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澹
明明在修习武艺上,他一点就通,从无败绩。
唯有将人快点娶进门才心安。
侧过身,为她遮住门外照进的日光,卢猷之解着栓马石上的缰绳,绞尽脑汁与萧夷光搭话:“说回来,我还要多谢八娘。那王太女耍得一手好无赖,若无你劝着,她怕是连屋顶都要掀翻。”
萧夷光走出他的影子,与商音站一处,用团扇的玉坠逗弄睡眼惺忪的稚婢,她感到好笑:“太女本就无罪,又是天潢贵胄,挨打了必然不肯罢休。”
王太女为一国储君,身边的部曲个个魁梧粗壮,没有绑了卢猷之报官,就极算能隐忍克制,他还想要人家怎么做?送上另一边肩膀?
玉坠忽上忽下,像蝴蝶一样翻飞,稚婢忘了病痛,伸出小手去抓,咯咯直笑。
一辆马车从巷口轱辘驶过,鸟儿在枝头啾啾喳喳,癞皮狗们甩着舌头彼此追逐。
好一派盎然春光,最适合情人依偎,低语些缠绵的情话。
对面墙上的瓦当涂了釉,反过的光刺伤卢猷之的眼,他边给马儿梳毛,边顺势低头,掩饰满眼的心虚:“宗室无能却也有傲气,轻易不肯饶人,八娘一句话就平息她的怒火,可是向她许下什么好处?”
萧夷光抬眸,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见卢猷之竭力装出笑,嘴角都在打颤,她单刀直入:“你问这做什么?”
第20章
还能做什么?
不过是嫉妒在燃烧。
状如死人的王太女在卢猷之眼里根本算不得乾元,但在亲眼见着萧夷光与她的片刻亲近,两人的手指相抚过的那一瞬,卢猷之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妒火。
王太女贪慕八娘的美貌,八娘怕不是用色相换来她的宽恕。
即便心中的理智一遍遍提醒卢猷之,八娘冰清玉润,绝非浅薄之人,他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臆度,钻不出偏狭的圈套。
王太女的事小,但也足以见微知著,在他驻守潼关的日子里,八娘邀请过几位乾元去过翠微台?
脸颊上的肉一抽,卢猷之到底咽下了所有质问,他还留有三分清醒,年轻的小娘子喜好宴饮,不仅是风雅韵事,从侧面还能展现坤泽的交际本领。
八娘还未嫁进卢家,就理应为萧氏酬酢,他总不好干涉太过。
卢猷之挂上一贯温润的笑,他道:“我只是不愿八娘屈身与他人斡旋。”
萧夷光只一眼,就将卢猷之那点心思摸透,她并不作声,脸色亦无缓和,直接搭着商音的腕子上车。
“八娘,有我在,王太女掀不起风浪,你行事不必顾虑——”
卷进车的风多管闲事,将卢猷之冠冕堂皇的托辞一并送来,萧夷光唰的绷紧车帘,又将钩带打上结。
乾元的算计她见多了,堂而皇之打着为你好的名头,其实是为将坤泽名正言顺软禁在府,好只供自己独个赏玩。
文人武将都一个模样,对待其他乾元,她置之不理即可,从来不需在乎,对于卢猷之,二人到底有婚约要维系,萧夷光生出烦闷。
“八娘,这里皱了~”
莲藕般的肉手舒展萧夷光的眉间,稚婢挣脱商音的怀抱,倾身要她抱。
萧夷光复展笑颜,她抱过稚婢,低声细语道:“肚子还痛吗?”
稚婢的眼睛漆黑,这一对墨玉只追着萧夷光看,她奶声奶气道:“不痛了,八娘也不要痛。”
萧夷光一怔,旋即笑意更深,稚婢见自己蹙眉,还以为身体也生病了,真是个体贴的小家伙。
商音插话:“今早六娘说要带稚婢来斋堂,稚婢谁也不跟,单单抱着奴婢的胳膊,说八娘最好,只跟八娘走。”
也不怪稚婢只认萧夷光,她自降生后就没了阿父,六娘借着回娘家的名义,常寻俊俏乾元厮混,孩子自然就托付给云英未嫁的萧夷光照料。
这小家伙睁开眼时看到的是萧夷光,闭眼前看到也是萧夷光,除了在傅姆怀里喝奶,其他时候多被八娘带在身边,能不与她亲厚吗。
“许是有前世的缘分呢。”
萧夷光抚摸她蓬松的乌发,半是玩笑半是真心道:“下回定要六娘在王三娘和稚婢中选一个,她若选了王三娘,我可真就认稚婢做女儿了。”
王三娘是长安城门守将,相貌清秀身姿矫健,萧六娘爱她好风姿,宁舍了其他乾元,只与她往来。
卢氏忌惮着萧府,管不到萧六娘,六娘就只挂个卢氏寡居的名头,却与王三娘如真妻妻一般。
许是想到六娘对王三娘的穷追不舍,商音笑成一团,她道:“只怕六娘就等您说这一句,双手就将稚婢奉上,好跟三娘过快活日子去。”
————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车马在翠微台前停住,晚霞已经将天边滚出一道金边,守在门前的傅姆们等待多时,先将稚婢抱去。
萧夷光扶着商音的手下车,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美貌掩在团扇后,她请卢猷之入台小坐,话语客气却不疏离,一如涓涓泉水般美妙,在春凉傍晚沁人心脾。
远处的屋宅升起炊烟,时候不早了,主人家的邀请只是客套。依照礼节,卢猷之本该推辞,可他耳朵却听到一阵熟悉的鼓吹乐:“冬雷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卢猷之眉毛比鼓点跳的还快,生出不祥的预感,他越过八娘的肩膀,果然瞧见了亲王出行时仪仗里的旌旗、仪卫,以及人群环绕的饰有金翠珠玉的四马翟车。
有资格用金子装饰车舆的人,长安城内唯有诸王和大司马,但出行时能启用三十余名俱着蜀锦袴褶,腰间参镂带系金环的女骑,要她们在马上演奏排箫、琵琶、鼓乐器,偏爱大肆招摇过市的,遍观大周天下,只有放荡任气的楚王殿下一人。
自惠帝驾崩后,长安就被五王的战火吞噬,惠帝子嗣全死于乱兵中。楚王元徽是惠帝唯一尚存于世的亲妹,血统最高贵,也是继位的最佳人选。
元徽之所以没有被推向天子宝座,免于死于非命,多亏出生后身体多病,先帝将她寄养在当时还是太子太傅的萧韶府中。
萧续狼子野心,萧韶却敦厚忠诚,有这份情义在,元徽才会在皇位更迭中保全,也养成一副跋扈不羁的性子。
危机感油然而生,卢猷之顾不得去琢磨萧夷光的气消没消,脱口而出:“八娘,楚王殿下常来翠微台么?”
刚一出口,他就后悔,八娘与楚王襁褓时相识,又被同一个傅姆带大,私下交情甚厚,他说这话倒像是在质疑二人的关系。
怕八娘又生气,卢猷之赶快找补:“呃,他来翠微台做什么?这么大阵仗,恐怕整个长安都知道她走出了楚王府。”
萧夷光坦荡,装作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楚王殿下行了及冠礼,朝廷将豫章郡封给她,今日许是来道别的。”
楚王要去就藩了?
卢猷之喜上眉梢,八娘虽待元徽如亲姊,但元徽对八娘只有女女之情,更可恨的是她是萧韶的半女,出入仆射府无忌讳,看八娘跟喝凉水一样容易。
今儿个不就又不请自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爱慕八娘,人都进了翠微台,女骑还在外头一遍遍鼓吹着《上邪》。
偏生元徽还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干的混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桩,莫说奏《上邪》,就出行吹打天子乐,长安人都不一定掀起眼皮搭理他。
只有卢猷之气得牙根痒痒,他厚着脸,把马车扔给仆役,拔腿就跟萧夷光进了翠微台。
萧夷光看在眼里,并不制止,先去内室换了衣裳,将青紫的肩膀上了药,而后步调从容来到元徽爱去的临水阁。
阁中坐了两人,果然就有元徽,她头戴漆纱笼冠,身穿绯红大袖襦,对襟满是金线绣着连珠纹,看上去既风骚又洋洋得意。
见到萧夷光入阁,元徽雪白的脸登时亮了,她放下横吹的玉笛,拽开步子迎上去:“八娘教我好等,我未时来等到酉时,就只有六娘一个人作陪。”
萧六娘倚在水阁栏杆边,亲昵的抱着一下午未见的女儿,掩口笑道:“你还好意思说,自从你来,笛声就没停过,磨得我耳朵都生了茧子。”
元徽瞪大双眼,谴责六娘言行不一:“这是孤为八娘新做的曲子,本想先给八娘听,是你偏要孤吹的。”
“你做的曲子很好,我这不是怕你腮帮子疼嘛。”六娘最爱调戏元徽这般俊俏的小娘子,见小娘子不依,忙脚底抹油,带又开始哼哼唧唧的稚婢先走一步。
元徽哼了一声,看向萧夷光又喜笑颜开,手搭上笛洞:“八娘,我再给你——”她猛然打住。
跟进来的卢猷之面色不善,眼神闪着狠厉的幽光,好似能把她给活吃了。
萧夷光与元徽熟稔,知道她是孩子心性,胡闹起来比稚婢还任性,但卢猷之对元徽态度冷淡,两人谁也看不惯谁。
为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萧夷光先命商音摆茶,又轻描淡写地略过笛曲一节,转而问询元徽:“殿下受封豫章郡,可定下启程的日子了?”
月光下,涌动的池水波光粼粼,元徽轻叹,靠着水边朱红围栏,情绪也少见的深沉起来,“定下了,阿娘说宜早不宜迟,要我明日就走。”
她口中的阿娘不是已驾崩的生母成帝,而是有养育之恩的萧韶。
萧夷光也始料未及,“这般快?”
“在这关头,朝廷肯为我举行加冠礼,赠我封地,就已是不易。”
大司马有意削弱皇室,就不可能再实封皇子皇女,元徽也是气运好,萧续采纳萧夷光的策略,将元智封到益州,萧韶忠心皇室,也趁机为元徽讨到了封地。
尽管心中对大司马弄权不满,但元徽对养母和养妹充满感激。
临别之际,二人都有些伤感。好在萧夷光早听阿娘提起过她就封的事,提前预备了一首赠别诗,当即挥毫写下赠给元徽。
卢猷之自告奋勇去磨墨,见八娘皓腕游龙走凤,纸上笔画悬岩掣电,颇有放海之势,而无坤泽常有的妩媚之气,不禁暗暗点头。
诗中话语并不出格,八娘心胸豁达,除了些许离别意,便是对元徽的勉励,要她到了封地劝课农桑,效法祖先,好好做个贤王。
赠完诗,元徽念了又念,想到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心爱的八娘,她泪水潸然而下,又要折柳相赠,又要吹笛和诗。
萧夷光安之若素,仿佛习以为常,只一劲纵着她。卢猷之平生只爱舞刀弄枪,不免被元徽的离情别绪酸倒了牙。
——第二更——
元徽吹笛,八娘赏曲,卢猷之吃着暗醋,三人各得其所,亭内倒也和谐。
好景不长,鹅蛋脸婢女推门而入,打断了呜呜咽咽的笛声,“八娘,武川郡王到了翠微台外,说想要见您。”
又一个八娘的爱慕者?笛声一滞,卢猷之也吊起心,他与元徽不约而同看向萧夷光。
萧夷光与清河县主交好,却对拓跋楚华的阿兄没有印象,她眸中也染上疑惑:“我与武川郡王素无交情,他可有说所为何事?”
鹅蛋脸婢女似乎难以启齿,她瞥了眼卢猷之,后者装作若无其事,有一搭没一搭剥着菱角,其实耳朵已经竖起来了。
“奴婢也觉得郡王有些蹊跷,可他坚持声称有生命攸关的要事,还,还要求与八娘单独见一面。”
长安想与八娘独处的乾元多如牛毛,拓跋洪刚说完,肩膀就挨了商音一竿子,但是他铁了心,不仅没有退步,甚至抽出箭来折断,表明自己的决心。
这些话,鹅蛋脸婢女自觉的没有说出,毕竟八娘什么都没做,她怕卢猷之误会了八娘。
这鲜卑王子好歹在长安住了几年,说出的话还是粗鄙、野蛮!他将萧八娘当做什么人,世家的坤泽岂是能私下与乾元相会的?
任是谁都会感到冒犯,萧夷光极有涵养,没有让人直接赶他走,而是道:“去回我已歇下,郡王有事就写帖子送进来。”
“八娘,或许郡王真有性命之忧呢,左右我与楚王殿下都在,也不怕他生事,不如让郡王当着我们三人的面陈情。”卢猷之突然开口,言语间颇为大度。
坦然面对萧夷光眼中的微诧,卢猷之憨笑挺直脊背,仿佛白日里的吃光老醋,不想萧夷光接触旁的乾元的人不是他。
手里剥出了十多只菱角,他笑意加深,装了一小碟,又殷勤推到萧夷光面前,“再者,我与郡王也有些日子未见,不若趁这个机会叙叙旧情。”
见或不见,萧夷光倒不以为意,不过既然卢猷之开口,坚持不见却显得二人真有见不得人的事。
且先不论心中的芥蒂,卢猷之明日还要回潼关,一走便是数月,再冷着他,卢氏那处面子也过不去。
她从盘中捡了颗白嫩多汁的果肉,清甜的汁水充盈在唇齿间,漫不经心道:“既然卢郎和殿下愿意作陪,惠音,你去请郡王来这座阁子坐坐。”
八娘吃了他剥的果子,卢猷之悬着的心才放下。碰上几回软钉子,他回过味,八娘虽温柔,却也有世家女骄贵的一面,自己句句若是总拘束着她,可不让人不悦嘛。
卢猷之头脑颇为灵光,想通了这一点,便不再贸然开口,手脚上勤快起来,又磨墨又剥果子,还建议八娘见武川郡王,果然取得了些成效。
他露齿一笑,忍不住得意地看向楚王,元徽多才多艺,与好音乐的八娘性情相投又如何,自己即便插不上嘴,也能另辟蹊径,让八娘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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