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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尘回道:“并无,我与其他兄弟姐妹长得算不上很相似,大家都能辨认出来。家中唯一有的,就只是我那对双生妹妹。”提起自己的妹妹,他眼里又泛过一丝黯然。
路明遥沉吟片刻,只得换另一个问题询问:“那你从事仙宫多年,对前宫主谢遇安可算了解?他家中情况如何,膝下可有儿女之类的?”
即墨尘对仙宫的事倒是比较清楚:“前宫主原本应该有一个女儿,是在他成为宫主之前的事了。因为那是他和他夫人精心用了许多方法与资源孕育出的孩子,若能成功降生便能有半仙之体,平步青云,省去了许多修士前期所要经历的艰难。”
“奈何此子算是人为影响的诞生,乃逆天之行,据说孩子准备出生那日天道降下了天雷给予他们考核。”只可惜即使他们已经尽可能准备好所有能拿得出来的法宝,以及大力提升了谢遇安妻子的体质,最后依然没能渡劫成功。
据闻谢遇安在他们母女俩身上投入了太多的精力与感情,经此一事,顿时看破红尘无心再开启新一段感情。成了宫主之后他更是将心思全倾注于仙宫内外事务之上,没有再娶。
路明遥心想,或许姓谢只是巧合。仙界之大,肯定不只有谢遇安一个谢家,或许他不该在这里钻牛角尖。
“你每次回来,住的就是这个地方?”提完正事,路明遥开始关心起即墨尘的情况。
即墨尘还未回话,叶离就抢答道:“何止?是从小就在这破地方长大吧。”
即墨家曾经也是大家族,虽然后来犯了错被抄家,但谢遇安还是很有良心地把他们原来的宅院都留了下来。占地之广,是非寻常人家能有的壕气,方才进来时见到的主宅更是采用了极好的天材地宝筑造,连屋檐处的龙之九子都经过了细细的雕琢与刻画,无比精致。
留给即墨尘的只有个小破屋,确实过分了。
即墨尘说:“你们别误会,我年幼时也曾与家中其他人那般住在主宅。是我总不小心犯错惹怒爹娘,加上我一心向道不喜爱那些奢华,是自愿住在这里的。”
叶离嘀咕:“连倒茶都将杯子里的茶水量控制得一分不差,如此严谨按规矩办事的人,能犯多大的错呐?”
路明遥看着总唱反调的两个人,突然轻笑:“说来,一段时日不见,你们二人的关系似乎亲近了不少。”
即墨尘听得欲言又止,倒是叶离娇气地轻哼着嫌弃:“不了,我与这种没有情调的榆木疙瘩无话可说。怕不是比宗门里的老师父还要严格,既不愿随我留在春日楼强行要我跟在身边,又不让我媚客赚钱。”
说着,他眼神不屑地瞥向身旁的即墨尘,说:“他倒是乐意弥补我这段时间的资源和钱财,但我的原则是不白拿别人的东西。以我的身段,连大宗门里的高修仙士都抢着要,这木头倒好,我白送到他面前还拒绝。”
“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即墨尘是个规矩之人,听不得也说不得叶离这般豪放又浪荡之言,脸色变了变,可又说不过嘴皮子利索的叶离,只能冷着脸默默生闷气。
路明遥笑了笑,转移话题:“对了,你和仇天闵关系很好吗?”
问的,自然是即墨尘。
即墨尘闻言一顿,提起此人同样有点心情复杂:“我与他在仙宫共事多年,多少有些交情在。仇天闵待人温和且心善,对仙宫里的人都挺好。我不擅交际,与他关系更好的人不少。”
“此次他突然冒险现身,我也挺意外。”
叶离在旁边默默补了句:“然后你感谢了他的救助后,还是按照规矩亲手把他给抓回仙宫。”
即墨尘:“……我为宫主办事,以宫主的命令优先。”
看来,暂时好像也无法从即墨尘这里问出太多线索。
路明遥又想起被他派去处理另一件事的风涅,期望着他能给他带来好消息。
他见即墨尘在家里似乎过得不如何,且似乎已经修养得差不多,便让他稍作准备隔日带上叶离随自己回仙宫。知道他要在府里留宿,即墨尘当下就想直接到主宅去给大家交代他宫主的身份以免怠慢,却被他拒绝了。
路明遥享受过奢华也吃过苦,住在小破屋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本来以为此趟来即墨家的收获仅是如此,没想到就在当晚,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不过一夜的时间路明遥没打算睡觉休息,独自跑到附近的湖边散步看看风景,意外让他撞见偷偷摸摸从即墨尘的小院里溜出来的叶离。
“时辰不早了,你想去哪儿?”路明遥绕到他面前询问道。
叶离被发现也不惊慌,只神秘兮兮地跟他说:“做了点坏事想看看成果,宫主要不要随我来看看热闹?”
路明遥挑了挑眉,叶离才解释:“我这不是看不惯即墨家的人吗?你也见到了,即墨尘回来那么多天,府里几乎没人来照看过他。我没怎么见过他母亲,他爹就算过来也只是责骂他。”
叶离摸着下巴轻叹:“谁让我这人护犊子呢?怎么说他现在也是在给我办事还债的,那就算是我身边带着的小弟。既然如此便是半个自己人,我见不得身边人平白无故遭到欺负。”
“不巧前阵子无意让我发现了即墨家主和他夫人的小秘密,所以就想跟他们开个玩笑。”
“算算时辰他们也差不多该发现了,哎,你到底要不要看热闹?不看的话别打扰我,省得我错过看戏的大好时机。”叶离说着,语气又开始有点不耐。
路明遥心道,他是这样的人吗?
他是。
没有太久的犹豫,好奇叶离究竟做了什么的路明遥便跟了上去。他绝不是因为八卦和喜欢看热闹,只是怕叶离把事情闹得太过火,去监督他罢。
叶离带着他溜到了即墨家主夫妻二人的别院。
以他们二人的境界,想要瞒着家里的下人藏到暗处,简直轻而易举。
从他们躲藏的角度,恰巧能够透过没有合上的窗户看见屋里人的争吵。
即墨尘的母亲虽然有了点年纪,但风韵犹存,就是性子有点强势:“即墨轩,你是存心想要气我的吗?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把这女人的画像放在我们的床上!”
她手里拿着一个画卷,上面似乎画了一名窈窕女子。
即墨轩看着她手里的画卷微微一惊:“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把它收……”
“收?收哪儿了嗯?你上次不是跟我说已经把它丢了?所以你是在骗我?!”
“哎,梅娘你别生气,她怎么说也是我表妹,人都已经死了总归得让我留一幅画念想嘛!”即墨轩无奈道。
“是,是你心心念念到最后都没能娶上的表妹!”女人说着就开始落泪,“这魏彩莺都死了那么多年怎么还一直阴魂不散,尤其是她儿子那双眼睛生得跟她一模一样,我每次见到都来气!”
“你说她以前明明能和前宫主好好在一起,最后却想不开走上歪路入了魔道。我就说她当时把孩子抱来的时候瞧着不正常,没多久就听说了那样晦气的事。”
“她自己做错事误入魔道遭到仙宫的责罚,你倒是好,人都入魔六亲不认了还把她不知跟谁生的儿子抱回来养。也不怕这孩子是她同哪个魔族生的,将来入魔反咬我们一口。”
路明遥怎么都没料着,会在即墨家听见不久前从仇天闵那里听来的名字。
即墨轩把人抱在怀里安抚:“哎,尘儿正直得很,仙骨极重,不会轻易入魔道。”
“再说,他现在也算是我们家的保命符,这孩子也不算白养是吧?”
女人抬手擦了擦眼泪,撇嘴说:“要不是即墨尘还有这点用处,你以为我这些年能容忍他在我眼皮子底下走动,还喊我娘亲呢?”
无意发现了即墨家某个秘密的叶离和路明遥,瞬间齐齐陷入诡异的沉默,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路明遥脑中的思路顿时豁然开朗,也总算是明白了仇天闵为何宁可被逮入天牢接受惩罚,也要冒险救下即墨尘,甚至还为此与自己的盟友争吵。
那日在牢狱审问仇天闵时,他就对即墨尘的身份有过这等荒谬的猜测。只是当事情在他面前得到验证时,这震撼还是来得有点大。
魏彩莺原来与即墨家的家主即墨轩有着远亲的关系,而且即墨轩曾经还喜欢过她。后来不知什么样的机缘巧合,在她入魔疯癫之后……又或是之前,收养了她的孩子。
路明遥还在出神着思索此事,身旁的叶离忽然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表情凝重地朝某个方向示意。他心里一动大概猜到了什么,循着他目光望去,果不其然见到了即墨尘的身影。
他在远远的地方侧对着他们,深灰色的眼睛凝视着屋里逐渐结束争吵相拥的两道人影,显然是也听见了他们谈论的内容。冷硬的脸上似乎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就连眼神都沉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冰凉的冬风吹过,路明遥和叶离的身上不约而同落下了冻人的冰凉。
下雪了。
路明遥再抬眸朝孤寂地站在院内石板道的身影看去,看见棉絮般的飘雪慢慢为他的墨发添上点点的白。
白点掉落在他睫毛上时,终于惊动沉静如水的眼眸,在里面荡起阵阵涟漪。
第六十五章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即墨尘从记事起就在即墨家长大。
也不是没发现过, 爹娘对他比其他兄弟姐妹更要严格。学习修炼的时间总比其他人要多上一倍,那会儿他爹即墨轩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你是所有孩子中天赋最高的,以后要扛起这个家的大任, 为你的兄弟姐妹们提供最坚强的后盾。
书上说,百行孝为先。他深深记住了这句话,敬爱着他的父母与家里的所有人。老前辈们也总是会安慰他, 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故事里的成功者确实都经历一番刻苦,而他性子又比较沉默不善言辞, 只会埋头做事, 比别人多努力确实是他唯一能做的。
后来即墨家出了事,谢遇安相中他的资质与他立下协议, 他更信了即墨轩的话,也很庆幸自己可以有守护家族的能力。
母亲与他的关系其实一直算不上太亲密, 但早前对他的态度并没有现在这般冷淡。是后来他那对双生妹妹出事后, 母亲将事情怪罪到他身上。失去疼爱的女儿对她而言是莫大的痛苦,他能够理解她的放不下。
因为他也认为是自己的错。
成年之后即墨家为了将他培养成大能仙士,把他送离了主宅到许多不同的门派与书院各种学习与历练。为此他与家中亲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只能偶尔腾出时间与兄弟姐妹们叙旧。
那日是他难得拥有的休息日,与他的妹妹们相约在城郊见面准备一起去踏青,路上为了给她们买最喜欢的玩具和零食不小心耽搁了些许时间, 所以比约好的时辰要迟了一些。
母亲觉得若不是她们为了和他见面去玩耍,要不是因为他的迟到,她们或许就不会发生意外害得她失去其中一位女儿。
他也是这么觉得的。此事成了他的梦魇, 每次闭关渡劫都会再重现一次绊住他。从那之后他彻底放弃了所有娱乐活动,将所有约定的事情的时间都掐得非常准, 宁可提早到达都不愿再迟到。
对于即墨家, 无论有多大的压力与责备他都选择承受, 因为这是他欠了他们的。虽然活下来的那个妹妹并没有责怪他,还感谢着他能及时赶到将她救下,奈何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回不到从前。
尤其他的母亲那之后下令不让家中其他兄弟姐妹再与他有过于亲近的来往,将他居住的地方移到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他觉得这些罪都是他应该受的,所以从未觉得不满。何况他后来选择入的是剑道,老师父说过剑修的修行环境原本就很坎坷与艰难,绿湖边的宁静与寒凉恰好能够磨练他的心志。
他忍受着来自母亲后来每次见到他时的厌恶眼神,他以为那是因为他害死了自己的妹妹,如今才知道……还有另一个缘由。
啊,原来他不是他们亲生的。
如此,似乎就能够理解了。
这些年的磨砺似乎早已将他的心锻炼得麻木,此时此刻知道了这惊人的事实,他竟然也没觉得多难受。更多的,是一种恍然大悟。
原来这是他们对他与其他兄弟姐妹们不同的真正原因。
微雪的寒凉都被修士周身的气场拦下,房屋里的灯随后就熄灭了。许久之后,他才将目光收回,转而落到从暗处缓步走出的两道人影身上。
他向来恪守礼仪,从未做出擅闯父母宅院之事。只是今夜他发现了偷偷溜出小屋的叶离,担心他会带着路明遥在他们的别院闹出什么事,纠结许久才跟在他们身后溜了进来。
比起叶离撞破八卦大事的心情复杂,路明遥的面色瞧着倒是与他差不多平静。三人默契地对视着没有开口,最终还是路明遥先转身离开了这处小院,见叶离也紧跟着路明遥远去,他又独自站在开始积雪的小院站了片刻,才又慢悠悠回到自己的小屋。
叶离坐在屋里的木桌边玩弄自己的手指,见他进来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反倒是在旁边擦拭一柄剑的路明遥在他回来后起身,甩了甩手中的长剑问他:“听白长老说,你是仙宫里剑术最好的人。今夜下了雪,正是适合舞剑的好天气,要不要同我比划比划?”
虽然是疑问句,可路明遥似乎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就持剑走出了小屋。即墨尘犹豫着跟在他身后,来到绿湖旁广阔的草地。
路明遥没有多说什么,在他迟疑着拿出自己的本命剑之后直接朝他动手,他只能还手防御。一开始他还顾虑着路明遥的身份,还击的动作有些犹豫。但很快的,他就沉浸在与路明遥有来有回的交手之中,逐渐忘了站在自己对面的是宫主,身体的肌肉记忆领着他沉浸在这场酐畅淋漓的交手之中。
对一个沉默的剑修而言,这是发泄心底情绪的最好方式。
“不愧是这方仙界人称第一剑修的即墨小长老,于剑道的领悟确实登峰造极。”路明遥很久没有在不用灵力的情况下,单纯以剑法与其他人交手了。
剑法并非他主修之道,不过也曾经深入了解过,所以即墨尘对他也很是敬佩:“宫主不是剑修却能与我交手至此,您的能力才真叫人钦佩。”
路明遥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赞美,微微一笑道:“不然,怎么有资格成为你们的宫主呢?”
即墨尘将剑重新收回剑鞘,短暂沉默后说:“谢谢。”
他知道路明遥这么做,是要他宣泄自己得知真相后的冲击。确实,他不习惯向人倾诉又或是让自己的情绪失控,任由自己大喜大悲,唯有这样的方式才能真正让他好受些许。
“没关系,能与你交手我也感到挺愉快。”路明遥回道。
即墨家主夫妻二人不知道即墨尘的亲生父亲是谁,但他不久前刚从仇天闵那里知道了真相,心情其实多少也有那么点复杂。他比较好奇的是,谢遇安当初点名要即墨尘代表即墨家为仙宫服务一世时,知不知道这件事?
和他‘打一架’后,即墨尘的心情瞧着稳定了不少。
他还反过来安抚他:“宫主放心,到底是活了几千年的修士,很多事情早已看得很开。虽然没有生恩,但他们到底养育了我多年,在我没有自主能力时给了我遮风挡雨的地方,我并不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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