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之夭夭夭夭
“一千两银子?!”这着实大手笔,想来当年这悬赏挂出来,动心者甚多。
穆林也道:“这可是大事,正是因此才传得沸沸扬扬。当初不少人说自己挖到了头颅,要去得那一千银子。但邱老爷也不傻,最后没一个是他小女儿的头,反叫那些人吃了板子。听说最后下葬的时候,邱老爷请了最好的木匠师傅,用木头照着女儿的模样雕了一个头,拿笔细细画了五官眉目,最好的胭脂水粉上了妆,收来真发盘在头上,跟尸身合在一处入棺。尽管如此,到底没能寻到小女儿的头颅,邱老爷落了心病。如今是听说了你的事迹,又生出希望,这才来找你。”
穆清彦不禁唏嘘。
丰州……
斥候黄立的家乡就在丰州治下的某个黄家村,倒是顺路。
返回渡口,有个年轻男人站在客栈门口张望,看到他,立刻朝客栈内跑:“老爷,老爷,穆公子回来了!”
不等穆清彦进去,已有个富态老爷急步迎出来,大概就是邱老爷了。邱老爷看着四十来岁,身宽体胖,头上带着帽子,鬓发黑发掺杂着不少银丝。
“穆公子?可把你给盼回来了!穆公子,我女儿死的冤啊,死了都没落个全尸,我对不住她啊。穆公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我女儿实在太可怜啦。”邱老爷一见面就抓着他的手,边说边哭,哪怕时隔三年,悲伤也没淡忘,哭的围观者个个心里发酸。
“邱老爷,节哀。我们进去说。”面对如此悲痛的老父亲,穆清彦语气也和缓了些。
邱老爷名叫邱海,之所以一见面就哭,也是因为对穆清彦抱了很大期待,又等了半个月,终于见到了人,一个没忍住情绪有些崩溃。
这三年里,他吃不好睡不好,一直没放弃寻找凶手。最初是恨,想要凶手偿命,后来是悲痛,只希望能找回女儿的头颅。他寻过很多人,各地有名声的捕快,他都去请过,重金相酬,可惜……若不是神捕司搭不上线,他指定愿意倾家去请,为此还惹得大女儿和女婿不快。
可他不甘心啊,小女儿死的时候才十五岁,花骨朵儿似的,一下子就没了。
穆清彦已知道事情大概,只是有些疑问:“邱老爷,冒昧问一句,令嫒是否有仇人?”
第170章 宝珍宝珠
邱海被问的一愣:“仇人?这话从何说起。我家女儿自小娇养长大,除了年节出门逛一逛,也就是亲戚家走一走,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仇人?若说仇人,许是冲我来的。只是我自问待人和善,也没跟人结仇,实在想不出什么仇人。”
邱海能被称作丰州大善人,首先是他喜欢做善事,其次是有做善事的资本。
丰州那地方产茶,到处都是茶山,邱家祖上就是种茶发家。如今到了邱海这里,茶园、制茶、卖茶、茶馆一条线应有尽有,他们家的茶虽够不上贡茶,却也是丰州有名的茶叶,数代积累的资本可想而知,现今他们家在丰州有大大小小十来个茶园。
如此庞大的家业,偏生没儿子,旁支族人岂不是要觊觎。
人们重子嗣,一是传承香火,二来也是传承家业。好比一个家,若是绝了户,家财会被收官。好在当朝对女子没那么苛刻,便是女儿也能继承家产,只是不那么容易,毕竟重男轻女、男尊女卑,加上利益驱使,能做到的这一点十分的艰难。
邱海倒是豁达,他能常年做善事,自然不是那种把钱看得太重的人。他跟族里商议了,待他百年后,将一半茶园赠给族里,剩下的家业给大女儿七成,三成作为陪嫁给小女儿。关于这一点,他也跟大女儿商议过,是在招赘前就定好的。
或许此举让族里不满,但犯不着去杀邱家小女儿。
从利益上推断,长女和女婿有嫌疑,且长女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
只是邱海说:“外头也有人议论宝珍,但宝珍和宝珠姊妹两个,从小关系就亲密。她们两个相差五岁,我妻子身子弱,拼着想给邱家生个男孩儿,实际上她的身体是不宜生育的。有了宝珍,尽管养了五年,可生了宝珠之后,身体还是垮了,只能吃药静养,如此就顾不上姊妹俩,但宝珍懂事,总是她带着妹妹。
宝珠出事,我妻子受不住,没多久就撒手去了。宝珍也哭晕了几回,大病了一场,好长时间才缓过来。那时候我们家日日都有哭声,最初还是宝珍提议重金悬赏……”
“你家大女婿呢?”尽管质疑亲人不舒坦,但话还是要问。
“我家大女婿是个厚道人,他呀,老实本分,人也孝顺。我当初就是看重这点,才招他做女婿,这样的人或许做生意少了几分精明,可让人踏实放心。我大女儿聪明,行事有手段,性子难免强势,给她找个老实人,夫妻才能相合。”邱海显然事事都是深思熟虑。
穆清彦又问:“当初县衙怎么说?”
邱海苦笑:“能有什么说法?连来人是为财还是寻仇都没确定,圈定的嫌疑人还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我自认做了不少好事,就算真有侠盗,那也不该来偷我家啊。”
邱海口中的侠盗,是活跃在丰州一带的小偷,专偷富户,再将偷来的钱财散给穷人。那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几年里都没露丝毫破绽,更没被抓到,直至邱家出了命案,有下人说看到一个黑影翻过院墙,不知怎么就扯到那小偷,官府张贴榜文缉拿,自此那小偷就销声匿迹。
很容易猜想,即便案子跟小偷没干系,但被扯到邱家的命案里,小偷也不敢再露面了。
“稍等两天,我将家里安顿好,去一趟丰州。”
尽管案子一头雾水,但邱家在当地颇有声望,邱海又出过大钱,当地县衙查案时必然下过苦工。案子虽没侦破,但案宗内肯定会发现很多有价值的线索,尤其是当时的案发现场,证人证言等。
到了后面小院儿,闻寂雪正在看东西,见了他招招手:“阿彦,来看看。”
穆清彦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房子图。
“这是准备在山里建庄子的房样子?”
“嗯,建房的地方已经规整出来了,这是找人设计的山庄图,有三个样式,你看看喜欢哪个。”
这些图样子都是工笔仔细描绘出来的平面效果图,主要院落屋子还有单独的图样,哪怕什么都不懂的人也看得明白。一沓图纸,三种风格,他从中选了一个。
“这个不错。”他选的这张图最大特点是房屋和绿化相得益彰,比重各半。
那是他和闻寂雪的家,不打算安置太多仆从,所以房屋不需要太多。在山中建房,图的就是清净自在,这张图纸房屋设计巧妙,讲究的是与自然相融,房舍与房舍都有些距离,又有各种曲水草木相连,别有意趣。
闻寂雪也觉不错,便敲定了。
穆清彦把邱家的事说了:“正好顺路,就先去丰州城内吧。”
闻寂雪自然没什么异议。
如今正是农忙,按理不好招工,好比以前给穆清彦建房子的王江,现在正忙家里的地,春耕秋收是最要紧的阶段,根本腾不出空。若是两人不出门,或许就会等农忙过了再说,但已经决定要走,总不能再耽搁半个月。闻寂雪把事情交给客栈张掌柜管,高工价招齐了人,两日后一大早就破土动工。
这天早上,两人去了山里,挖了破土动工的第一铲。
这事儿没通知穆家那边,基本上谁都不知道,主要是为了让房子安安静静的建好。若是提前就知道新房子跟他有关,必然引得很多人去围观,指不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穆清彦闲暇时,又在饭铺子里做做菜,跟以前的老客闲聊两句。如今大多是穆武掌勺,才刚刚十三岁的少年,身板结实,已然能撑起一家饭铺子了。
“小文,把账簿拿来。”
穆文应了一声,取了一本账簿,是正月十六开始的。年前的帐都对过了,倒是年后这一个多月还没看过。穆文做账很仔细,每日都有小结,收支进出一目了然。
“生意不错啊。”穆清彦夸了一句。
穆武有手艺,穆文脑子活儿,铺子里的活儿又有何大娘几个帮把手,甚至素娘她们因着一直不得主人“重用”,难免心里不安,见穆清彦执意弄这么个饭铺子,于是也拿出手艺,弄个汤水或做点糕点放在铺子里卖,效果不错。
穆清彦回来后,给了何家几个赏钱,自然是肯定她们表现的意思。
至于自家两个兄弟……
他把两人叫到跟前:“明天我要去丰州,这次出去事多,至少一两个月不能回来,饭铺子还是得你们两个管。”
“二哥你放心,饭铺子有我们看着呢。”穆文很自信,尽管他也不大懂自家二哥的行事。外面议论的人不少,他也清楚二哥给人办案挣得都是大钱,饭铺子劳心劳力又没功夫管,完全可以关掉……当然,依着穆文自己的想法,关掉太可惜,饭铺子别看不起眼,可一个月能挣不少银子呢。
“我知道。往后饭铺子里每月的盈利,你们兄弟俩各得三成。”
两人一惊,随之赶紧摇头:“这不行。”
“就这么定了。”穆清彦一语敲定。
两人睁着眼睛有点发懵,但过了一会儿相识一眼,就笑了:“谢谢二哥。”
这回去丰州,他们坐船走水路。
临上船,陈十六带着何川追了来:“幸好赶上了!”
穆清彦奇道:“你什么时候回到凤临的?”
“今天凌晨到的,刚好见到你大哥在巡街,知道你要去丰州,我饭都没吃酒赶来了。”陈十六坐车马车从县城里冲出来,跑得急,颠簸的厉害,这会儿有点儿难受。
何川将行李放进船舱,端了碗热茶出来:“少爷,喝口茶水。”
穆清彦又问他:“你家肯你放出来?亲事说定了?”
“还没,两家透了意思,等着兰家给回信儿。”陈十六口气淡淡的,似乎不大愿意提这件事,估计还是有点儿抵触。
倒不是说陈十六对兰家姑娘有什么不满,而是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抗拒,他本人兴许没意识到,只觉得自己是还没自在够,不愿意被束缚住。毕竟若是他娶了亲,可就不能在往外跑了,起码得“上进”。
做官,他没想过,家里也没要求他走这条路。
除此外,或是帮家里管些产业,或是自己置办些产业,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想想就觉得没意思,他还是喜欢在凤临经营神断局。若要将神断局挪到京城,那是开不成的。
“陪你家少爷吹吹风,再给他弄点东西垫垫肚子。”穆清彦没继续陪陈十六惆怅,转身进船舱去了。
货船很大,大小舱房也多。
邱海直接要了两个相邻的小舱房,不仅住处布置的舒适,吃食也特意准备了。在邱海看来,钱挣来就是花的,吃了用了都不心疼,如今青菜还没上市,他却高价弄来一些小青菜,又有泡发的黄豆芽绿豆芽,此外各种佐饭的小菜有好几样,煮个粥都能翻出几个花样。
钱花到位,再麻烦船主都乐意。
当陈十六沾着穆清彦的光吃到一盘小青菜、一盘绿豆芽,脆爽的腌萝卜,又有一碗红豆粥,不禁感慨:“我爹还说吃不了苦,说我花钱靡费,跟人家邱大善人一比,我这个陈家小少爷已经很朴素了。”
第171章 会情郎
一路去丰州,除了中途靠岸上货补给,就没离过船,水路直达。
在船上闲来无事,看看两岸景色,或者跟闻寂雪下棋。穆清彦跟闻寂雪待得久了,学了不少东西,但都是粗粗涉猎,也就是闻寂雪不嫌弃,两人玩玩打发时间。余者,闻寂雪继续整理雪家的事情,穆清彦或是跟邱海闲聊,或是听陈十六说些京城事。
对于丰州邱家的案子,陈十六也知道。
当初邱家悬赏,京城那边也有耳闻。陈十六本来就对这方面感兴趣,没少打听,还把其中牵扯到的那个所谓侠盗探查了一遍。
陈十六就跟他说:“你看那人行事,虽说看着像劫富济贫,但不像江湖人,若是江湖人,通常会留下标记,表明事儿是他做的。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江湖也有江湖规矩,你若是不讲究,那别人对你也不讲究。不过我还是挺好奇,那人到底有什么神通,居然能把丰州大半富户偷个遍,着实不简单啊。”
“他偷了几年?”穆清彦问。
“估摸着……四五年吧。邱家出事后,县衙捕快到处抓他,他不敢露面,就收手了。”话里话外,也是不信那小偷是凶手。
实际上,丰州当地都不信,县衙那边未必信,但小偷是唯一看得见的突破口,加上那么多富户被偷,心里愤恨,少不得打点县衙,县衙可不就卯着劲儿抓人么。可惜最终人也没抓到。
丰州渡口很大,比柳林渡口大的多,各色铺子商贩也多。一下船就闻到各种香味儿,将近中午,一行人也饿了。
邱海请几人在茶棚里坐:“几位稍等,一会儿有车来接,中午在留仙居随便吃点儿,晚上给诸位接风洗尘。”
“都随邱老爷安排。”穆清彦对此没什么异议。
陈十六见茶棚里支着两个火炉子,上面架着锅,一个里面是煮着茶叶蛋,一个里面是煮着豆干,闻着特别香。茶棚里还供馒头,很多人在这儿歇脚,喝一碗茶,就着两个馒头吃,舍得的,要几张豆干或是一两个茶叶蛋。
陈十六就见隔壁一桌行商,一个汉人把馒头掰开,将豆干夹在馒头里吃,几大口下去,灌口茶水。
“穆兄,要不要尝尝茶叶蛋。”陈十六馋虫勾动,又不大好意思去点。倒不是别的,出门在外,他一个年轻公子,还是要讲点颜面,坐在茶棚里直接啃茶叶蛋或是豆干,不大好看。
邱海听了笑道:“我们丰州产茶,茶叶多的很,老孙家的茶叶蛋都是用本地好茶煮出来的,很入味儿。”
说着就要了几个,让他们尝尝。
茶叶蛋是五香的,闻着是很香。
“我来。”闻寂雪剥了一个递给穆清彦,自己没吃,擦掉手上的水渍,看着读库来来往往的船只。丰州他以前来过,也是为查黄立的死,但那时一切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没等多久,随从找了两辆马车,进了丰州城,在留仙居吃了午饭,来到邱家。
邱家人口虽少,但宅子不小,早有下人回来报信儿,客房院落都收拾好了。
大门口除了邱家管家,还有个身高七尺的男子,见了邱海喊了一声“爹”。这人就是邱海的大女婿,杨贺。杨贺五官周正,一看就是稳重踏实的那类人,跟穆清彦几个相互见了,搀扶着邱海朝里走。
因着穆清彦一行都是男子,邱宝珍不好出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