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澹
她看向手中的郑虎符。
第16章
翠微台位于长安西南角的升道坊,而桓医工所办的斋堂却在遥遥相对的城东永阳坊。
元祯喷出的血红里发黑,胸前丹绣两裆衫开出艳丽的芍药花,幸运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吐第二口,平巾帻就磕到苟柔的怀里,人歪头昏死过去。
苟柔吓得魂飞魄散,一手拽住她腰间的革带,不至于让元祯从四轮车上滑下去,一手捂着她唇红齿红的血嘴,要上官校尉赶紧将人搬上车子。
好在是商音将人推出来,这泼辣的小婢子虽对八娘的追求者不客气,却天生有一副豆腐心肠。
她先让人取了枚梅花保命丹,捏住元祯下巴送进口中,又给苟柔指了去长安名医桓灵媛斋堂的路。
待他们的车驾消失在街口,商音赶了一遭看热闹的乾元,才回去给萧八娘复命。
睁开黏连的双眼,元祯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记不得昏迷前的情形,嗅到满室的药香,只当自己被送到斋堂后昏睡到半夜。
后脑勺怕是睡平了,想翻个身,偏生胸口像被剜了块肉一样,刺痛灼烧着骨肉,她不禁呻吟起来。
“殿下,您醒了?”
苟柔又惊又喜的声音从一道帘子后传来,接着苦涩的药气由远及近,苟柔手中端了药盅,疾步走进来,放下盅子后,竟也不点蜡烛,就伸手来探元祯额前的温度。
“额头是不烫了,大娘身上还有疼的地方吗?”
元祯嗓子还残有血腥味,她指了指嘴,要苟柔端水来漱口。
苟柔忙唤人进来伺候,又亲自去找了医工切脉,奇怪的是,这几人夜里走动如同在白日一般自如,来去匆匆,却无一人磕着碰着家具。
吞下一口温水,水缓慢的直流而下,所到之处激起新一波疼痛。元祯攥紧胸前衣衫,衫子单薄,原来苟柔已脱下了她沾血的两裆衣,只留了件白练衫在身上。
“阿柔,屋里黑,为什么不点蜡烛?”
阳光透过窗棂撒进来,烘得人身上暖洋洋,室内陈设皆明堂堂,连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微尘都一清二楚。
忙碌的苟柔停下手中的活计,她看了看窗,又去看孟医工,孟医工柳眉浮现忧虑,用手指了指眼睛,苟柔差点站不住。
她扑向元祯,颤着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元祯皱起鼻子,打了个喷嚏,昔日灵动的双眼却变成一潭死水。
“现在就是白日呀,殿下,您能瞧见我吗?”
元祯脑袋发懵,苟柔的话在耳边转,原来天没有黑,而是她失明了?
一只手温柔地拉过她的腕子,手指紧紧切在脉上,元祯对周围的一切未知都感到可怖,她呼吸加重,声音颤抖:“你是谁?孤这是在哪?”
同样温柔的声音回答她:“王太女殿下,您无需害怕,这儿是桓医工的斋堂,是您的部曲送您来的。”
听她声音年轻,手指也如牛乳般润滑,不像是年岁很大的人,元祯问:“您就是桓医工?”
为了让孟医工静心切脉,苟柔插嘴解释:“殿下,桓医工数日前出门未归,为您看病的是她的关门弟子,孟家大娘子。”
“桓医工这几日还能赶回来吗?”
“家师未说归期,也没有告诉我们她去了哪里。”
孟医工已经切完脉,柳眉皱起后一刻都没舒展,她吩咐了小药童几句,又自去柜中取出针囊。
针囊铺开,里头大大小小的针比谢七娘的还多,孟医工捻起一根形如杖的圆针,朝二人道:“此为针名为大针,可利九窍,祛邪气。苟娘子,麻烦你揭开她的衫子,在华盖穴上施一针,若是殿下能再吐出一口黑血,那就不必担忧她的眼睛。”
元祯身上大大小小的穴位都由玳婢扎过针,她知道华盖穴正在胸前。
在外人面前脱衣尚有些放不开,元祯刚想屏退屋内闲人,哪知苟柔毫不犹豫地掀起衣衫,孟医工也不手软,电光石火间针已经扎上她的胸口。
“噗。”
那针好似打开了某个机关,元祯平静的身躯一震,一口血始料未及的吐了出来。
“是黑血!”
果然是从前御医长手下的高徒!
苟柔打心眼敬佩孟医工,孟医工则颇为淡定,似是对这种折服的目光习以为常。
她用巾子擦擦手上没躲开的血渍,“殿下的身子太弱,又急火攻心,所以才会失明,安心等两日便好。我已经吩咐药童去买几片猪肝,给殿下做汤吃,眼睛恢复得会更快。”
听她说的如此笃定,元祯燃起希望的火苗:“孟医工,孤的双腿可还有站起来的希望?”
孟医工沉吟,听苟柔说她的腿是被马踏断的,可她在切脉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元祯脉象的不对劲。
再用马尾针扎元祯的腿,元祯虽无知觉,但藏在肌肤下的青筋却在跳动,孟医工的猜想得到印证。
元祯多年前的踩伤早就痊愈,阻拦她站起来的另有原因。
见多了世家后院腌臜事,孟医工顿时想到元祯是中了毒,可经过望闻问切,她又心生疑云,若是中毒,这毒好生毒辣,既用银针探不出,又足足折磨了元祯八九年。
更为蹊跷的是,毒发的症状极为寻常,既不至于令元祯毙命,又一点点耗尽人的精气,最终灯枯油干,悄无声息的死去。
为了进一步确认是否中毒,孟医工三指再次搭上元祯的手腕。
虚弱的命脉下藏着新的力量,她又察觉到了之前没注意到的细微变化:“殿下的身子虽虚弱,近来是否有好转之相?”
想不到孟医工声音年轻,医术却如此老道,元祯颔首:“自从离家后,身子一日强似一日。”
见她避而不答,苟柔忧虑加重,重问道:“孟医工,若我家殿下的身子一直好下去,能不能变回常人?”
元祯的脉象紊乱,又兼有无故好转的迹象,孟医工收回手指,认定此为中毒之相,身子恢复也是因为离了下毒人,才会有所变化。
至于她还能不能站起来,孟医工也难以给出答案,元祯中毒多年,毒发温吞却最折磨身心,体内余毒若是不排尽,还是有生命危险的。
这不过种阴辣狠毒的毒,孟医工不曾见识过,更分辨不出到底是何毒,她给不出王太女肯定的回答。
若是师父在就好了,她老人家见多识广,一定能治好王太女殿下。
叹息一会,孟医工打定主意要连夜去翻师父留下的医书,对于元祯和苟柔,则是简洁道:“殿下的踩伤早就好了,不过双腿要如何治,我还需去翻阅古书,看看里面是否有解决之道。”
目盲的元祯依旧敏锐,她道:“我没有先天不足之症,踩踏的伤口也尽痊愈,孟医工,我是不是中了毒?”
孟医工沉默,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涉足豪门恩怨意味着什么。
师父不在身边,若是沾上麻烦,不好解决,更何况这毒她还瞧不出来,就算说实话也无济于事。
没有把握的事,孟医工不会逞口舌之快:“我医术低微,目前还看不出来。”
难道真是不治之症?
元祯虽早有准备,失望却仍然难以抑止的涌上心头。
好在孟医工及时补充:“若是我师父在,殿下的病就大有希望,眼下也可以先泡药浴,并不是无药可医的。”
既然她找不出毒症的根由,不妨就让元祯把百种解药都一试,万一有希望呢。孟医工很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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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翠微台装饰一新,夜风卷过世家乾元坤泽的褒衣博带,美酒与佳肴如流水一般端上长案。
百般红紫斗芳菲,其中海棠最风流,配上苑里晚春时独有的美景,兰陵萧氏的家宴其乐融融。
不仅萧氏的小辈们欢聚一堂,卢猷之也受邀入宴,就连大司马萧续、左仆射萧韶都亲至翠微台。
大司马萧续身高八尺,虽然两鬓斑白,但容貌白皙端正,双目炯炯有神,看得出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的美娘子。
因为羌人陈兵关外,攻势猛烈,长安城中多有迁都的声音,她为了稳定人心,特意高调的将自己所乘的牛车卖掉,坚定世家百姓对白袍军的信心。
此举果然收到显著效果,上朝时不再有大臣提议迁都,长安的治安逐渐稳定,不过萧续也就没了代步工具,出行只能坐步撵。
萧续刚下步撵,就被萧夷光请到翠微台中的密室。
密室隔绝外面热闹的气氛,室内除了一席一桌,唯有萧续、萧夷光和卢猷之三人。
在吊起的宫灯下,萧续一目三行地看完萧智容的信。
她沉吟片刻,却不着急对广陵王的命运做出决断,而是看向面前这个聪慧绝伦的外甥女,起了考校的心思:“依八娘之见,这广陵王是杀是放?”
萧夷光毫不犹豫:“广陵王北破鲜卑,南平百越,功绩卓绝,又是皇室宗亲,自然不能养虎为患。”
萧续流露出赞许的目光,萧氏小辈的女郎郎君中,唯有萧夷光一人杀伐果决、谋略过人,不仅性子最像她,也没有辜负她多年的栽培。
第17章
眼前人美艳的侧脸,秀挺的身姿,睿智的心思,以及纵横捭阖的魄力,莫说大司马暗中称赏,就是卢猷之也不禁再一次为萧夷光着迷。
这样的好坤泽近可宜室宜家,远则诞下的子孙也必然聪慧,卢猷之暗暗庆幸,与萧夷光定亲是他的福气。
萧续态度未明,却扬起手中的信,故意为难萧夷光:“萧国相道广陵王不能杀。”
萧夷光没有被难到,反轻笑一声:“为何不杀?太平时,就留不得广陵王的性命,如今天下大乱,这等乱世枭雄更应该杀。”
不仅广陵王该杀,为以绝后患,他的子嗣也要斩草除根。
不知怎么,萧夷光眼前浮现出那名病弱少女的身影,听商音说她呕血不止,恐怕无需大司马动手,这位王太女就自个香消玉殒了吧。
对于广陵王的处置,萧续门下的幕僚也争执多日,司隶校尉桓灵宾主张不可放虎归山,广陵王昼警夕惕,向来人不离兵,如今虎落平阳被囚,正是杀他的大好时机。
萧续则担忧镇守江州的郑伯康,他与广陵王为姻亲,虽接受自己的拉拢,却正是与朝廷互相猜忌的时候,万一广陵王被铲除,保不准他会招揽虎豹骑余部造反。
看大司马陷入沉思,萧夷光起身,将墙壁上的卷轴徐徐展开,上头有一幅制作精良的大周舆图。
他的目光移向软禁广陵王的扬州,骠骑将军羊赞兵败自尽后,萧续任命谢济为新刺史,但此人并非能征善战之辈。
萧智容劝说朝廷不杀广陵王的理由之一,便是谢济文弱,不善掌兵,广陵王一死,谢济一人不能镇服南方士族,必然会引发内乱。
这位堂侄女思虑深远,萧续深以为然,潼关外有羌人,南方诸地若再起狼烟,兰陵萧氏将会疲于奔命,最终大厦倾覆。
思索的目光停到舆图上的潼关,那里不仅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关隘,还有羌人号称二十万大军的虎狼之师。
潼关守将卢猷之是八娘的未婚夫婿,尽管萧续再不舍八娘嫁人,眼下的情形却非比寻常。
卢猷之屡克羌人,貌美的八娘正是拉拢这员虎将最好的人选,为解萧氏燃眉之急,她该尽早为二人主婚。
大司马眸光闪动,她的所思所想,瞒不过萧夷光的眼睛,她心底冷笑一声,却无可奈何。
且不谈她与卢猷之是否有男女之情,萧夷光心如明镜,坤泽的身体是世家联姻的最好工具,向来没有选择的权力。
譬如大司马得势后,元氏皇族不也巴巴向她献上南康公主,二人相差三十岁,一个妙龄少女,一个双鬓花白,不到半年的功夫,南康公主就有了身孕。
只要收益足够大,萧夷光也从不惜此身,她只是厌倦活得像一件可以赠送的精美器物,命如浮萍般漂泊,极度渴望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
眼眸垂下,袖中的郑虎符却如烙铁一般灼烧她的肌肤,萧夷光呼吸一促,抬眼看向舆图中的广陵城,心头黄土漫天,踏过虎豹骑的千军万马。
“潼关现有兵马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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