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伏第一天
项海并不是情绪浓烈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激烈过。只这一次,就好像把毕生都耗尽了。
这会儿他只剩了个安静的壳,抬起胳膊,配合地戴上了手铐。
而邢岳一直在期待着,希望项海能看看他,哪怕只看一眼呢。
可项海始终低头盯着腕上的手铐,直至被送上警车。
走了,走了,都走了,只留下一地纷乱的脚印和车辙。
不知道什么时候,雪也停了,分别的瞬间就此被定格在这片土地上。
周围太安静了,静得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哥,别和我分开,别剩我一个人。”
“我会很难过的。”
“哥,别和我分开,别剩我一个人。”
“我会很难过的。”
......
“小海,求你,别说了。”
邢岳使劲捂起耳朵,可那个声音早已生根在他的心里,与他的血脉同步律动着。
他食言了。难怪项海都不肯看他一眼就走了。
按说他现在应该大哭一场,就冲他平时的那股子矫情劲儿,怎么哭都不过分,更何况现在这还没人。
可他没哭。
一是哭不出来。最心疼他的那个人不在了,还哭给谁看。
二是没时间哭。
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他和项海的人生从此进入2.0时代。
对,是他和项海的人生,是他们拴在一起的,共同的人生。
他有好多事要做。他不能停下,还要再加快脚步。他要把项海找回来。
于是他一屁股坐进雪地里,就靠着那辆报废的破车。
他先给崔振东打了个电话。
带走项海的那拨人是市局的。虽说袁国平的手应该伸不进市局,但他不得不防。因此他拜托崔振东帮忙盯着点儿。
接着他又打给钟教授。
已经是后半夜了,这个时间骚扰他老人家实在不像话。况且钟教授现在也未必肯接他的电话。
可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果然,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挂断。再打,还是一样。再打,那边直接关机了。
“或许...这是个好兆头?”
邢岳攥着电话,拼命从犄角旮旯里抠希望。
也许钟教授现在人就在东江,也许袁国平的案子正进行到关键阶段,也许明天就会有神兵天降......
他也知道自己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挺天真的,可他现在太需要希望了,哪怕只有一丁点儿。
正想着,徐枫就来了。
“起来吧,不嫌冷啊?”徐枫站起身,又伸手去拽他,“今天累坏了吧,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邢岳被他拉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雪,“我先回仓库那边看一眼,江渊他们的行动应该也结束了。”
徐枫愣了一下,随后垂下眼,摇了摇头,“不用了,都结束了,周勋他们,现在人都在医院呢。”
这回轮到邢岳发愣。
“那我也去医院看看!”他说着就要走。
徐枫却又一次拦住他,“不用了。”
“回去吧。”
全都结束了。
邢岳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又转过头,茫然地望着仓库的方向,“徐局,你说,这次行动,到底算成功还是没成功啊。”
“当然是成功了!而且是史无前例的成功!”
“你是没看见他们缴获的那些毒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无论是数量还是种类,都刷新了建国以来咱们东|jiang|du|品案件的纪录!”
“这是一场胜利,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啊!”
徐枫说着说着就变得有些激动,连鼻音都重了几分。
“哦,是么。”
邢岳就没再说什么。
伟大的胜利啊,那挺好的。
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开心呢?
-
回到家,他洗了个澡,就朝床上一躺。
他很想睡,想睡得死死的,想赶快把这一夜过去。
却根本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就有声音不断地和他说话。
“我不是你的家人么?”
“哥,你知道吧?就是,我特别特别喜欢你这事儿。”
“叔叔,您好,我叫项海。邢岳是,是我媳妇。”
“邢岳,你啥时候比爸爸还高了?”
“光长得高有啥用,关键还得看气质。你爸我年轻的时候,可比你精神多了。”
“这么远?咋没选个近点儿的学校呢?”
“他说过,你爸爸是他的偶像。”
“他说,‘邢局是个坚定的人,他会牺牲在敌人的枪口下,但绝不可能自己从楼顶跳下去。’”
“邢局是英雄,大伙都知道,从来没人忘过,也永远忘不了!”
“他的仇我一定会报!”
这些人,这场伟大胜利的缔造者,这些无法见证胜利的人,吵得他睡不着。
于是他就瞪着眼,直到天亮。
-
看时间差不多了,邢岳一边下楼一边给周勋拨电话。
可连打了两遍,始终没人接。
他撂下电话,发动了汽车。
今天是元旦假期的第二天,局里的人不算多。
下了车,他直奔三楼。推开缉毒办公室的门,就觉得阴风扑面。
一屋子人,全都死气沉沉的,他差点以为进了法医的停尸间。
“周勋呢?没来?”
见邢岳走进来,李超主动站起身,“没有。周队他,昨天喝多了...”
“哦。”邢岳按了按太阳穴,就没再说别的。
离开的时候,他经过项海的办公桌。
桌子的一角整整齐齐摞了一摞书,连夹在中间的便签长度都是一样的。只是上面积了薄薄的一层灰。摆在另一边的几盆小花也蔫了。
邢岳去饮水机接了两杯水,浇在花盆里,又拽了张纸巾,把书上的灰擦了,这才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大门的时候,阳光正式登场。他被皑皑白雪刺得睁不开眼。
偏过头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刚好看到悬在分局正门4盏大红灯笼。
“欢”,“庆”,”佳”,“节”。
他掏出墨镜戴好,把这又红又白的世界隔绝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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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着车,他先去了罗美华那。
几个阶段的化疗已经全部结束了,医生说效果不错。再加上她学会了调整心情,药也坚持吃,目前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邢岳今天过来,除了看看她,主要是想告诉她...
“妈,当年我爸最后办的那个案子的嫌疑人,也就是害死我爸的人,昨天死了,案子也破了。”
“还有,我爸不是自杀,他没有罪。那些个罪名都是假的。”
听他讲完,好半天,罗美华才长长地吁了一声,“我就说么,你爸那个人......”
不过紧跟着她又皱起眉,“那他们省厅是不是应该替他正名?是不是应该给他发奖章?是不是应该追授烈士?嗯?”
“......”
罗美华这思维跳跃得有点厉害,邢岳险些没跟上,“妈,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罗美华眼睛睁大了些,随后目光又淡下来,动了动嘴角。
半响,她虚望着面前精致的茶杯,幽幽地问,“邢岳,你说,你爸是不是挺傻的?”
没等邢岳回答,她又转过头,目光殷切,“你可千万别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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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罗美华,邢岳又去了老所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