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澹
孟医佐解释:“殿下中毒近十年,骨头都快坏死了,眼下触摸皮肉虽仍无知觉,但在穴位施针是有效果。”
说着,为了打消萧夷光的疑虑,银光一闪,她一支大针就扎上太溪穴,元祯的脚至小腿覆上粉红,孟医佐炫耀道:
“您瞧,现在连腿都变了颜色,殿下在长安时,臣就是拿锥子扎,殿下眉头也不见皱的。”
随着她左右捻动肉里的银针,穴位逐渐酥麻胀痛,元祯从牙缝中挤出一口气:“呼——”
隐囊的颜色都被浸深了一片,萧夷光从袖中掏出帕子,沾掉她滑到下巴的汗线,关心道:“那罗延一定很疼吧?”
帕子顺着眉梢擦到鬓角,带着一股诱人的海棠花香。
洞房夜后,元祯知道明月婢的信香就是海棠,现在她的腺体仍毫无知觉,但是心却蠢蠢欲动,她嘴硬道:“还好,也不是太疼,嘶——”
不疼?殿下这是在否认自己的医术!
孟医佐不满,语带薄怒:“殿下方才还要臣轻点呢,要是没感觉,那每天得再多喝一碗药!”
黄连的苦涩还在舌根逗留,元祯纠结起眉头,忙改口:“感觉是有的……疼也是有的,不过孤还可以忍受,孟医佐,你对症下药就好,无需再增加剂量。”
“是吗?臣还以为自己识错了毒。”
孟医工扎下最后一根针,神情严肃,她戴上手衣,转身从药箱取出一本书。
翻开书页,里头夹着一朵枯萎的干花,紫色的脉络像极了元祯脚踝处纵横的血管,盘踞在浅紫透白的花瓣上,既美丽又妖艳。
“这是乌头花,太女妃,您站远了瞧瞧就好,别凑太近,这花有剧毒,就是沾上皮肤也会使人晕厥。”
孟医佐展示过后,小心翼翼的合上书,重新用布包了,放回药箱:
“前几日为了给殿下买药,臣独自去了趟京口郡。城门口开生药铺的也是逃难渡江的北人,他给人开治风湿的药,里头就有乌头花。眨眼功夫,病人的孙子见乌头花美丽,竟舔了一口,不一会就抽搐在地,腰部以下就全动不得了。”
“那孩子的症状与殿下发病时十分相似,小臣也从未见过乌头花,据生药铺主人说,此花只生在幽州,其他地方不多见。”
后背发了一身冷汗,元祯立刻想到高王后出身渤海高氏,渤海郡地处幽州,果真是这个蛇蝎给自己下的毒!
虽说心中已早有料想,但从前那些母慈女孝的场景一幕幕拂过眼前,昔日的温情全部变作杀人不眨眼的利剑,还是让元祯胃里痉挛,恶心得只想吐出来。
气急之下,元祯捶床发泄怒火,隐囊都震得跳到了地上。
“是王后下的毒,为了元焘能登上太子宝座,她可真是煞费苦心,不,是耐得下心思,下毒八九年,都没有舍得一口气把孤毒死!”
而是慢慢的折磨她,让她生命的火焰逐渐微弱,既看不到生的希望,又无力去死。
萧夷光拾起隐囊,重新为她垫到下巴,安慰道:“今日能看清王后的真面目,也为时未晚,只要你还活着一日,他们就永远无法如愿。”
她又朗声:“既然已经知道殿下中了何毒,还请孟医佐多费心,至于心娘静娘那里,也不可走漏风声,只说殿下还未好就是。”
一损俱损的道理,孟医佐还是懂的,她拱手称喏,见时辰差不多,就依次取下银针,挎着药箱走了出去。
汗如雨下,元祯颈边的圆领衫米黄染成杏黄,紧紧粘着肉,她刚不耐烦的扯了扯领子,就听到萧夷光让商音兑了温水送进来。
先是温热的巾子擦去汗水,然后又换干巾抹去水痕,元祯换了件圆领衫穿着,才觉身子干爽不少:
“昨日买的那两个婢子,怎么不教她们进来伺候——”
纵然日夜相对,明月婢的美貌还是会让她眼前一亮,元祯的视线落在那点花钿上,奄奄一息的眼睛蓦然睁大:“你换了新妆?”
听出她语气中的惊艳,萧夷光微微得意的笑:“是啊,好不好看?”
“太美了。”元祯由衷的赞道:“怎么会突然想起换一副妆容?”
“多亏商音的心灵手巧,十分的颜色经她的手,也能变作一百分,妾未嫁时,也是惯由商音为妾梳发上妆。”
为了见识到明月婢更多面的美丽,元祯听了,当即允诺教商音做东宫四品女史,搬去与苟柔、孟医佐住一顶帐子。
还没等她主动开口请求,就将人从水深火热中拉出来,萧夷光向商音一笑,又蹙眉道:
“心娘、静娘是王后送来的人,也只是五品女官,商音初来乍到就做了女史,恐怕她们会有怨言。”
提到王后元祯就来气,更是毫不犹豫道:“她们生什么气?日上三竿,还在蒙头睡觉,我不着人训斥她们,就已是看在王后的面子上,对她们网开一面了!”
若不是碍于孝道在,元祯恨不得将两人绑了送给牙侩卖掉。高声发怒后,她嗓子沙哑,短促的呛咳几声,忙抿了一口茶水压下。
尽管太女不时还会咳嗽,擦身时,露出的肩胛骨也没多少肉,商音还是觉得元祯的气色比在长安时好很多,起码嘴唇有了血色,不像从前那样惨的吓人。
但不论她恢复的有多好,商音还是不明白,以八娘的门第、相貌,完全可以嫁一个家世相当的娘子,怎么偏偏就选了太女呢?
这种话,商音只在心中为八娘不值,没有说出来,也不能说,万一让和和美美两人起了芥蒂,那她可就成了罪人了。
苟柔推开帐门,如风一般进来:“殿下,魏郎君有消息了,对岸的流民帅遣使找上了李郡守,说要见太女妃,李郡守又将人送到了营寨,现在使者就在外头等着呢。”
“快请她去议事帐中稍坐。”
为了施针,元祯只穿着一件中衣,这时忙着重新穿戴,而萧夷光却等不得她,先一步走出寝帐。
使者单人匹马,拉着缰绳就在大帐不远处站着,听闻身后有动静,回身一瞧,两人双双怔住。
“!”
第50章
这位风尘仆仆的来客不是旁人,正是萧六娘的面首,昔日的城墙守将王三娘。
“怎么会是你?”
短短数月,从堂堂安贞门偏将沦落到打家劫舍的流民,王三娘在羌人手中逃得性命,却再也做不回从前那个风流多情的白面娘子。
她左颊多出一道斜斜的粉疤,足有食指那么长,阴郁的眸子微微眯着,只有在见到萧夷光的第一瞬,有刹那恍惚的茫然。
“长安城破那日,你、阿娘和九娘都在城外寻找稚婢,她们如今是不是也与你在一起?”
脸上写满紧张和焦急,萧夷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面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王三娘挪开脸,望着清明的长天,残酷的吐出几个字:“我与她们早就分开了。”
“她们可还活着?”
点点头,又摇摇头,王三娘道:“听闻羌人入关的消息后,左仆射她们奔去扶风县拉勤王军,我则回城去救六娘。”
萧夷光声线颤抖:“六娘不是已经……”
王三娘长吸一口气,嘴边挤出个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表情,从前清亮的嗓音布满沧桑,略有些失神:“是啊——”
直到元祯穿戴整齐,请她去议事帐中坐,王三娘才用袖子抹了把脸,沉默的跟了进去。
王三娘此行过来,并非一点长安和中原的消息都没有带给她们。
让萧夷光意外之喜的是,王三娘受流民帅之命前来,而这位流民帅不是别人,而是她的表兄,六娘的亲弟萧子敬。
“我想方设法逃出长安,就在万年县遇见了五营校尉,他手下只有八百白袍军,回身攻城就是以卵击石,于是我与他商议,边收拢残军边向南撤退。”
她口中的五营校尉正是萧子敬,平日负责防守长安,又因六娘的缘故,两人十分熟悉。
“中原陷入大乱,遍地是贼,有的人干脆自立为王,纷纷据城自守。我们逃到晋陵郡,那儿的太守已经被当地豪强朱氏杀掉,后来我们设计将朱氏赶走,才在彭城驻扎下来。”
比起中原的混战,元祯更关心他们手下有多少兵马,当听说萧子敬手下的流民足足有三千人,还都是能征善战的白袍军残部时,她唇边隐隐有笑意:
“你们从哪里知道八娘在京口?”
“被我们杀走的朱大郎逃到了梁郡,他自称衮州刺史,招揽了两万响马强贼,打算杀回晋陵郡。”王三娘清秀的眉毛瞬间拧紧,脸上的疤痕似乎也活了起来,整个人杀气勃勃:
“恶战一触即发,我们人马不足,也去招买流民,却听说萧八娘已成了王太女妃,正在北岸重金寻亲。”
萧六娘与王三娘分别前,曾将稚婢托付于她,王三娘心中一直记挂着此事。听说了萧夷光的消息后,不管真假,她禀告过萧子敬,就亲自来到京口郡寻人。
如今这块心病终于有了结果,她问:“八娘,到万年县后,您找到稚婢了吗?”
萧夷光点头,教她放心:“稚婢随我们一起到了江南,如今养在建邺阿姊府中,她很好。”
轻叹一口气,王三娘扬起轻松的笑,她拍出腰间宝剑:“既然稚婢无事,我纵然战死沙场,到了黄泉下也能与六娘交代。”
细纹甲裳撞到地上,王三娘起身跪到元祯面前,道出她真正的来意:“朱大郎假称高祖之后,已在梁郡改姓称王,还请殿下能够同我们一起出兵,剿灭反贼!”
帐外呼啸风声乍起,与她慷慨激昂的声音交融,让人听到耳中,血液都禁不住在身体里沸腾。
萧夷光坐在偏席,视线落到元祯脸上,只见她依旧噙着笑,只有仔细探究进去,才会发现那双笑眼深处的漠然。
————
安顿王三娘在营寨住下,元祯投身进招募流民的大事里,一连数日都婉拒了她的求见,也绝口不提出兵的事。
鸡鸣即起,夜色浓到像化不开的浓墨时,元祯才姗姗回帐,沾上枕头就能睡着,仿佛真的忙到脱不开身。
这段日子恰好碰上萧夷光的信期,元祯天还不亮就命人掌灯,照样穿衣盥洗,留她与一室海棠信香在帐里。
不一会,孟医佐就端了托盘进来,她尴尬的笑笑:“殿下怕太女妃难捱,特意教臣熬了止信汤来,哦,还有建邺刚送来的糖霜。太女妃若觉得药苦,可以用糖压一压。”
萧夷光坐于床中,长长的睫毛微颤,乌黑发亮的秀发及腰,因信期身体滚热,雪白的中衣微敞,半掩着雪白的双肩与锁骨。
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孟医佐,扬颈就将汤一饮而尽,掷回药碗:
“拿走。”
造孽啊,殿下竟能忍心教萧八娘独自熬过信期。这事若让长安城内的世家子听到了,怕是手刃殿下的心都有。
南逃时,孟医佐尚觉得元祯体贴温柔,这会一边腹诽她不近人情,一边劝道:
“太女妃,您也别怪殿下,她怕您冬日睡不惯帐子,不光忙着募兵,还要人规划营寨,要重建宫室,忙得车轱辘都断了一个。”
这番话落进萧夷光耳中,又教她心口微微窒息,元祯有修筑宫室的财力、人力,却不肯发兵援救萧子敬,到底是畏惧北伐,还是贪于安乐?
午食后,上官校尉进帐嘱咐苟柔:“苟女史,殿下今晚说要回来用饭,到时可千万别忘了预备她的饭食。”
殿下冷淡了太女妃好些日子,太女妃依旧待殿**贴,对仆从温柔,像是看不到殿下疏远似的,但帐中的气氛着实古怪,苟柔在里头呆着浑身都不舒坦。
她思忖二人终于要把话说开,晚间安排好杯盏后,就将侍候的婢女全都带了出去,给她们留出一个私语的空间。
今日陈大娘子掌勺的晚食,俱是萧夷光吃惯了的长安美味,菰菌鱼羹、甜脆脯腊、胡炮肉,盘盘碟碟十分丰盛,连豆粥都是用辽东赤梁熬煮的。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慢条斯理的用饭。萧夷光斟满掺了五茄皮的药酒,递给元祯时,两人的手指在杯底交错,她感觉到元祯的手指冰凉发颤,远不像面上那么镇定。
用过饭,上官校尉等将食案抬出去,又送了沉甸甸的一口箱子进来,元祯示意她打开。
箱子没有上锁,揭开盖后,萧夷光看到里面平铺了一箱银条。
“牙侩托王大郎递了消息过来,说魏十三郎君在朱大郎的手里。”
萧夷光道:“殿下想要将人赎回来?”
“魏十三郎君是朱大郎花了二十两银子买回去的,这里是五百两银子,我想与其战场厮杀,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那么,子敬与朱大郎的恩怨,殿下又想如何解决呢?”
元祯沉思片刻,许是觊觎那三千白袍兵,她开出的价码非常优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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