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澹
元徽稍显懵懂,她放下玉笛,对萧夷光道:“六娘说你昨日击过磬,声音传出来,连天上的大雁都聚在翠微台上面盘旋,偏生我昨日有事,没福听着。”
萧夷光猜想元徽是想要自己再击一回,却不料元徽却道:“明日去了豫章,今生恐怕再无机会欣赏八娘的磬音,还请八娘送我一副磬槌,用这副磬槌敲出来的音乐,想必也会带上八娘的脱尘之气。”
她的话说得很巧妙,知道乾坤有别,又当着卢猷之的面,便没有要八娘用过的磬槌,但是句句不离萧八娘,真实的意图显而易见。
萧夷光纵容似的笑笑,装作没看着卢猷之能开酱油铺子的面色,低声对婢女叮嘱几句,不多时一副彩绘木磬槌就送了过来。
她玉指压下铭磬匣,对元徽道:“磬音修身养性,可也不能沉浸声犬色马。”
元徽头点得飞快,又喜悦道:“快让外面的女骑停下奏乐,今后不许再用琵琶铜钹,全换上特磬!”
英姿飒爽的女骑骑着高头大马,气度稳重从容,却人手一只小小的单个玉磬,敲打出来的声音或许还没马蹄声大,光是想想便让萧夷光莞尔。
卢猷之更是笑出声:“殿下与八娘姊妹情深,真是爱屋及乌,只是亲王出行,到底还要彰显大周气势,怎么能如此胡闹?”
姊妹情深的字眼深深刺痛了元徽,世上哪个乾元愿意同萧八娘做亲人?
她斜了卢猷之一眼,嘴上没饶人:“卢将军自诩对八娘真心实意,什么时候把鼓吹军的鼓锣换成磬?”
这下轮到卢猷之哑口无言,把威势震天的军鼓铜锣换做清脆叮咚的玉磬,羌人看了能笑掉大牙。
军旗猎猎,长戟冲天,白袍军的将士个个如狼似虎,给他们听磬音,手脚不得软成面条?
元徽能不顾世人眼光,为了坤泽恣意妄为,弃朝廷脸面于不顾,他卢猷之可不能也活成笑话。
正当他绞尽脑汁思考如何作答,萧夷光站出解围,她蹙起柳眉,对元徽道:“潼关的将士为国征战,又不是卢郎的私人部曲,就是胡闹也要有个度。”
见八娘为他说话,元徽不服气的哼声,也不胡搅蛮缠了,歪到隐囊上磕菱角去。
惠音去而复还,脸上满是震惊的神色,她身后空空荡荡,拓跋洪没有跟来。
“八娘,武川郡王走了。”
元徽一口一个果肉,向空中抛着菱角皮,不耐烦道:“郡王难道非要八娘单独见他不成?”
“不是……”
惠音刚跨出翠微台门槛,面上浮现温婉的笑,就看见清河县主骑着马飞奔而来,鞭子啪啪甩成花,肃杀的气势得像是来索命。
吓得拓跋洪什么都顾不得,攀鞍跃上马就跑。两人一个追一个逃,拓跋楚华怒目圆瞪,嘶吼着鲜卑话像在骂人,拓跋洪在阿妹面前就是一只兔子,骑得马乱七八糟,边逃边低声嘟囔。
惠音虽听不懂,但隐约感觉拓跋洪是在求饶。
笑容僵住,惠音目光追随着兄妹俩消失在街角,她的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踏出门槛,一匹挂着鞍绳的枣红马踢踢踏踏自个跑回来,它的主人拓跋洪则不见了。
莫不是郡王跌下了马?
惠音揪起心,她干脆整个人都站出去,踮起脚向远处探看。翠微台外五步一岗,十步一灯笼,灯火阑珊处,马蹄声响起,一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骏马上,身姿矫健地纵马而回。
是拓跋楚华,她面上波澜不惊,甚至路过惠音时还有闲心一点头,道了声:“相扰了。”
如果惠音没有看见马儿后面还驮着五花大绑的拓跋洪的话,她会以为泰然自得的清河县主只是路过。
“这兄妹俩葫芦里卖什么药?”
元徽与拓跋洪都住在十王宅,府邸紧紧挨着,她回忆道:“最近几日常有鲜卑人去找清河县主,脸上的胡子从鬓角留到下巴,偏生还穿着中原的衣裳,偷偷摸摸的,一定是在在搞鬼。”
萧夷光面色微沉:“莫不是他们想要逃出长安?”
拓跋洪与拓跋楚华都是鲜卑部给大周送来的质子,大周虽待他们优渥,可万一生出战事,也必然会首先遭殃,他们想要逃走也在情理之中。
萧夷光很快否定,既然要逃,挑一月黑风高夜走即可,武川郡王偏要来求见,还有清河县主,宁肯当街绑人,也要阻拦兄长,态度着实有些可疑。
此事不能轻视,萧夷光安排人手去盯着武川郡王府,又问了阿娘可睡下,要将此事禀过她。
元徽和卢猷之见状,也知这件事里透着蹊跷,不便打扰就都告辞。
————
第二日清晨,卢猷之自长安回潼关,朝廷对他击退羌人寄有厚望,十里亭中不仅有萧夷光相送,还有萧韶等一干重臣。
折柳饮酒后,卢猷之虎目炯炯,他今日得了大司马的承诺,萧氏已经为八娘备好嫁妆,只要羌人兵退,就为他们举办亲事。
十里亭挤满仆役马匹,萧夷光坐在车舆之中,隔着帷幄勉励卢猷之奋勇杀敌。
等人尘嚣远去,她又与阿娘马不停蹄回到长安,一口气来到长安南安贞门处,送楚王南下就藩。
长安城中诸王明哲保身,又看不惯元徽与萧氏亲近,是以元徽离开长安时,身边只有萧氏诸人相送。
队伍中没有外人,萧夷光戴上幕篱,弃车骑马,与元徽和兄弟姊妹尽兴纵马跑了十里。
一马当先的是萧恪,她在家中行九,是萧韶最小的乾元女儿,也是萧夷光同母亲妹,刚刚十五岁,正是调皮有余稳重不足的年纪。
她先望到的十里亭的屋檐,撒了欢又跑回来,嘲笑众人马力疲惫,一个不留神却被萧夷光反超上去,忙不迭又去追,人群中爆发大笑。
等到了亭中,众人没有离别的不舍之情,而是就着无限明媚的春光,元徽吹起欢快的笛子,萧夷光敲击特磬,萧恪自告奋勇要与堂兄萧子敬舞剑,萧韶边饮酒边看着女儿们笑,其余萧氏小辈或吹箫或高声和歌。
筵中众人相貌俊秀,又都是豁达之人,奏曲歌唱自然传递欢愉洒脱之情,勾得亭外部曲仆役侧耳倾听,连马儿都不再嘶鸣,生怕惊扰了他们畅快的宴饮。
直到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八娘,稚婢不见了!”
——第三更——
萧夷光手中不稳,白玉特磬同磬槌摔落到地上,碎成了几瓣。
其余众人停止了奏乐唱歌,头一齐望向门外,连萧韶都将酒盅重磕到几案上,猛的站起身。
来者正是六娘的面首王三娘,她头戴兜鍪,胸前系着环锁铠,像是刚从巡逻的城墙上下来,就骑马赶来送信。
萧夷光按住萧恪想要发作的肩膀,高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几条汗河从兜鍪中落下,王三娘还算沉着,只是骑马太快,累得粗气喘不过来,连话都续不成句子:“稚婢……脉虚无力……六娘送她……”
萧夷光蹙起眉,吩咐萧恪:“给王将军倒盏茶。”
连喝三盏茶,王三娘的气终于顺过来,说出的话也有了条理。
原来稚婢午睡醒后浑身冒冷汗,府中医工把过脉后都不敢写方子,六娘便亲自带人乘车去斋堂,经孟医工施针,稚婢的汗果然不冒了,只是又陷入不安稳的昏睡中。
六娘想抱孩子回府,被孟医工拦下,说要先由着稚婢睡两个时辰,睡醒再看脉象如何。六娘觉得有理,就将傅姆部曲十多人留在斋堂照料,她则外出游玩。
“回来后发现斋堂里倒了一地的人,稚婢和孟医工都不见了。”
心尖如同被刀割过,萧夷光强忍鲜血淋漓的痛,问道:“六娘的游玩是临时起意,还是有人故意引诱?”
目光慌张躲开这位绝色美人的逼视,王三娘道:“应是……临时起意。”
“她是去找你了,是不是?”
满屋子萧氏子弟听到萧夷光肯定的话,登时要把王三娘盯出几十个大窟窿。
王三娘也想不到仅凭三言两句,萧八娘就猜出了六娘的去向,她闭上眼睛,咬牙承认:“我当值的地方距离斋堂不远,从前也对六娘说过,六娘是去寻我了。”
巡逻城墙的差事枯燥无味,六娘的突然出现让王三娘格外惊喜,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一阵,都躁动不已,当即就去客舍宽衣解带,等到云销雨霁,王三娘亲自送六娘回斋堂,却发现两人闯下大祸。
六娘差点昏死过去,被冷水泼醒后掩面而泣,她虽荒唐好色,却把稚婢看得比谁都重,若不是她去寻王三娘快活,孟医工保不准就没胆子偷走稚婢。
即便知道萧氏不喜六娘与出身低微的寒士来往,为了安抚六娘,王三娘还是亲自骑快马找到萧夷光求助。
“孟医工敦厚本分,不一定是她劫走了稚婢。”萧夷光心中很快有了对策,她对阿娘道:“稚婢还小,能将傅姆们都解决,也不会是拍花子的手段。此贼伺机许久,定然想用她向萧氏或卢氏换些好处,眼下稚婢应是安全的。”
稚婢是大司马萧续的外孙女,也是中书令卢青的亲孙女,若有政敌想对两人不利,对稚婢下手是再便宜不过的了。
屋内萧氏子弟这么多,唯有八娘思虑周全又敏捷,如明珠一般耀眼,衬得同是芝兰玉树的众人黯然无光。
萧韶赞许的点头,斋堂离城门近,她命萧恪和萧子敬即刻带人去长安内外搜查,两日内务必将稚婢找回来。
与元徽告别,萧夷光骑快马赶去斋堂,在门前下马,还能听得到六娘的哭泣声。
萧夷光颤抖着手推开门,斋堂里的傅姆都转醒过来,纷纷跪在床前,只是眼神是混沌的,人也迟钝不堪。
王三娘疾步走过去,心疼的揽住六娘:“六娘,八娘回来了,萧氏女郎郎君都去找稚婢,想必很快就能将人找到。”
哭声骤然大了,六娘对她连打带踢,拳头一下下打在冰冷的盔甲上,直到将王三娘推搡出去:“你走!呜呜呜,我不想见你,滚!”
王三娘对世家娇生惯养的娇花手足无措,最终她下定决心,“那我也去找稚婢,六娘,你莫要再伤心了。”
说罢,她将六娘托付给萧夷光,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翻身上马离开。
萧夷光顾不得为稚婢心痛,她环上抖如筛糠的六娘,询问被迷昏的傅姆,结果她们的说话驴唇不对马嘴,问稚婢答赤壁,显然还未清醒。
眉头拧起,萧夷光让商音送六娘回府,又命人将傅姆们守住,她戴着幕篱率白袍军来到安贞门,下令让守城的军士翻查行人的马车箱笼。
一旦有任何可疑之处,不论是谁,先扣押再说。
这一查,果然让军士扣住了辆车子,不过车主人的部曲众多,当即就与军士拔了剑,双方谁都不肯相让。
驱走围观的百姓,萧夷光迫不及待上前查看,待看清车中人时,期望的心又重新落下。
春风柔拂,王太女裹着薄披风,坐在她那辆特制的四轮车上,俊俏的脸上浮着薄怒。
萧夷光还未见过文弱的元祯发怒,愣了下后才发觉,她的眼睛可能好了,否则也不能紧紧盯着拦车的军士,眼神仿佛都能将人凌迟。
军士过来请示:“八娘,这位贵人的箱笼都搜过了,只是——”
“只是什么?”
军士咽了口口水,“只是贵人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又不愿打开斗篷给小人们检查。”
他笑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荒谬,但是元祯的态度坚决,坚决护着怀中,这就引起了他们的关照。
萧夷光循着他的话看向元祯,她怀中果真有一团鼓囊囊的隆起,正被披风遮住,看其大小,似乎正是一个瘦小孩童的身形。
元祯也认出了萧夷光,这是二人第三次相见,也是继她在人面前袒胸露乳后的
第一回见面。
第一刻的感觉便是惊喜,元祯没想到启程回广陵前,竟还能再见到萧八娘,随即就迅速挪开交汇的视线,神情浮现懊恼与尴尬。
八娘的眼睛明亮锐利,就是这双眼睛将自己能摸到骨头的身子看了去,像是玷污了八娘的美目。她嗫嚅着双唇,将头撇向一边,竭力不去想自个残躯的丑陋。
没想到她的羞涩落到萧夷光眼里,已经成了心虚的表现,萧夷光无情道:“卢小娘子生死未卜,你们只会干耗着?为什么不扯下她的披风。”
军士们得令,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将元祯的披风撕碎,现出她的真面目。
耻辱和伤心交织着涌来,元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众目睽睽下,八娘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份尊贵,竟然还要人撕下自己的披风?
脑子一片空白,双耳嗡嗡响,她已听不清萧八娘还说了什么,只觉得血管里流淌的血液都变冷了。
上官校尉挥刀如电,先逼退了两三名蠢蠢欲动的军士,厉声喝道:“王太女殿下乃高祖之后,岂能由你们肆意凌辱!”
且不说元祯出身的高贵,两人已用郑虎符结下同盟,本应是肝胆相照,结果因一点似有似无的怀疑,萧八娘就好似忘却前日的盟约,当众羞辱自己。
驻足的百姓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萧八娘没有放人的意思,反而做了个手势,让军士拿下元祯的死士。
元祯的脸色变得像窗户纸般煞白,她出声喝止上官校尉,亲手解开系带,披风滑落肩头,她怀中抱着的是刘芷送的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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