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就穿这些?”
唐笙反应迅速,当即抄来自己的裘衣套上。
秦玅观满意了,探指抚过她因为梳理匆忙,没有压平整的鬓角。
帐帘开了,雪花飘落肩头前,唐笙的伞已经撑在了她的颅顶。
视线微拢,唐笙瞧见陛下的平顶束发冠微微上扬。
秦玅观抬首望着漫天飘雪,时常幽深但满含悲悯的眉眼间沾染上了霜雪的清凉。
仪驾随着她的步伐微滞。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唐笙的耳畔只剩下了自己藏于风中的心跳。
她满心满眼都是秦玅观了。
伞也在不知不觉间全然倾斜到了秦玅观身上。
“发什么傻,给自个也遮一遮。”秦玅观说。
唐笙嗯了声,喉头发哑。
凉风吹动宽袖,君王行于前列,重臣撑伞在后,分列的兵卫聚合,按刀在后,整齐的甲胄声响彻寒夜。
唐笙注视着飘落的雪花,轻叹道:“要新元了,这场雪,像是没有尽头。”
“该停了。”秦玅观淡淡道。
銮驾已至,中帐帘幕大敞。
将军平臂横于心口,带甲行礼;文臣躬身作揖,恭迎圣驾。
唐笙收伞之际,秦玅观已在诸臣拥护之下立于硕大的舆图前。
“辽东之战,新元前会有定论。”秦玅观缓缓道,“蕃西也不得再拖。”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众人回眸,看到了一身绯袍的唐笙。
她在秦玅观的示意下开口,讲明了辽东守备军诱敌决战的计划。
“在虎鸣丘一代决战,几乎是既定之事。”唐笙见秦玅观没有开口的态势,便说出了心中所想,“瓦格期盼丹帐为后路,那就要将他们的期盼捏得粉碎。”
“围师必阙。”
“堵住瓦格逃回的后路,使得他们必须向西求援,逼迫丹帐分兵。”
秦玅观终于开口,望着唐笙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许:“唇亡齿寒的道理,朕想,丹帐汗不会不明白。”
中列文臣嘴唇翕动,刚吐出“陛下圣明”四字,便被秦玅观打断。
“朕不要听阿谀奉承之词。朕要你们拟定各营调遣详策,报上所需军械与粮饷之数。”她举起烛台,照亮虎鸣丘,“中路军近日整军备战,巩固防线。边城营与防城营借夜色行军,向西北驻防,以备不测。”
暗淡的光亮拂过玄衣上的龙纹,映亮秦玅观的半张脸。
光影将她的眉骨与眼窝映得深邃,幽暗的眼眸此刻摇曳着细小的,明亮的焰心。
她屈指叩响书案,加重了语调:“新编的凉泷三营出兵东向,战备丹帐救援。务必叫丹帐有去无回。”
“即刻去办,天亮前,朕要你们拿出各营细致方略。”
第203章
驿官带着皇帝令信, 在同一天送至京师与辽东。
方清露立在壕沟边拆开了书信,耳边是女役与女兵挥锹的声响。
林朝洛留给她的,最值得信赖的军士都押在此战了。方清露不忍耗尽这支队伍, 便将她们布置在了最里侧的战线,既是收束全场的底牌, 也是她最坚实的底气。
她搁下陛下的书信, 环顾周遭,望着那些经过充足补给和足量操练后长出健硕躯体的军士们在寒冬腊月里挥斧,单臂斩在圆木桩之上,倾斜上身拉至壕沟边,信心又足了几分。
“方总督, 木刺已安了大半,再有两个时辰就活要干完了!”
“好!”
方清露朝说话的军士笑了笑,再抬眸便瞧见了马背上一身素衣的沈长卿。
她没带随从,替她牵马的是执一道人。
方清露瞧着沈长卿牵住执一扬起的双手,踩镫下马。执一唇瓣翕动, 像是在提醒她,要当心肩上的伤口。
对视一眼, 封疆大吏便与掌握调任施政之权的文臣通过了心思。
“信也发到太傅那儿了。”待到两人一马行至跟前, 方清露才开口。
沈长卿拱手,作了个平辈礼才开口:“总督可否边行边谈。”
“好。”方清露看向身后的随从,示意众人隔些距离。随从微躬身,待到大人们行远了方才缓步跟上。
“陛下这秘信来得快。”
“蕃西分兵, 战果就不限于瓦格了。”
“一条鱼如何够?”沈长卿莞尔,眸中聚起光点, 世间万象包络其中。
方清露轻笑,她垂首, 兀自道:“要看丹帐那放多大的鱼了。”
“总督叫他放大鱼便可。”沈长卿答。
方清露读罢秘信,本是想再从丹帐那捞个大将军当鱼,听沈长卿的话,渴望建功立业的焰火蹿得更高了。
那双充满野心的双眸相汇,跟在身后的执一双腕掩于袖中,视线穿过她们,最终落在沈长卿被风拂起的发鬓上。
沈长卿指了指壕沟,浅笑道:“不妨将着此处挖得更深些。”
方清露一点即通,她挥手将属官们召上前来:“都听着,铺完此处,壕沟再向辽东府移进一百里,增派两营伏兵,藏于两翼!”
“是!”夏属官领命,当即牵头去办。
想要钓到大鱼,就要叫他们放松警惕,麻木向前。
迫近辽东诸重镇,直捣州府,打开通向京师线路的诱惑,怕是无人能抵。
*
“陛下的书信八日便到京了!”秦长华着扶冠从高高的宝座上跳了下来,飞快向外走去,“师傅呢,师傅读过了么?”
她回首望着一干侍读翰林,催促道:“阿嬷去叫晚朝了,你们快去找陈学士!”
“殿下,您今日已召过早朝了,且今日的课业——”
“都什么时候了?”秦长华仰着脑袋,用不容置喙的眼神顶回侍读,“你们拖得了孤可拖不得!去不去,不去孤把你们都革了!”
翰林们面面相觑,终是行礼退去。
秦长华顺手戳了戳身旁的老尚宫:“姑姑,替孤去请弘安殿下。”
老尚宫刚要应声,小殿下又匆匆转过身叫住她:“姑姑,别去了!你叫她也别来了!”
“殿下,奴婢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尚宫瞧着她。
秦长华像乐音阁的戏子那样甩着长袖,纠结了一番道:“叫她和她阿娘一道,不要过来。”
陈栖白过来时,毓庆宫中已没剩几个人了。
她刚上殿,小殿下便匆忙迎了上来,就差拽着她的衣袖叫师傅了。
“殿下。”
她拱手躬身行礼,秦长华却托住她,从袖中摸出了陛下的密信。
“您瞧瞧这个,孤不知如何是好,总觉着着事急迫,要是耽搁了就误了陛下的事了。”秦长华垂手,不知所措地立着,“读完孤就叫晚朝了,不知是否……”
“殿下,您未做错。”陈栖白那也收到了秘信,她已知晓小殿下读到了什么,“陛下发给您,是告知您要坐稳京师。辽东和蕃西方才陷入相持,一旦两线作战,朝中就有人要异动了。你该以不动应万变。”
“可是师傅——”
小长华迈步上墀,抱着一摞折子下来:“这些您也看过了,孤将急迫的全归在这儿了,孤总觉着,粮饷的事拖不得了。”
陈栖白翻过那些熟悉的字迹,眸中闪过一丝喜色。
如今发往京中的奏疏皆是她和方采薇票拟好了呈上去的,再由翰林们修改措辞,由小殿下誊上去。
这样多的奏折,这孩子抄完就属不易了,可她竟然看完了,还分了轻重缓急。
“殿下,您准备做什么?”陈栖白已瞧出了这孩子的稚嫩的野心,猜出了她已有想法。
她不再像往常那般提点一些,或是直截了当地说出心中所想,而是耐心引导她说出心中的想法。
“要照太后说的,抄家的抄家,罚没的罚没,私营盐铁也要收回来,给陛下做好预备。”
“您今日就做?”
“是。”
“先哪一项?”
“陛下留给裴家那些人。”
陈栖白面上喜色更深:“陛下留给裴家的?”
“本可以一并抄了,但陛下还是留给太后了,是怕朝中生变动,太后无力护着弘安姐姐罢?”秦长华声音轻,像是不太确信似的。
陈栖白笑容淡了些,秦长华的心悬了起来,像是在等待师傅的宣判。
“殿下……”陈栖白唤她,轻叹道,“您年少聪颖,不愧是陛下选定的嗣君。”
秦长华绽开个笑。
“您既然今日就要办妥,微臣便斗胆提上几句。”陈栖白长吸气,“无论他们引经据典说什么歪理邪道,您都不必同他们过多理论。您是京师之主,您要做的是一锤定音。”
秦长华郑重颔首:“孤明白。”
“殿下。”陈栖白郑重道,“您最后的最后,一锤定音,剩下的交给微臣同方大人。”
*
蕃西的天暗的极快,马上的秦玅观能瞧见远处闪烁的火光。
齐军这几日已将战线温和地推进凉州城百里外,藏匿于黑夜中,每日只食些生冷物果腹,枕戈待旦,日日备战。
秦玅观回首,瞧清了身后的将士眼中闪烁的光亮。
原凉州和泷川的部分主力顶在中路军中,士气旺盛,各个期盼先登斩旗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