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你想要什么。”
方箬的眉心舒展开来,静待她的后话。
是夜,库莫营的营防调度在悄悄改变。
阴翳隐去了星光,脚步声逼近时,帐中就只剩方箬一人了。
丹帐将军用弯刀挑开帐帘,叫来兵丁将方箬押起身。
译官不断问话,方箬垂首,一一作答,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见她走路太慢,丹帐将军又叫人卸了她的脚镣。
不少目光汇聚过来,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丹帐将军将弯刀架在肩上,耀武扬威般环视周遭,像是在给众人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但不知为何,行至大营中部的积薪处时,他的腹部一阵绞痛。丹帐将军喝停了队伍,转去篝火难以照亮处解手了。
留守的丹帐兵左等右等,被寒风吹得直跺脚,有官衔的坐到了离积薪极远,还未熄灭的篝火边。
夜渐深,还在帐外凑热闹的库莫兵愈发少了。方箬环顾四周,布置果然同秦之娍说得一模一样。
身侧的丹帐兵交谈之际,方箬手中的锁链开了。
“冷……”方箬语调极轻,一连说了好几声才换来了译官。
丹帐兵怕打着哆嗦的方箬冻死在此处,无法给大可汗交差,便将她压到了临近的篝火坐着。
方箬的掌心落在未曾燃尽的木柴上。
火星划过黑漆时,锁链倏地掉落,丹帐兵还没回神,积薪便被点燃。不知为何,这次的火蔓延极快,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燃成了一片汪洋。
火光上窜,逐渐延向兵营与军械库,库莫兵从帐中冲了出来,嘈杂的呼喝声充斥耳畔,重重人影冲散了被押解的方箬。丹帐兵探手揪向她的前衣襟,却发现她并非病弱无能之辈。
方箬迈过栅栏,动作快过上窜的火舌。
解完手的丹帐将军从枯草窠中出来时,整个大营中部都陷入了绵延火海。那齐人总兵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渐行渐远,急的丹帐将军几度上前,几度被大火逼退。
方箬的视线被火光烧得模糊,喉间满是血腥味,但她不敢停——逃出兵营是最简单的一步,最难的,是要活下去,穿过重重包围,回到泷川。
第202章
流民一向敌视官差, 林朝洛将身上的甲片卸了个干净,找了脏污处滚了两圈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才成功装成逃兵混入了营地。
饶是这般,林朝洛低着脑袋入内时, 还是有数道敌视的目光汇了过来,随她而来的亲兵也学着她的模样窝窝囊囊地进来了, 颇有种一双老鼠过街, 人人喊打的态势。
云霞、海曙同寨主通了气,按照林朝洛地吩咐半真半假地报了身份,林朝洛才得以进入营寨腹地。
她一路走一路观察,听云霞说了好些消息。
营地里衣着整齐,走道昂首挺胸, 干劲十足的多为女农户,而满身丧气烂泥一般躺在窝棚里的多为逃兵。辽东百姓经历了年初的水蛊疫病,存留下来的多为身强体壮的女子,她们在营地的地位最高,握有的兵器和耕具也最多, 逃来的兵丁多数做些搬运,平日里指望她们赏些吃的。
“营地本不准备再纳外人了, 寨主听说是林大帅的兵才肯点头。”云霞说, “辽东鲜少能有好官,唐大人同方大人来了,北边也有您镇守,日子本往好处过, 谁能想到瓦格忽然来了。”
天渐渐暗了,她们已经靠近瓦格营地了。
林朝洛朝带路的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视线紧跟衣着最为污糟,打扮像是逃兵的落单瓦格人。
“你们两个抓兔子法子用的不对。”她轻声道, “瞧好了。”
云霞和海曙还未回神,林朝洛和亲兵便已开始行动。
精疲力竭的瓦格逃兵拖着一捆柴上山,刚抬起胳膊擦汗,脖颈便被人勒住了,破布塞进口腔,眼睛也被黑布蒙住。他揪着架在脖颈上的胳膊奋力挣扎了没两下,双臂和腿脚都被人捆住了。
长得唬人的瓦格兵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捆到了山沟里,林朝洛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傻了枯草窠边藏着的云霞和海曙。
她用眼神示意她们把柴拖回来,云霞和海曙会意,拖着柴火就跑,将地上的脚印扫得干干净净。
亲兵用事先准备好的蒙汗药迷倒了瓦格逃兵,压着声用瓦格语问话,听着回答,眉间难掩喜色。
确认套出了所有消息后,亲兵一个劈手彻底砸昏了瓦格兵,将他丢回了原路。
“他要回去报信怎么办?瓦格人会来咱们的营寨闹事么?”海曙有些担忧。
“不会。”林朝洛掏出舆图比对着瓦格逃兵的话,头也没抬道,“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
帐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肩头披衣,身靠短榻批阅军报的秦玅观抬眸,挤在她身侧的唐笙却翻了个身,整个人埋进棉被中,双手圈紧了她的腰身。
自打秦玅观来了,唐笙紧绷的心弦才得以松开,躺在这方短榻上,拥着心上人,睡得别提有多香甜了。
秦玅观轻拍她的面颊,想要叫她松手,唐笙蹭着她的腰侧,双手越圈越紧了。
“阿笙?”秦玅观又拍了拍。
唐笙巍然不动,真睡成了缩壳王八了。
帐外的官员拔高了声量禀报,秦玅观纠结了片刻,终于捏起了唐笙的面颊,将她扒拉远了。
“怎么了……”睡眼惺忪的唐笙,清醒后第一反应还是往秦玅观怀里钻。
秦玅观忍耐了片刻,竖起两指,推过她的额头。唐笙擦着枕远离,神色愈发委屈了。
闷重的呼唤声再次响起。
“陛下——”
唐笙瞬间清醒,几乎是弹到了短榻角落。
她住的帐小,几乎没什么里里外外几乎没什么阻隔,比不上陛下该住的大帐。秦玅观嘴上说她这小帐暖和,实际是为了方便照看她的伤势,除了白日接见诸将与操办军务,绝不轻易离她这顶小帐。
唐笙不想旁人一开帐就见她四仰八叉地躺在短榻上,迅速拉高被衾缩在角。
秦玅观腰腹一凉,垂眸时身上的棉被已被拽走了大半。
她无奈叹息,眉眼间却带着笑意。
唐笙勾指露出一双眼睛时,陛下已将袍服裹紧,起身往帐外去了。
帐外安静等待的大臣未听得皇帝答复,帐内的光亮却打下了——陛下竟亲自来取奏疏了。
大臣膝盖一软,匆匆下跪,抬臂将奏疏高高托起。
秦玅观接了,帐帘也随之落下。
“下去罢。”
大臣打干净洗头的雪渍,快步退下。
秦玅观边拆封壳边往短榻边走,鹤氅摆动,扫过氍毹。
唐笙眨巴眼睛,轻声道;“走啦?”
秦玅观没答,唐笙当她默认了。
闷得鼻尖冒汗的唐笙棉被刚掀了小半,秦玅观却忽然出声:“帐外掸雪呢,马上入内。”
唐笙火速藏了回去,连眼睛都不敢露了。
藏了片刻,唐笙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掀开棉被坐了起来,散着的发乱糟糟的。
“真清醒了?”秦玅观扬着嘴角,一语双关。
唐笙:“……”
对视片刻,唐笙将整个被衾卷了过去,屁股对着秦玅观。
秦玅观也不恼,倚上榻,不紧不慢地戳了戳唐笙。
她戳哪侧唐笙便往哪一侧缩,秦玅观干脆边看奏疏边戳,戳到唐笙无处可缩,一下占据了短榻大半的位置。
身旁没动静了,唐笙也快喘不过气了。她钻了出来,秦玅观臂弯一张开,唐笙很自觉地躺了进来,连蹬带拽,将棉被铺到她身上。
一场拧巴人之间的对峙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唐笙枕着秦玅观的臂弯同她一齐翻阅奏疏,头发依旧乱糟糟的。
“二姐她们要有动作了吗?”唐笙非常自然地探过胳膊圈紧了秦玅观。
“嗯。”秦玅观应声,鼻音有些重。
唐笙怕她真着凉,将每处漏风的间隙都按得结结实实。
“辽东守备军已经下定决心,要在新旦前解决战事。”秦玅观之间刮过那列字,“她们要诱敌决战。”
唐笙顺着她的指引细品,面色逐渐凝重:“在虎鸣丘与崂山关一带是否有些冒险了。没有两翼援军维护,地势崎岖,也不易骑兵铺展。”
“瓦格人也不傻。”秦玅观说,“设在中段,他们不易中计。”
唐笙敛眸细思,回神时,秦玅观的视线落了下来。
她们对视一眼,便互通了心意。
秦玅观掀被起身,脱了氅衣换上玄色的窄领棉袍。唐笙一骨碌爬起来,咬着木簪挽发。
“朕叫十一了。”衣冠整齐的秦玅观回眸征询唐笙的意见。
唐笙颔首,插好簪子,烛光随着她更衣的动作轻曳。
革带束好,唐笙的身姿也随之挺拔起来。秦玅观的视线停留了片刻才收了回来。
“方十一——”秦玅观高喝。
帐帘瞬间开了,方十一探头探脑等着陛下吩咐。
“你是地下的鼠辈么,只敢探个脑袋。”
“陛下有何吩咐?”方十一钻了进来,目不斜视。
陛下竟有闲心揶揄她,说明心情很是不错,方十一的神情也轻松了好些。
“把人都叫起来。”秦玅观裹紧鹤氅,“朕要在主帐议事。”
“得令!”方十一抱拳。
秦玅观收拾齐整握着奏疏转身时,唐笙已取来油纸扇,压刀立在她身后。
秦玅观上下打量番,蹙眉,语调不悦。
眼前人宽肩蜂腰,身姿挺拔,棉袍虽有些臃肿,但也在束起革带后显露出昂扬的风度。
但这种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穿法令秦玅观很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