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枫垂露
饭后,孙其满拿出一本红册子,朝夏景生招手道:“景生,你来瞧瞧。”
夏景生接过册子,被一长串的礼单吓了一跳。
“这是孙家的聘礼,你瞧瞧,可还缺些什么?”孙其满说。
孙家当真是大手笔,除了珠宝玉石、锦衣华服之类的物件,还有数家铺面的地契、以及一幢洋楼的房契。
“成婚后,宝汇银行的股份也该有你的一份。”
孙其满的话着实让夏景生惊到了,他蹙眉道:“伯父,这也太贵重了。”
孙闻溪将新切的橙子递到夏景生面前:“还叫伯父,景生,该改口了。”
孙其满闻言,笑眯眯地看着夏景生。
夏景生薄唇轻启叫道:“爸……”
“哎——”孙其满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一声,“闻溪,时候不早了,你将东西清点一下,陪景生回夏家吧。”
孙家在礼数上极周全,除了聘礼外,还给夏家上下都准备了礼物。
去夏家的途中,路过茶馆,瞧见里头有卖芋头酥的,想起夏景生爱吃,孙闻溪便将车停下来,冲夏景生道:“等我一阵。”
夏景生坐在车里,见一旁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招揽着听众。
“孙家与夏家要联姻了,孙家一口气列了极长的礼单,想来是对夏景生极为满意的。这可是百年来的头一回,两个男人成亲。”说书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极善挑动听众的情绪。
夏景生在车里听得面颊通红,他怀里还揣着孙其满给的礼单,偷摸着打开瞧了两眼,当真很长……
孙闻溪捧着那热乎乎的芋头酥上了车,把吃食递到夏景生唇边:“慢点儿吃,小心烫。”
芋头酥的香气盈满了整个车厢。
夏景生吃了一半,剩下那一半,进了孙闻溪的嘴里。
“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旁的都不爱吃,这是你吃过的,自然是不同的。”孙闻溪笑道。
夏景生哪里见识过这个,脸更红了,忙将头偏向一边,装作看窗外的风景:“又说胡话。”
车子缓缓驶离茶馆......
说书先生收摊之际,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疑惑地回头,见是一个面生的小哥。
小哥将一锭银子塞在他手中:“孙少说了,刚才那一折,讲得不错。今后记得,故事内容要常换常新,若是讲得好,还有赏钱。”
说书先生拿着银子,愣了半晌,终于想起来去翻话本,后知后觉道:“原来孙少喜欢这种腻歪的风格。”
知道孙闻溪要上门,夏家众人一早已换上了新衣裳,尤其是夏姨娘,一面喜不自胜地试着新衣裳,一面抱怨道:“老爷,新做的首饰今儿个戴正好,你却让我把它给夏景生!”
夏功成还在看报,闻言不耐道:“你一年到头做好几回首饰,景生就成一回亲,这都是应该的。”
夏姨娘拨弄着头饰:“那可说不好,就夏景生这命格,没准成几次都一样……”
“砰!”夏功成一茶盅砸在桌上,“凌霄子都说了没问题,你还提这茬做什么,还有,你好歹也是景生名义上的娘,成天连名带姓地叫他,像什么样子!”
夏姨娘撇撇嘴,不说话了。
“今天这一顿,可得拿出我们夏家的底气来,我让你吩咐下去的,可都照做了?”夏功成催促道。
“放心罢,一早就让厨房把鲍鱼给煨上了。”夏姨娘心塞极了,平日里夏景瑞养伤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这孙闻溪不过上次门,夏家就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天晓得她在准备礼单的时候,心头都在滴血。
孙闻溪的车子在夏府门前刚一停下,管家便热切地迎了上来。
孙闻溪打开后备箱,里头满满当当全是东西。
“哟呵,这么多东西。”管家刚想唤人前来帮忙,便听孙闻溪说,“后头还有一车。”
下人把东西搬下车,在厅中满满当当地堆了一堆。
夏姨娘一看这么多东西,脸上登时笑成了一朵花,瞬间热情百倍道:“这么多东西呀。”
“这些是给景生的。”孙闻溪礼貌地说道。
“……”夏姨娘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了,紧接着,见孙闻溪拿起个礼盒道:“这是给您的。”
夏姨娘打开一瞧,是套价值不菲的首饰。
原本该是很高兴的,可有夏景生的珠玉在前,再昂贵的首饰也变得索然无味。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起菜吧。”夏功成说。
一道道精心炮制的菜端了上来,夏景生看着那丰富的菜色,略显惊讶。
自打夏和厂败落以来,夏家的饭菜便一直很寡淡,鲜有如今日一般,鲍参翅肚、燕窝菌子,极尽铺张之能事。
夏功成指着中间那道鸡汁煨鲍鱼,冲孙闻溪道:“尝尝我们夏家的名菜。”
孙闻溪先给夏景生夹了一块,才将菜往自己碗里放。
那鲍鱼煨了许久,香味浓郁,又不失嚼劲,确实令人食指大动。
夏家众人都停了筷,纷纷看向孙闻溪,等着他品评一番。
“滋味确实好,来时景生就说,夏家的饭菜做得是一等一的精细,今日是我有口福了。”孙闻溪笑道。
夏功成得了夸赞,自觉在晚辈面前保住了面子,连带着对孙闻溪也满意起来。
一再地给孙闻溪劝菜,孙闻溪倒顾不上自己,他满腹心思都在夏景生身上。
夹了鱼肉先细心地将鱼骨剔了,夹了辣的菜也不忘先问夏景生的口味。
一顿饭吃得夏姨娘眼热得很,她眼珠子一转,冲孙闻溪笑道:“闻溪啊,妈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
夏景生听夏姨娘自称妈,筷子不由地顿了顿。
“姨娘请说。”孙闻溪极自然地接过话头,却没管夏姨娘叫妈。
夏姨娘脸色一僵,自讨个没趣,可说出去的话却收不回来,只得强笑道:“你瞧,现在咱们是一家人了,这有困难,是不是得相互帮衬着些。”
一听这话,夏功成的脸色黑了,他如此大费周章地张罗一顿饭,为的就是不在孙闻溪面前丢面儿,可夏姨娘这一开口,不仅是面子,就连里子也没了。
夏景生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这还没成亲,夏姨娘就已经将主意打到孙闻溪身上了,日后真成了亲,还指不定要怎么作妖。
孙闻溪倒是十分淡定,他笑道:“这个自然,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你看,这夏和厂不是倒了嘛,景瑞也丢了差事。男儿家总这么颓丧着,不是个事儿。你看能不能在宝汇,帮景瑞找个差事?”
话音落下,连夏景瑞都愣了。
感觉到饭桌上气氛的凝滞,夏景瑞皱眉道:“娘,我可以自己找。”
“听说这银行的生意可挣钱了,闻溪……哎哟”话还没说完,夏姨娘的小腿肚子猛地一疼。
夏功成捏紧了筷子,在饭桌底下给她来了一脚。
“老爷,你做……”夏姨娘转头瞧见夏功成阴沉的脸色,到底是不敢再多话。
孙闻溪闻言,不紧不慢道:“夏家是诗书人家,景瑞自然是饱学之士。只是这银行的工作却跟通不通文墨无甚关系,要通晓算数才好。”
孙闻溪说完,夏景瑞第一个摆手道:“算数我不行,我看到那数字就头大。”
“哎哟,你这孩子!”夏姨娘恨铁不成钢。
孙闻溪笑道:“那便是了,既然景瑞志不在此,我也不勉强了。”
这藏锋的三言两语,就将难题甩回给了夏景瑞。
夏功成脸色更黑了,匆匆吃了两口饭,便放下筷子离了桌。
夏姨娘自觉被落了面子,也待不下去,把碗往桌上重重地一放,也随之离去。
见自家两位长辈都吃好了,夏景瑞寻了个借口,也溜了。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饭桌,眨眼间就剩下夏景生与孙闻溪。
夏景生没料到家人走得这么快,孙闻溪是客人,哪有将客人单独留在桌上的待客之道。一时间尴尬起来,伸手替孙闻溪夹了鲍鱼。
“你既喜欢这道菜,便多吃些。”夏景生说。
孙闻溪跟没事人似的,喜滋滋地吃了夏景生夹的鲍鱼。
夏景生为难地瞧着孙闻溪:“爹和姨娘不是故意的,你别见怪。”
孙闻溪拿餐巾擦了擦手:“我没生气,你呢?若你觉着我该答应姨娘,我明日便安排景瑞到宝汇上班。”
夏景生摇头道:“景瑞做不来,我还是知道的,更何况,我原本也不欠他们什么。”
孙闻溪抬手,揉了揉夏景生微皱的眉头:“我如今,倒是越发不喜欢夏家了。”
“为何?”夏景生诧异道。
“他们总让你这般为难。”孙闻溪说,“景生,你要记住,我们既成了亲,那便是一体,他们叫你受委屈,便是叫我不痛快。”
一股暖流浸润了夏景生的心田。
孙闻溪做事总是这样妥帖,妥帖得无可挑剔。
夏景生一颗石头心,也挨不过这水滴石穿的架势。
这一面温情脉脉,那一头却是波涛汹涌。
夏功成在房里大发雷霆,指着夏姨娘用方言骂道:“你可真有脸,这个时候替你儿子出什么头?他有多少真才实学,你这做娘的还不清楚?非得让人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你才甘心是不是?!”
夏姨娘一心为夏景瑞想,这会儿正埋怨夏功成不发话呢,冷不丁被这么一通指摘,当即爆发了:“老爷,那你倒是发句话啊。夏景生是你儿子,眼看着前头锦衣玉食、香车宝马的,咱们景瑞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这摆明了就是偏心!”
“发话?!孙闻溪今日第一天上门,你就和他说这事,你让他怎么看我们夏家。难不成我们夏家与他孙家结亲,就是图他家的钱财和家业?”夏功成吼道。
“难道不是吗?!”夏姨娘恨极了夏家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门风,“当日你答应夏景生和孙闻溪成亲,可不就为了孙家的钱财吗。现如今婚事谈成了,你却只字不提让孙家帮忙。老爷,你听听看,外头多少人说夏家和孙家结亲,就是图孙家的钱,既然名声保不住了,索性便图些好处,我有什么错?”
他们吵得激烈,到最后竟丝毫不压抑自己的声音。
门外,孙闻溪见夏景生怔怔地站着,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怎么了?不是要带我看你的房间吗?”
“没什么……我……去趟茅厕。”说完,他刚想走,又想起孙闻溪,忙一把拉住孙闻溪的手,“你与我一同去。”
孙闻溪失笑:“你是怎么了?莫不是半刻钟都离不开我?”
夏景生此刻却无心与他调笑,他满心想的,都是夏姨娘方才的话。
原来是这样,起先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夏功成突然改了主意,答应了他与孙闻溪的婚事。
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
夏景生舀了一瓢水,泼在脸上,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浅笑了一声:“这是被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