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极限一掌
百谷嘴上含着花瓣,乖乖让津滇带着游走在众船之中,此间还有酸角糕兰花串,炸好的糯米团和蛇肉,腌制的酱料火腿,成熟的大小瓜果,更有从洛阳、扬州那么遥远的地方运贩来的金钗和胭脂,价格昂贵,但女孩子一定会选来选去,央求阿爹阿娘发发好心给自己买下来最小的一个。
“小时候,我爹也带我来过这样的集市……却从不敢买什么东西,能看一眼就知足了。”
百谷望着往来的乡亲,仰头问津滇:“那时你也在我们中间吗?你早在我们之间保佑我们了,是也不是?”
津滇笑看撑蒿,并不答话,把溪洞族做的朱砂点在他额头上祝福。周围是他所爱的人们,人们也爱他。河水静而有力,承载着众生,他们的起居与灌溉都离不开黎水,滔滔的波澜是生活的盼头。
“那边好热闹。”
百谷嘴里又塞着鲜花饼,边吃边嘟嘟囔囔:“有吹唢呐的,许是有喜事,瞧上一瞧讨个彩头吧。”
两人脱离了贸易水市,往近岸处行驶。岸上不仅吹着唢呐、竹笙,还放了两卦炮仗,正当两人观望之际,从围绕的众人中推出了一个身着青黑大襟长裙,头戴花冠的女娃,她神情呆讷,两手被两位覆着牛头鬼面身着绮丽大袄的神婆挟着上了岸堤,两人举起鹰羽和鹿角做的杖念念有词,随后指挥人把这小花荣捆起来。
百谷看到那女娃的年龄跟自己亲妹子相近,立即揪紧了津滇的手,快速地说着:“又来了,渔民要淹死她献给河伯,鱼获节前祈祷丰收常有此事。”
“也不问问河伯乐不乐意收。”
津滇黑着脸,又同他说,“你抓牢我,我们去下游救她。”
小船起行,河中一股急流托着船底飞速游下,如一快箭射出,约在二百米开外回头旋转停住,在上游爆发一片震天的人声呼喊之后,彩布与杜鹃花中裹着一人直坠入河,津滇脱下大氅鱼跃入水逆流而行,在翻涌浑浊的河底接着那个女娃。
百谷惊心地望着他动作,生怕出了闪失错过,但女孩命大,一路没磕在暗石上,直直地被津滇抓住。两人一推一拉把她救上船,飞速地离开了人多的水域,避开村民的耳目。
百谷同情她,又是给她换衣又是喂糕,然而女娃神情依旧呆滞,被两人轮番询问多时也说不出自己姓名,津滇心想或许原本就是个痴傻的,把别人不好的孩子扔给他了。
“怎么办?”百谷问他:“送她返家去?”
津滇:“不成,带到他乡找个好人家,去做奴婢吧。”
女娃这才说话了:“我,我想回家找我娘。”
“家里是不爱你的人,回去做什么,再被丢出来一次?”津滇无情地斥她,“不爱你的地方,要趁早离开,自己去寻个好人家。”
女娃又恢复了木讷的样子。
他也是这样同自己说的,百谷想,也许他不是一开始就一去不回头的人。
便从女娃的身边坐去津滇身边,问:“你呢,为何与弟弟生分了?”
船儿自由行走,津滇歇息着,观看两岸的山水。
“岚,为驻留山间之雾,生来叫人入茫,困住脚步陷落迷团;而我是河,给人明明地指了方向,带人来往奔波。是以天生不同,性格背道而驰,在诸多事上不能共识共解,便分开了。”
百谷心想这对兄弟生下来就是上天的捉弄,叹道:“也怪可惜的。”
那河伯的手渐渐摸在他后腰上,如在自己的疆界里来回巡游,附在百谷耳边低声问:“可惜什么,你情郎一个人不够,想待我兄弟来一起把你弄舒服?”
“你!乱说什么,”百谷红着脸锤他,“有孩子在呢。”
“你要真喜欢这样,也不是不行。不过他给那岱耶做事传话,恐怕一时半刻急着告状,赶不回来弄你了。”
百谷气得扯他耳朵:“莫再说了!”
“好,好,不提他了。”津滇抓下新娘子的手,握在手心里。“他那副假惺惺的身段不知在给谁装样,看了就烦。”
百谷本身正是喜欢津滇的无拘无束,爱得直接,偷偷把手与他握紧了。
女娃不懂他们的话,不搭腔不言语,给什么吃什么,让休息就睡觉,两天下来倒也十分听话,一路顺顺利利地到了大越城。
三人上岸向本地人打听,可有大户人家缺婢女浆洗服侍的,能把人领上门看看。几番折腾下来,有名有姓主人家的管事都没相中那女娃的样子:挑水做饭没力气,留着做媳妇也不聪慧,看着就不灵巧,针线活学不会怎么办?怕她碍手碍脚还要多发一份口粮。
他们倒纷纷看中了一旁待人柔和,说话软言软语的百谷:“看这位妹妹窈窕貌美,多大年纪了?”
津滇没好气地挡在他身前:“这是你爷爷我的人,靠边儿吧。”
两人在大越城转了三天没有收获,倒是生了一肚子气。正要离开此地去乡下试试,有一对年至六旬的老夫妻听说了,连夜找到他们住宿的客店,说想要收养那女娃作为自己的女儿。
百谷心细,对主动找上门来的人不放心:“别人收养都要男孩儿,你们怎要女儿?”
老人对他拱手:“实不相瞒,我们老两口已有三个儿子,皆是去了北方不再回来,偶在年节传来平安书信,不提半句团圆。数算下来已有二十年不见,此番想找个女儿留在身边,哪怕她是要嫁人,就在本城里找。
不至于孩儿是活人,我却如丧子,连盖棺之人也无有半个。”
如果真是这样,可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百谷也向老者拱手:“若是实话,确实是这苦命女娃的好去处。”
老人道:“对公所言,句句确凿,定会如亲身女儿一般待她。”
在里屋的津滇听见有人来领走这傻女,十分高兴,蹲下来嘱咐那孩子:“去了新家有人疼你,多笑一些,伶俐点,懂的么。”
女娃看他:“要改名么。”
“要改,有新的姓氏。”
女娃呆了一会儿,偷偷从门缝里看了眼那对正与百谷说话的老夫妻,回头同津滇说:“你是河神吧。”
津滇反而被她吓了一跳,定定看她:“为何这样说?”
女娃:“你救我的地段是急流,他们是选定无人敢下水的地方把我扔了的。我怕把名字给你,你就要杀我。”
津滇这才知有大智若愚的小孩,笑起来:“我喜欢活人,我的祭品已寻到了,不需你了。”
女娃说:“既要改名,旧名便无用了,告诉你也可,我叫沙迁。留在你的祭册上,保佑我一乡人吧。”
津滇听她这样说,眼睛暗了几分,想把种子种在她心里:“保佑?他们要害你,你还想让我保佑他们吗?对那样的人,不是引洪水漫过庄家,全年颗粒无收更好?”
他想让人知道河流有汹涌的报复。
女娃沉思了好一会儿,手指勾着,纠纠结结,直到外头的百谷唤她来见新父母,她才急匆匆地向河伯说道:“要的,因为我养的牛要生小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