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杀一婴者,杖七十,徒一岁半。那带起弃婴之风者,捐资修缮弃婴塔者,该不该重罚?”
“陛下,涉案者残杀的婴儿颇多,照例也该交由三司会审,得了京中的指示再办结,唐大人当日便处置了,实在是不合章法。”
礼法上辩驳不过,他们便扯起了章程,处处挑刺。
“朕御命要经三司吗?”
众臣头更低了。
秦玅观挥动袍袖,拂下参奏唐笙的折子。
奏折纷纷扬扬,沿着丹墀下落,砸歪了官员的乌纱帽。
“前朝盛行残杀婴孩之风,三省女男不调,以至于有官员上奏,要官府给男丁婚配。”
她背出了卷轴中的句子:“十人之中,八无家室,生育鲜寡,民物稀少。”
“略卖女子,□□民女者不计其数。这一切的一切,根源在何处——”
“而今辽东人丁鲜少,此人还做出如此残暴之事,违逆《大齐疏律》同新政,就是凌迟也不解朕心头之恨!”
“你们参唐笙,是不是也要将大齐也变作前朝,弄得民物稀少?”
风宪官叩头,叠声说道:“臣等不敢!臣等绝无此意!”
辽东士绅与朝臣瓜葛着,每年吃的供养以万两白银计。绛袍绯袍的压着他们这些蓝袍青袍的,他们这些曾经受过上边带挈,被迫沦为喉舌,在不知晓全貌的情况下上了折子,被他们坑惨了。
风宪官如今是有苦说不出,只能不停磕头,期盼皇帝宽恕。
良久,秦玅观的视线掠过前排袍色渐深的官员:“这朝中,屈居人下的身不由己,朕知晓。念在你们是初犯,不予追究,回去将《大齐疏律》抄三遍。”
她这话敲打了与辽东与牵连的朝臣,也暗示了她知道内情,为他们埋下了内斗的导火索。
消息传到辽东,乡绅出代表,连夜赶往海陵王的落脚处。
起初海陵王称病不见,后来藏在干净粪车里的金银一箱一箱卸下,海陵王终于选了个隐秘的时辰见了他们。
扮作郎中的乡绅将药箱搁在他的病榻边,说是奇药。海陵王揭开,瞧见了分拣好的东珠和层叠的银票。
角落处还躺着两个制作精妙的鼻烟壶。海陵王抚了抚,阖上盖,笑着道:“前几日病着,这几日才见好。”
他动了动手指,示意侍从端来圆凳。
“坐罢。”海陵王道。
“王爷为国操劳,实在辛劳。”士绅谢过赐坐,这才撩袍坐下,“您要保重玉体呀,辽东有您,方才稳固。”
两人打了许久的哈哈,这才聊到要事。
“王爷京中的消息,陛下非但没有惩处唐笙,反倒下了诏旨,真升她为辽东总督了。她若是常驻辽东,我们的日子,可就难过咯。”
“唐笙是陛下一手拔擢的要臣,也只有她能坚决彻底地将她的新政推行下去。”海陵王倚榻,摸出自个的鼻烟嗅了嗅,“诏旨已下,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我等已通知了衙门僚属,叫他们想法子拖延着,不去办差。您瞧怎么着,这总督大人啊,越过了他们亲自去办了。”
海陵王轻笑:“这不得累出病么。”
“可不是。”士绅拍手,“就是这般了,她还是不愿走。”
“你们当然抬不走她。”海陵王收起鼻烟,深深瞧了他一眼,“只有陛下能叫走她。”
乡绅也是个人精,一下便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您是说,让陛下不得不调她走?”
海陵王笑而不答。
“她做的确实无过。给了你们机会,将田地退到崇宁元年官档的位置,收的也都是官田和军屯。处置的那几个人,都是真有罪的,收了家产也是应当的。”海陵王闭眼,“本王半月前就提醒你们了,奈何,你们不听劝呀。”
话已至此,乡绅飞快跪下:“小老儿来也是来请王爷的。如今,整个辽东只有您能镇得住此人了,还请王爷出山——”
“停停停停。”海陵王摆手,“本王尚在病中,不便行走。”
乡绅一口气塞在喉里,面色青了些许,但很快就掩藏住了。
海陵王收了他们这么多银子,一点实事也不办实在说不过去。
他瞧出了乡绅的不忿,轻笑道:“唐笙无过,不代表她家人无过,她的随从无过。”
乡绅抬头:“唐简之案,陛下拖延至今,想来是不会再办了。”
“那是过去寻不到铁证。”海陵王抬身,重枕上榻,懒洋洋道,“你们在辽东呢,她当初办差无功而返的地方,重新找找不就结了。”
乡绅眼前一亮:“多谢王爷指点!”
第106章
“王爷, 人送走了。”侍从替他掖好被褥。
海陵王推开他的手,掀被而起,动作十分利落, 丝毫没有重病的模样。
“将东西收下去。”海陵王套上靴,取了个鼻烟壶把玩, 剩下的交给的侍从。
“王爷, 库房都快堆不下了,辽东是真有油水啊。”侍从道。
“去去去,金银尽早兑成银票,兑不了的就早些运回去。”海陵王不耐烦地拂手,“做事要隐秘, 要是被发现了,本王可不会手软。”
“是。”随从小跑着下去了。
海陵王把玩着新得的鼻烟壶,面上带着玩味的神色。
这些士绅送他这么多东西,目的就是请他出山镇住唐笙。他这次支了法子,没有亲自出面, 这些人定不会满意。
鼻烟壶上雕刻的纹路很是细密,海陵王抚着又记起了另一桩事。
他确实病了快半月了。唐笙到辽东那日, 他给自己浇了两桶凉水, 在风口立了半日,拖到病得不能起身了才叫人去通报。
唐笙亲自来了一回,确认他是真病了。照理说,这些日子皇帝和唐笙一定会催他回去, 但他连催促的诏旨都没收到,平静地度过了一旬。
眼见她们这般安静, 海陵王反倒觉察出了不妙。
他收起鼻烟壶,朝外边道:“去把荀先生叫来!”
*
黄昏时, 唐笙从政事堂出来,老远便听到了吆喝声。
这吆喝声谈不上吵,明明隔得那样远,穿透力却强到衙门里的唐笙能听清每个字。
“这在叫什么,桃花糖?”唐笙看向属官。
新提拔上来的属官姓夏,是个郁郁不得志的本地女官,也就是那日拿铲撬拍张老太爷的那个。
她本是专侍舞乐的女户,虽有着官衔,但一直因为担的差事“不够体面”为官老爷们轻视。秦玅观推行新政,废除女户后,她便和其她女子一同编入了各地府衙,成了少见的地方女官差。最近,她还在适应衙门的琐事,过手的要紧政事不多,闲暇时在生活上帮了唐笙不少。
唐笙对她不错,她也愿意亲近唐笙,私下同唐笙相处时,少了上下级的隔膜,多了友人间的照顾。
“是了,算辽东土产罢,您要尝尝?”夏属官问。
唐笙并不嗜甜,她只是听见了与甜有关的东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在京城的那个人。
“好吃么?”唐笙问。
“自然是好吃的。”夏属官问,“下官将他叫进来?”
唐笙微颔首。
卖糖的挑着担,唯唯诺诺地进了衙门。唐笙要什么他便给什么,问及要多少钱,小老头连忙摇头,说东西都献给他们了。
这是惧怕做官的找茬,唐笙照价给钱,将东西都买下了。
买糖的喜极而泣,对她千恩万谢。
唐笙正要,临了手却顿住了——外边的吃食还是谨慎些好,秦玅观在批复里也叮嘱过她。
夏属官猜出了她的担忧,一一试过了才道:“这小老十来年了都是这般沿街叫卖的,我吃过好几回了。”
唐笙应声,挑选了块最小的,试了些。
这桃花糖其实就是桃花瓣腌渍的甜口糕点,味道甘甜可口,比起唐笙在京中吃过的玫瑰花露要清爽许多。
这味道陛下一定喜欢,唐笙心道。
除了这个,小老框里还有芝麻酥糖和花生明糖,都与京中口味不同。
“就这些了么?”唐笙问。
“灾年刚过,能制出这些已属不易了。”小老皱着脸,“大伙都苦,就是这些,我叫卖了许久,也就卖出了一两块。”
唐笙确认了糖很好吃,口中绽着甘甜,心却涩涩的——要是秦玅观在就好了,她要捧着糖,在她喝药之后塞上两块,好让她的眉心舒展开来。
“这些能存放多久?”
“除了桃花糖,别的就是放半年都无事。”
唐笙眸光微暗,低低道:“我叫人找些原料,您再做些罢,我都要了。方子您能同我口述一份吗,我一并买下。”
这样好的买卖,卖糖的自然是乐意至极。
唐笙留人盯梢,办完差回来,东西也都做的差不多了。
她挑选了卖相最好的几块,用油纸包着封入匣中,并着密折装进同一块黄缎。
饶是这样,唐笙还是不放心。她思忖再三,还是将糖都撤了,只留下了配方。
呈给陛下用的东西,她要亲自带回去才能安心。
*
天气渐热,太后宫中已开始用冰纳凉。
立在冰盆边的小太监还想多立会,但裴太后已经吩咐完了,只得悄悄退下。
秦妙姝第二回瞧见这面生的太监了,进门时忍不住回望了眼。
“姝儿。”裴太后朝她招手。
“阿娘。”秦妙姝还未走近,便已探出手臂做出要牵人姿态。
裴音怜摸出帕子替女儿拭去了额角的汗:“陛下今日召你去,问了些什么?”
“问了您的病,还有我的功课。”秦妙姝小声道,“我丢人了。”
说起这个秦妙姝就一阵害臊,当时秦长华也在。她一个十六岁的,写出的字,诵出的文章还不如一个九岁的孩童。
“怎么个丢人法?”裴太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