另一个标准。”

甘妹养好了伤,老寨主便叫嘉鱼教她功夫。两个少女一起练武,嘉鱼对她相当严苛。

甘妹做不完要练的功课,嘉鱼说:“要么滚,要么喂我的虫子。”

甘妹想想自己逃跑时的情状,咬着牙道:“我不滚。”脑海中闪现着遇见鹏卫时的模样,话音便有些发颤,“我也要加入鹏卫。我要大鹏鸟的翅膀,将来去救别的姊妹。”

嘉鱼低下头取出一只甲虫,二话不说放上她的手臂。

喂虫子就是叫它吸血。甘妹痛得哭,心里又委屈,对嘉鱼说:“我是妹伢子,从来没有练过武,这样已经算难得了。”

嘉鱼冷冷地说:“那又怎么样?灵芝寨没这些讲头,自己是软骨头就承认,女人的标准也不该是另一个标准。”

甘妹气得睡不着。“谁是软骨头!”她恨恨地说。

被虫咬的伤痕肿痛又丑陋,甘妹自行寻来药草敷治。嘉鱼也不多话,仍旧在她做不好的时候罚她。只是每当她被虫儿咬过,都来看着她化毒疗伤。

换过几次虫儿,眼见她伤口愈合越来越快,嘉鱼终于面现诧异。甘妹说:“托靠山神指引,我阿爹卖药材,这些我懂。敷完了药,我还能练。”

嘉鱼凝思一刻才说:“山神最多保你不死,却不能保证你好好活着。长大了没甚么意思,但你得学些本事,否则麻烦更多。”她在甘妹身旁坐下,“未必人人都要练武,也不能都变成高手。但是那些基本的功夫,不分甚么男女老少。你踏进了江湖,就要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