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砂
小麦数了数,确实是八个字符,不过他还是忍不住:“为什么大概是?这八个字你认不全吗?”
邵靖嘴角抽搐,把镜子放到一边去:“我今天去了萧家--”
小麦不肯放过他:“说嘛说嘛,你认不全的是不是?”
邵靖磨了磨牙,回身把他按在沙发上:“你三天不打,要上房揭瓦了是不是?”
小麦哈哈大笑:“你真的认不全啊?”
邵靖狠狠在他脖子上磨了磨牙:“你到底听不听萧家的事?”
小麦觉得脖子上火辣辣地疼,知道张家大少不吃逗,赶紧收敛一下:“听听听,你说,有什么奇怪的事?”
邵靖脸色微微有些阴沉:“我去萧家后院看过了,那是个石磨替身阵,现在已经停了。萧士奇这两天越发厉害,已经开始经常流血泪,不知道能不能支持到初一。”
小麦听不明白:“石磨阵?买替身要石磨么?”
邵靖往沙发背上一靠,哼了一声:“你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吧?那个替身阵,就是买鬼推磨……算了,这些东西你不知道也好。总之萧家现在的财气已经不足以驱动那个石磨,我现在比较担心的,倒是处理了萧士奇之后怎么处理这院子里的阴气。”
小麦看他这几天都在恶补佛经,猜测着问:“你是不是想用佛经把这些东西--呃,超度?不对,是净化?”这个词儿还是他跟周琦聊天的时候听来的。
邵靖点了点头:“我打算用‘大日如来金轮咒’。”
“大日如来金轮咒?”小麦念起来觉得十分之绕口,他很想问问是什么东西,又怕这么说也太失礼了。
邵靖用手按着太阳穴:“我试过,大日如来金轮咒我可以用,但临时抱佛脚,也不知能发挥几分。大日如来金轮咒若用到极处,瞬间可以净化光照之内所有阴物。不过我当然做不到这一步,估计也得半个月左右才能把那院子清干净,关键是,半个月之内怎么能保证这些阴气不流散出去。当初是有替身阵的财气聚着,不会流出院子,现在替身阵一停,鬼也不推磨了,流出院子,必然伤人,这真是件头疼事。”
小麦坐起身子,替他按摩头顶:“你有没有什么符能做个阵把它们圈起来的?”
邵靖疲惫地说:“我说过,这东西像水,无孔不入,无孔不出,符阵不太容易……”
小麦也犯愁:“那怎么办?有什么东西能围住阴气的?”
邵靖苦笑:“除非有东西,能令阴气丝毫不泄--”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以气困气……”
小麦不敢打断他的思路,安静地给他按摩,过了半天,邵靖才用力点了点头:“以气困气,这个可能行。”他摸出手机就打电话,“周律师?萧老先生上次谈到的那位姓沈的先生,能请来见见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为难:“这个……张少,沈先生他……他不承认自己跟萧家有关系,让他来……比较困难。”
邵靖不容他多说:“总之初一我要跟他见面谈谈,后院那个地方非他不可。萧老先生不是说这宅子要送给他吗?那就还照原来的计划,把宅子送他。”
电话那头更为难:“他,沈先生他不肯要……”
邵靖不耐烦道:“这我不管,总之你们萧家的事,自己搞定。这件事办不好,初一的事我也不办!”说完就把电话扣掉了。
小麦瞪着眼睛听着:“你要沈哥干吗?”
邵靖随手揉揉他的头发:“当然是让他来坐镇那宅子。他身上煞气确实重,那天在超市里看见我就觉得了。让他来,以气困气,那些阴气就散不出宅子。行了,”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一下就精神了,“饿死我了,能吃饭了吗?”
“哎,能能,我都忘记了。”小麦赶紧往厨房跑,“初一的时候,我跟你一块去吧?”
邵靖皱眉:“你别去,没什么好看的。”
“我就跟你去看看,也不妨碍你。”
邵靖没辙:“行行,那你就去吧,不过先说好,到时候别吓着。”
小麦从厨房里伸出头来对他吐了吐舌头:“我哪有那么胆小!”
第38章 年关
小年过了,就是大年。三十那天,小麦提前关了店门。有几个顾客顺路经过的时候看见他在下门板,笑着问:“小老板,今天这么早,不做生意了?”
小麦回以一笑:“今天大年三十啊,回家过年。”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真是喜滋滋的。自从妈妈去世之后,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过年,加上手头紧,说是过年,也跟平常差不多,有时候听听外头的鞭炮声,还会觉得格外凄凉。今年就不同了,有邵靖在,嚷着要小麦准备这个准备那个,买了一堆的烟花,才让他有了过年的感觉。本来他想带着邵靖回奶奶家过年的,但萧家的事情走不开,只好算了。
放下门板,小麦跟归籽儿和叶丁提前说了“过年好”,又给两人发了个红包,高高兴兴分了手。邵靖这几天不时往萧家跑,据说萧士奇的身体情况很差,就怕顶不到大年初一,所以邵靖今天又去了萧家,说好七点钟之前一定回来,小麦准备先回家做好菜,等他一进门就下饺子,吃了年夜饭正好开始看春节晚会。虽然春节晚会一年比一年垃圾,但好歹是个气氛。
虽然才六点钟,街上人已经很少了,大家都提前回家准备过年了。小麦往车站走了几步,想了想,又绕了个路到三条街以外去买了份冰激凌,邵靖喜欢吃这家的冷饮。
因为绕了这个路,再去平常的车站坐车就不方便了,小麦于是换了趟车坐,反正也一样到家,只是在另一个方向下车而已。
这条路上就很静了。附近是一个新建的楼座,配套设施也没完全建好,还没多少人入住,所以就特别显得冷清。小麦提着东西匆匆地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做什么菜。想得太入神,直到走到一个拐角处,他才忽然发现,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路灯很明亮,一路上都把他的影子清晰地投在地上和墙上,可是在这个拐角的地方,小麦发现自己的影子变了形。最初的几秒钟他并没什么反应,一边下意识地看自己的影子,一边还在走着路,直到他拐过了墙角,走到直路上,他才突然明白过来--有点不对劲!
路灯在他身后,长长地把他的影子投在身前,可是那不是人的影子,那影子的腰部伸出一条东西在轻轻晃动,小麦仔细看了看,才确定,那是条尾巴。
小麦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自己身后,当然没有尾巴,他本来就不长尾巴的,也没有任何像是尾巴的东西拖在身后,那么这影子上的尾巴是哪来的?
小麦怀疑自己看错了,但他再回头的时候,发现影子又起了变化--影子变成了四只脚。是的,确实是四只脚。他现在已经走到两盏路灯之间,影子比刚才缩短了很多,再加上这四只脚一条尾巴,这已经不是他的影子,而是一只动物的!
小麦觉得后背一阵发冷。动物?什么动物?现在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没有第二个活物,那么投在他影子上的,到底是个什么?
小麦紧张得身体都有些僵直了,他机械地迈着步子,不停地观察着那影子,一只手悄悄往口袋里摸。自从上次发现了那面轩辕镜之后,邵靖叫他带在身上,说这东西祛阴比符咒都好使。本来是预备他们去萧家处理替身阵的时候用的,小麦怕忘记了,就提前揣在了身上。现在他悄悄地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去摸那面镜子。因为怕丢失,他把镜子掖在大衣的夹层口袋里,现在手上提着东西,摸起来就更费劲。
前面的路灯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影子应该是持续缩短直到脚下,然后移到身后再渐渐拉长。但是小麦发现地上的影子不再缩短了,反而是渐渐的膨胀起来,直胀到原来的三倍大。这时候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四条腿和一条蓬松的尾巴,但是头部始终隐藏在小麦的影子里,看不清楚。四条腿中的两条跟小麦的影子重合,于是小麦每走一步,就看见地上有两条腿在向前迈,那种感觉--看得多了,他差点走错步子把自己绊倒。
天很冷,但小麦觉得背上湿了一层,连内衣都粘在后背上。他想跑,想打电话给邵靖,但邵靖离得太远,就算用飞的也不可能马上过来,而且他还怕有什么举动刺激了这怪物,说不定也来个激情杀人……
影子又膨胀了些,不,不是膨胀,是影子的头部出现了,那些好像是鬣毛的东西出现在小麦的肩部,看起来就像是小麦的头长在了一个怪物身上,而且那些鬣毛还在慢慢向上生长,从小麦的肩部直到头部。
小麦突然明白过来那不是鬣毛在长,而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看不见的怪物的头,已经抬到了跟他的头平齐的位置。
脚下的地砖好像变成了棉花,小麦觉得两条腿都在发软,他终于摸到了那面镜子,用微微哆嗦的手把它举到面前。镜面光滑发亮,映出小麦的脸,然后他把镜子往旁边移了移,这一刹那,他闻到背后突然飘来了一阵腥臭味,就像是动物园狮虎山的气味,然后他看见镜面黑了。
小麦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断裂了,他猛地转身,把手里的冰激凌盒子砸了出去。在转身的一瞬间,他看见背后是一个黑洞,刚才走过的道路和路灯甚至路边的高楼大厦什么的都好像突然缺了一块,在这个黑洞里,他隐约看见几根白色的东西,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四颗犬牙……
一线灯光打在青铜镜面上,那是路边楼上的灯光,照到这里已经很微弱。但是青铜镜面却突然亮了起来,小麦下意识地一翻镜子,一道白光从镜面上直射出来。小麦耳朵里听见一声奇怪的呼啸,像是空气被强力抽出的声音,扎得耳膜生疼。然后路灯和楼房又出现在眼前,只是他扔出去的冰激凌盒子消失了。
如果不是记得自己肯定买过冰激凌,小麦几乎要以为刚才的黑洞只是他的错觉,但他手上拎着东西的冰凉感觉还在,所以一切……都应该是真实的……
小麦哆嗦着手掏出手机,一面拨号一面左右地看,四周安静,能隐约听见别人家里电视机的声音,但是小麦只想撒腿狂奔。电话通了,邵靖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了?我马上到家了。”
“我,我遇见--”
“怎么了!”邵靖一下就听出他的声音不对劲,“出什么事了?你遇上了什么?抢劫的?还是--把镜子拿出来!你在哪儿?”
小麦报出地方:“我拿出镜子来了,那东西似乎消失了,但是我不知道它还在不在。”
“拿着镜子不停地左右照,我马上就到!开着手机,我要随时听见你。”
小麦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把镜子左右转动,但是镜面始终没有再像刚才那样明亮过。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一辆帕罗杰像F1一样高速冲到,一个飘移急停,还没停稳,邵靖就拉开车门跳了出来:“小麦!”
小麦绷紧的神经到这时候才放松下来,邵靖一手捏着桃木剑,一手捏着符纸,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片刻后一招手:“上车。”
帕杰罗启动,开出这条路,小麦还死死地抓着镜子:“那东西走了吗?”
“应该是走了。”邵靖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把他搂过来,“看见了什么?”
“一个黑洞……我猜,应该是张嘴。”
“黑洞?”
小麦到这时候才平静下来,把影子的变化详详细细地讲给邵靖听,一边讲,一边还忍不住地直起鸡皮疙瘩。邵靖听完了,眉头拧成一团:“影子?难道是什么鬼物?可是作动物形……”
“尾巴有点像狮子。”小麦回忆着,“还有头上的毛,也像雄狮的鬃毛。”
邵靖摇头:“没听说过这样的鬼物。”
“会是狮子精吗?”
邵靖仍然摇头:“龙生九子,倒是有一子名叫狻猊,形如狮,可是并非以影子的形象出现。”
“那是什么东西?”小麦不由自主回头看看车后。他们已经到了小区门口,这么一折腾,已经快七点了,小区里已经有人开始放鞭炮,热热闹闹的气氛,明明亮亮的灯光,完全没有影子存在的位置,他的心也就平静了下来。
邵靖停了车,拉着他走上楼:“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应该是没有跟过来。吓着了?”
小麦觉得多少有点丢脸:“我……你能不能教我点本事?”
“道术吗?”邵靖无所谓地笑笑,“教也行,不过,你有阴阳眼,不代表就能学道术。这样,等解决了萧家的事,你学学试试。”
小麦点点头。是个男人,就不愿意示弱,老是这么被邵靖保护着,他也觉得有点别扭。
邵靖拍拍他:“还忘了问你,下班不回家,跑到那边那条路上去干什么?”
“给你买冰激凌--”小麦摊了摊空空的手掌,“不过……被我拿去砸那东西,没了……”
邵靖哈哈大笑,搂过他来就在楼道里亲了一口:“走,拿鞭炮,咱们也去放!红红火火的,过个年!”
小麦挣扎着:“还没吃饭呢!”
邵靖不怀好意地笑笑:“哦,对了,吃饭。走,先吃饭,然后放鞭炮,再然后……吃你!从今年,吃到明年。”
邵靖确实把小麦从今年吃到了明年,哦,现在应该说,是从去年吃到了今年,也就是从十一点半,吃到了凌晨零点。然后,就被一个电话打断了。当然,这个电话是萧家打来的,萧士奇的情况突然恶化,撑不住了。于是邵靖不得不在热火朝天的时候爬起来,赶往医院。
萧士奇住的是一家私人医院,就是白萝卜打工的那家医院,顶层,特护病房。
小麦记性不错,所以他一直记得,当时他说要跟着邵靖来看他作法的时候,邵靖曾经说过让他别吓着,而他自己做了个鬼脸说‘我哪有那么胆小’。
记性太好有时候不是件好事,至少小麦觉得不好了。现在他站在医院的厕所里,用凉水冲脸,好把胸口一阵阵涌动的恶心欲吐的感觉压下去。刚才一进病房,他就看见躺在病床上的萧士奇,一张脸上已经布满暗紫色的血管,脸上的肌肉僵硬,仔细看的时候可以看见皮肤在不停地颤动,像是底下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一点点的暗红色血渍从他的七窍里往外渗,眼睛虽然大张着,却什么也看不见,眼白上也布满了红色血丝,血从眼角流下来,像是流着泪。病房里只有一个律师,虽然强做镇定,还是免不了流露出恐惧的表情。看见邵靖来了,就像看见了救星:“张少--萧老先生他,他……”
邵靖走到病床前看了一眼:“他不行了。你们给他注射过什么?”
律师的嘴唇微微发抖:“吗啡……老先生说太痛苦,从几天以前就开始注射吗啡了。”
邵靖淡淡摇了摇头:“注射什么也没用。肉体上的痛苦可以用麻醉剂来解决,灵魂上的,可没人有办法。”
小麦站在邵靖身后看着萧士奇。萧士奇还没有死,眼珠不时地还转动一下,表示他仍然在活着受罪。小麦再看了几眼,忽然一把抓住邵靖,声音有点变调:“他耳朵……”萧士奇的两边耳朵里都有黑气在动,仔细看看,竟然是两个小人,半个身体已经钻进他耳道里,只剩两只脚在外面。邵靖微微吁了口气:“是那天在玻璃外面的两个鬼,来索命了。”
律师看不见什么,听见小麦和邵靖话更加毛骨悚然:“什么,什么鬼?在,在哪里?”
“正在往他脑子里钻。”邵靖随手脱下大衣,淡淡地说,“食肉寝皮,这是深仇。他们不报完,人不能死,债也不能还清。”
律师额头上冒出了一片细汗:“那,那……怎么办?”
邵靖看看表:“这样多长时间了?”
“有,有三个多小时了。”
“那么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了。火化手续办好了?”
“火化?”律师一时没反应过来。邵靖皱皱眉:“锉骨扬灰,一死就马上火化,骨灰洒到山上去任人践踏,不能有一粒入土。”
律师惊得脸色都变了:“可……可家属还没过来……”
邵靖不耐烦地说:“别人我不管,我要见的人马上叫过来。”
律师还想说话,病床上的萧士奇却突然颤抖起来,半张的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野兽濒死的徒劳嚎叫。耳朵里的两个小人已经完全钻了进去,然后从他的耳道里开始向外流血,血里带着些块状的白色不明物体,被血染得半红。律师倒退了一步,嘶着嗓子问:“这,这是什么?”
邵靖回答:“脑浆。”
小麦一个转身就吐了一口,胃里所有没来得及消化干净的东西一起往上冲,于是他顾不得别的,直接冲出了病房,直奔厕所,在里面吐了个天翻地覆。
所以他现在站在厕所里,用凉水冲着脸。走廊里已经热闹了起来,小麦听见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大致上就是什么遗产啊股份啊之类的字眼。小麦不想出去,他觉得萧家这一家子人都很凉薄,人在里面大概还没咽气呢,这就开始吵起来了?按说这些人都不缺钱,那到底是在吵个什么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