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尘微
兜了一大圈子才议到正题上,秦玅观停拨了念珠,眸色幽暗了些。
“李大人不妨讲话讲得明白些。”
丹陛下的人清了清嗓,讲了一通古礼和男女各司其职之道,终于道:“宗庙先祖在天有灵,渴盼乾纲归位。”
“乾为天坤为地,天纲何时不归?”秦玅观收了念珠,睥睨众人。
“乾为男坤女,一阴一阳,此乃……”
“你的意思是,朕未立男储,惹了祖宗不悦了?”他不敢说得太明显的话,秦玅观替他说了。
众臣不语,秦玅观继续道:“储位空悬,朝野内外同议,朕还未定下人选,便有人怕迫不及待地指手画脚了!”
秦玅观倏地起身,扶着御座,看向缩手而立的在京宗亲:
“你们之中,谁想坐这个位置,站出来!”
*
邸报在每日正午送来。
方清露接了,边啃馒头边读,顺势坐在了唐笙的桌案上。
彼时唐笙正在抄写既定的公文格式,笔下的字跟她小学时写得差不多。方清露挡了她的光,唐笙抓耳挠腮,幽怨道:“二姐,我抄不下去了。”
方清露捏着啃了一半的馒头回眸:“你怎的了?”
唐笙指了指桌案上的影子,方清露会意,迅速挪开身。
她行至唐笙旁边,见了那些个狗爬字,咽下馒头后不住地笑。
“就着?”方清露笑道,“你明明是抄不下去了,还嫌我挡光。”
唐笙脸红,嘴硬道:“我原是想问一句,你洗过手没!”
“净手了。”方清露咬着馒头,张开五指,含混道,“唐大人看看。”
唐笙垂眸,继续装鹌鹑。
“你在写什么?”方清露吃完馒头立在她身侧负手看着奏折。
“那孩子病得太重了,不像是这几日刚发作的。”唐笙仰首道,“我疑心他们记混了时候,沿途还传染了不少人。”
涉及治疫,方清露正色:“笔给我罢,我来写,写完了你早些交给周院判他们过目,盖上章便呈上去。”
唐笙换了干净纸笺,铺开了侍奉笔墨。
方清露性子豪迈,不计小节,但写出的字却是清隽工整的。
唐笙说,她写,公文完成得极快。
在快收尾时,方清露问她:“要给陛下问安么?”
唐笙:“?”
她不知道公文还能写这个。
“这不合适吧?”唐笙结巴了下。
方清露眯眼,猜不到唐笙脑瓜里装了啥——请个安而已,公文里可写可不写,她脸红个什么劲?
她大笔一挥给唐笙添上了,边用掌心扇风边对唐笙道:“你这字抓紧点练啊,不然以后批文书多丢人。”
唐笙应声,有些局促。
京中的文书传递极快,她中午写的折子,下午便递到了秦玅观的书案上。
方汀举着折子入内,特意道:“陛下,京兆府送来的公文。”
秦玅观摘掉翘起的毫毛,挥手,示意方汀呈上来。
瞧见文书上的署名,秦玅观将手边的折子推到边上,先打开了这本。
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秦玅观前后翻了翻,才从第一面看起。
方汀望着她的动作便猜出了写折子的人是谁,悄悄垂下了眼眸。
秦玅观蘸满朱墨,笔走龙蛇,飞快写下“知道了”三字。
若是方汀没见着她批阅前的动作,必定以为陛下这是潦草敷衍。
她轻叹了口气,心道,陛下可真是拧巴。
“知道了”三字墨迹渐干,转手去看其他折子的陛下又回过头,在折子上提了几行小字。
不久,方汀便被她叫到了近前。
“京兆府如今事急,但凡有折,不论日夜,必须先呈上。”秦玅观将批好的折子交给她,“这份,现下便发回去。”
“是——”方汀记住了。
秦玅观忧心墨迹未干,污了朱批,又在方汀手中开页瞧了瞧,视线在近乎空白的黄册面停驻得最久。
方汀垂眸,瞥见了那行字:
“臣太医院左院判唐笙跪,恭请,陛下圣躬万安。”
“送去罢。”秦玅观挥了挥手,腕上的念珠磕碰作响。
方汀去了,叫着传文书的太监,叮嘱了一番。
小太监回来不到两刻钟便要出发了,人还没缓过劲。他不敢抱怨,只得带着文书出宫。
唐笙折子递了还没一个时辰,回折便到手了。
方清露也有些惊讶,照理说,陛下的朱批都是隔日才送到的,署了太医院名的怎么送得这般快。
她还在思忖,唐笙便已放下了流调图,用帕子擦拭了手去解那黄缎了。
这种感觉挺忐忑的,有些像上学时第一次考试,等待老师发批阅好的卷纸。
摊开折子,唐笙见着了略显潦草的三个大字,顿感失望。
视线下移,她又看到了请安句旁有两个小字:
“朕安”
唐笙露出个笑,继续后翻。
秦玅观准了她的建议,并在她的署名旁附了一行小字,字迹要比那“知道了”要清晰太多。
她的嘴角耷拉了下来,人显得很委屈。
方清露见她一会笑脸一会苦脸的,忍不住询问:“到底怎么了?”
唐笙指着那行小字,跟刚开蒙的幼子告状似地说道:
“陛下说我不敬尊上,连奏疏都要代笔。”
方清露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嘴角抽搐。
“你那字,写这么多话,眼睛得看痛了罢。”
唐笙苦着张脸附和:“我暂时还没法写得那样工整,写成那样交上去,既要被同僚嘲笑,又要被说不敬——”
“字迹潦草,对上不敬。”方清露悠悠道,“我替你讲了。”
唐笙颔首,脸更苦了。
“这不还有行字。”方清露垂首,忽然道。
“哪里?”唐笙匆忙寻找。
“这。”方清露念道,“事形迫切,准卿越级直奏。”
她瞠大了眼睛,果然在黄段中摸到了封套和铜锁。
“陛下这是给了你二品以上才有的密折权。”方清露叉腰,一阵唏嘘,又惊又叹,“日后无需写题本和奏本了,直接递密折便可了。”
方清露今年二十有三,六七岁时便跟在陛下身边,十四五岁便开始当差,熬了十来年这才算出头,官至从二品京兆府尹,到这也才有了密折权。就这样她已算是扶摇直上,引得是千人恨,万人妒了。唐笙这才到陛下身边几日,便已蓝袍加身,当上了太医院二把手,还有了密折权。短短几月,走完了她这个近臣十来年走的路。
她又是替唐笙高兴,又是为自个心酸。高兴的是小十九熬出了头,为陛下所重用了,心酸的是,她在陛下身边这么久竟未享受过如此待遇。
唐笙眨眼,还没回过味来:“那日后我还可以请你代笔吗?”
“哎呦,代什么笔呀!”方清露急得直跺脚,“陛下要看的就是你亲手写的的真心话——”
“你个呆瓜!”
第59章
方清露屈起指节就要敲这坐着的呆瓜, 奈何呆瓜早已设防,闪身躲开了。
“我去办差!”唐笙抽了流调图就跑,方清露丢了个馒头给她。
唐笙接过, 叼着就走。她从今早忙到现在,就是光嚼馒头都觉得很香。
廊檐下有府卫, 唐笙躲在漆柱后啃完馒头, 整理了一通官袍才迈步入内。
“唐大人——”府卫们一齐行礼。
唐笙挂着疏离的笑,颔首示意。
地方都司和非直隶的衙门少见紫袍绯袍,在宫里满地跑,唐笙见多了模仿起来倒还算轻松,没露出什么马脚。
离厢房越近, 唐笙的心情就越沉闷。
连片的拒马栅栏被搬到了此处,好似厢房里关着的是什么食人野兽。唐笙往前,差役开道,一路将她送至厢房门口。
下午厢房里刚经打理,味道消散了许多。方清露办事爽利, 早晨她列出的条款,她下午便落实到位了。
接触此处废水的差役皆套上了油衣, 保证接触不到水渍。唐笙巡视了圈, 戴好罩面,打帘幕入内。
外边天色渐暗,昏暗的厢房内早已燃起了灯。
萧医女靠墙坐着,像是在打盹。
唐笙放轻了脚步, 来到铁匠和女儿身边。
她刚进来铁匠便警觉起来,抱着女儿往墙角缩。唐笙攒出个笑, 尽量让自己瞧着和善些。
“你们歇着便是,我只是来问些话。”她展开舆图, “你们路上这两月,有过不适的症状吗?大概是在哪里出现的?”
铁匠直摇头,她怀里病怏怏的孩子却点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